來訪(上)

來訪(上)

斟酌片刻,我咳了一聲,說:「可是為了若澤上神一事?」

落清唔了一聲,左手抬起揉了揉額角,右手則緩緩置筆。我仰著頭等待着他下文,卻半天也不見他吐出一個字兒。大抵是我的目光太過灼灼,落清轉眼看向我,目光卻沉得我心驚了下。

我再咳了一聲,轉開了視線。落清輕嘆,我尚未來得及尋思這一聲嘆息的含義,身子猛地被人打橫抱起。落清輕輕將我放置在桃花製成的軟榻上,瞟了一眼我赤足的腳,甚是無奈:「這四海八荒中,可有像你這般赤足的上仙?」

我尷尬一笑:「這樣甚是涼爽自在。」

落清矮身坐在我身旁,垂眸凝視着我,半響,他輕聲道:「有件事,我一直未曾告知於你。本想着你還尚小,不急於一時告訴你。直至昨日若澤前來找我提起此事,我才恍然……你如今都已是五萬五千歲了。」

我心一跳,忽然想起那日若澤說:「落清從來沒有跟你提起過么?」心裏尋思著:莫不是若澤說的都是真的?!

落清說:「你與若澤之間是有着夫妻契約。」

我原本還存着僥倖的心理,覺得大抵是那若澤使了什麼妖術使然。如今竟連落清都如是說,我霎時有點蒙。若是我沒記錯,前幾日在九重天的藏書閣里《上古》一書記載,遠古神祗,夫妻契約,尚需在虛無之角的姻緣石上滴血結親才算禮成。

我說:「可我從未與若澤去過虛無之角,更莫談在姻緣石上締結夫妻契約。」

落清拍了拍我的頭:「也無怪乎你不記得,這件事,已是十幾萬年前的事了。」

我好心提醒他,說:「落清,我只得幾萬年的歲數。」

落清笑,卻苦澀:「沫沫,你重生過。而關於之前的一切,你都已忘記。」

我駭然:「這玩笑可一點兒也不好玩。我雖有時愚笨了些,但些常識我尚是知曉的。做我們這些神仙的,又不是區區凡人,何來重生一說?」神仙羽化后,天地間便再也不會有他一絲痕迹在。

落清驀地一怔,久久未語。

我忐忑不安等待着他開口,心思著:莫不是方才語氣重了?

須臾,落清說:「沫沫,你會想起來的。」他微微攬住我的肩頭,似要做出擁抱我的形容,卻始終沒有進行下一步,良久,他的手再次拍了拍我的頭,眼光微閃,卻只說了一句:「我雖想自私將你永生呵護在我的羽翼下,但……丫頭終究會成長為姑娘,會有人不許的。」

我說:「落清,我們不是羽禽一類的,我們是植物類的,是沒有羽翼的。」

落清嘴角輕揚,極其淺的一個笑容。

他站起身,踱步至書桌前,又再次執筆練字。我在桃花軟榻上滾了一遭后,又按捺不住赤足蹦到他身邊,落清適時又說:「終究這樣赤足也是不妥當的,去到四海,若要叫他人瞧見,豈不笑話。」

