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祥之死篇

天祥之死篇

當是時,處上位者註定只是些庸碌無才或無恥貪婪之輩,滅亡是無可避免的!所爭者,只是滅亡的方式…

這一點上,趙宋之亡,除陳宜中等無恥之徒外,陸秀夫、張世傑都可無愧於後世史冊!崖山之戰結束了,除參戰的元軍外,還有一個人全程親眼目睹了戰鬥整個進程:文天祥!這對他的摧殘是難以想像的!他竭盡全力、傾盡所有想保存的,就在他的眼前毀滅!

崖山海戰後,元軍的全部工作只剩下了一件:找到南宋傳國玉璽!這在7天後,半真半假地完成了…有人宣稱在一具男孩浮屍的脖子上找到了玉璽。可這具比玉璽明顯更重要的屍體卻偏偏下落不明?

除此以外,就剩下了文天祥!要怎樣處置這位亡國宰相?

張弘范在各種慶祝,包括在崖山之畔的山崖絕壁上刻字「鎮國上將軍張弘范滅宋於此」之餘,還是很想保全文天祥。他覺得:留一文天祥也無關改朝換代之大局,反而更能襯托出大元朝開國的恢弘氣度,何樂而不為?

元世祖忽必烈也這樣想。特意批了份文件下來「誰家無忠臣」命專人押解文天祥去大都!文天祥的北上苦旅開始了!他名揚中華,為華夏千年民族魂的光榮之旅也就此啟程!

5月,押解隊伍進入江南西路南安軍,文天祥的故鄉臨近了!他計算時日。估計8天後會到達老家吉安?於是他開始絕食,相信8天後到達時會飢餓而死?這樣就可餓死桑梓,盡節故里了!可天不從人願。絕食8天的他並沒有死,而故鄉已過…

文天祥決定恢復進食,以便在虜廷從容就義,更有價值!

10月,文天祥被押解進元大都。忽必烈的氣度橫貫胡漢,遠不是傳統印象中異族酋長的蠻橫模樣,他下令以上賓之禮接待文天祥。當然。這是有目的的:他希望文天祥投降,做他的臣子!

第一個出場勸降的人是留夢炎。1244年的南宋狀元。1275年時做到了南宋首相。看資歷,他與文天祥是那麼的一致,元朝覺得他們會很有共同語言。只是他們忘了,留夢炎在臨安將破時選擇了逃跑!

兩人相見。文天祥身着南朝衣冠,面南而坐,示意絕不向元朝屈服。留夢炎則一身元朝高官服飾,早成了異族的鷹犬!文天祥戟指喝罵「你好歹是一狀元宰相,有何面目見江東父老」留夢炎絕無羞慚,大恨而去…

第二個來勸降的人讓文天祥痛斷肝腸,居然是被降封為瀛國公的宋恭帝!幾年過去了,宋恭帝長成了一小小少年,不知北地生活是否讓他忘記了江南。還記不記得自己小時候那個身份?文天祥讓宋恭帝坐下,自己面北跪拜,痛哭流涕。連稱「聖駕請回」宋恭帝在慌亂局促中不知說什麼好,只好離開…

這之後,元朝想不出還要由誰來勸文天祥?按級別,總不成把謝道清請出來吧?

第三個人是元朝重臣、平章政事阿合馬。大人物出場聲勢不凡,加上禮遇期已過,要來硬的了。一代奸臣阿合馬直接命文天祥跪下!文天祥冷笑「南朝宰相為何要跪北朝宰相」

阿合馬加倍的趾高氣揚,問道「何以至此」你一南朝宰相。怎到我北朝宰相的地盤來了?輸了土地,那就等同於輸了地位!文天祥愈發傲然「南朝若早日用我為相,北人到不了南,南人更不會到北方」

阿合馬冷笑,提醒文天祥他手握生殺大權。文天祥得其所哉「亡國之人,要殺便殺」這正是他所求之不得的!阿合馬悻悻然走開…

文天祥被關進土牢裏,簡陋、骯髒都不足以形容這種囚室里的生活,蒙古人的用意非常明顯,他們不信以軟弱著稱的宋人中變節最多、例來最軟的文人能挺住生活的折磨,尤其是文天祥從前生活以奢侈舒適著稱!

一個月後,元朝宰相孛羅提審文天祥,地點定在元朝軍方重地樞密院,陪審的是崖山海戰的元軍主帥張弘范。困苦之後加以威臨,蒙古人不信文天祥不屈服!

文天祥見孛羅,長揖不拜。孛羅立即大怒!同樣情形下,阿合馬只是言語調侃,孛羅命士兵強按文天祥下跪!元朝士兵們「或抑項,或扼其背」文天祥始終不屈。他昂首高言「天下事有興有廢,自古帝王將相,滅亡誅戮,何代無之!我文天祥今日忠於大宋,以至於此,願求早死」

孛羅見硬的不行,又自恃漢學功底深厚,可在言談中壓倒文天祥。他問「汝謂有興有廢,且問盤古至今日,幾帝幾王?一一為我言之」文天祥不屑,這種小兒科問題不值一提「一部十七史,從何處說起?吾今日非應博學宏詞、神童科,何暇泛論」

孛羅更不屑,直指問題中心「汝輩棄德祐皇帝,另立二王,這是忠臣所為嗎」文天祥正色回應「德祐失國,不此之時,社稷為重,君為輕。另立二王,為社稷計,當然是忠」

孛羅一笑,滿是譏諷「汝立二王,竟成何功」這句話問得文天祥不由得不悲愴,數年流離逃戰,艱辛苦困,真的是一無所獲嗎?他黯然自問,但很快便昂然回答「立君以存社稷,存一日則盡一日臣子之責,何言成功」

孛羅得意了「既知其不可,又何必為之」文天祥忍不住淚下沾襟「譬如父母有疾,雖不可療治,但無不下藥醫治之理。吾已盡心儘力,國亡,乃天命也。今日我文天祥至此,有死而已,何必多言」

孛羅再沒話說,他建議忽必烈乾脆殺了文天祥,殺得宋人愈千萬。多此一個難道很特別?難道會丟天下不成?可很多人反對,包括張弘范!這個親手滅亡南宋的人上書忽必烈說大元朝應有新氣象,應與南宋相反。提倡節操。文天祥越是忠貞,就越要降服他!這會對新國家有極大推動作用。加一句:張弘范病了,崖山海戰後,這人很快病倒,一年都沒活滿就死了…

至於如何降服?優待、威嚇、勸說、困苦…都用過了,當是時,似只有繼續困苦還能有效?於是文天祥被押回土牢中。從這時起。這座土牢是文天祥3年多時間裏的囚室。文天祥在這座低矮潮濕的土牢中倍受折磨。每個人都認為他會痛苦,可事實上痛苦與折磨有時並不是一回事!某些人的生存信條是:心安樂才能身安樂…

文天祥用詩歌記錄了這段生活。那就是名傳千古、也必將傳至永