我奇怪道:「我又不會嫁到四海那邊去,就算與若澤有了夫妻契約又如何?我對他真是半分情誼都沒有,更謬論談婚論嫁。」

落清皺眉,顯然是不同意我這話。半響,他沉聲道:「若你不願,我也不會強迫你。一切皆由你自個兒做主便是。你與若澤之間的事,我也不會再理,你大了……」

我點點頭,有些敷衍應承:「知曉了知曉了。」

落清彈了彈我額頭,一雙桃花眼浮現笑意。他置筆,待字帖都風乾了,才拿起給我:「這是贈與碧盈丫頭的,你且順便替我交予她。」

我接過,掃了一眼,讚歎道:「果然,落清的書法是越寫越好了。」

我正要召來祥雲離去,忽的又記起一事,又蹭回來。落清依舊在練書法,眼都沒抬,便問:「怎麼又回來了?」

我說:「突然想起一件事……唔,也不是什麼要緊事,就是一時好奇想弄清楚。」

落清說:「瞧你這模樣,定是十分要緊的事了。」

我說:「……」斟酌了片刻,我期期艾艾開口:「當年……唔,也就是我遭天雷遇險一事,可是若澤救了我?」

落清說:「此事我也不甚明了,當年我與碧盈趕回來之時,天雷已過,恰巧便在落碧宮瞧見正等候着我的若澤……」說及此,落清似又想起什麼不快之事,眉頭緊鎖。

我說:「那……你可曾瞧見其他人了?」

落清眼風掃過來,語調輕揚:「其他人?你是專指陌翎帝君?」他搖搖頭,說:「要令你失望了,未曾。不過,若你真想知曉到底是誰救了你,你大可去尋當事人不是?」

我哦了一聲,不再提問。靜坐了片刻,我便起身告辭。

誠然我是好奇想知曉當年到底是誰救了我,但要我因這事去尋陌翎帝君,我寧願掐滅心中心中的好奇心。

從苦水瀑處出來,杏花仙子迎面而來,且面帶難色。見到我,她肅了肅衣裳,上前矮身道:「上仙,青丘小少殿前來拜訪,此時正在落碧宮前殿候着。」

我奇怪道:「青丘小少殿?是哪一位?」我方離開不過千餘年,這天上地下新上晉的仙友倒還真不少。

杏花仙子面色有些糾結,似有些為難該如何解釋。

「也罷,我去瞧瞧便是。」

杏花仙子臉紅了一紅,半響,她似乎是想到什麼,接着道:「青丘小少殿的生母也就是幾千年前羽化而去的雨煙上神。當年雨煙上神因懷胎三年已近臨盆之期,卻與鬼族蛇姬大戰,大大動了胎氣,艱難生下一子后,便撒手人寰。而雨煙上神尚未婚,也不知曉這孩子是何人的,待她生下一子——九尾小白狐后,方才知曉竟是青丘的後代。而閉關三年的青丘西靖君後來承認是其之子。這件事,當年還頗為轟動的。既是今日,也有不少人尚在議論。上仙竟然不知曉,確然奇怪。」

我尷尬一笑:「知曉知曉的,只是不知道當年那九尾小白狐是青丘小少殿。」那麼轟動三界的事,我若是不知曉,當真是白混了。依稀記得,那時我還特別不憤西靖君,生前沒能好好給雨煙上神一個名分,死後竟然也不見有多麼傷情,委實是個負心人。可憐美艷動人的雨煙上神錯付了終身。

那時,我天天咒罵着西靖君的壞話,還曾因這與人生過氣。

噢,是了,是與陌翎第一次發了脾氣。因彼時,我尚在梧桐山死皮賴地在陌翎身邊打轉。

我說:「那西靖君忒不是君子了,雨煙上神與他有了夫妻之實不說,竟有了孩子也不給娘倆一個名分。他閉關三年,莫不是想推卸責任所致?」

陌翎眼風裏掃了我一眼,悠悠道:「將手中的紫玉茶杯放一放吧,悠着別將這上等的茶杯打壞了。你這火氣也忒大了些,不說這事兒與你沒半點干係,你又怎知別人間的事情真相?」

我氣憤不過:「真相可不就是他辜負了雨煙上神,委實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陌翎皺眉:「西靖君不是這樣的人,你莫要詆毀了別人清譽。」

我笑:「那他怎就忍心讓別人詆毀了雨煙上神的清譽?你可知,未婚女子有孕,對女方有多大的傷害?」

我之所以如此維護雨煙上神,乃因我十分佩服此女子。當年她懷孕,肚子不免隆起。每當別人咥笑、毀謗孩子生父如何,她絕不輕饒那人,極其維護。而別人如何套問孩子生父是何人,她又絕口不提。

是個重情重愛之人,為了不給於所愛的人麻煩,寧願自個兒包攬了所有的罪受。

我望向一門心思修鍊的陌翎,驀地深有感觸。

「這種事,需個兩情相悅,不能強求。而西靖君所做,想必也是有他的苦衷……」

我打斷陌翎的話,怒極,面上卻笑得愈發燦爛:「兩情相悅?」誠然這是天下間所有負心男子的借口!

次后,我便與陌翎陷入了冷戰。那是第一次,我倆如此僵持。而最後的結果是,我忍受不住他對我的冷淡,眼巴巴跑到跟前認了錯。這次冷戰,方才告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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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碧桃花雲夢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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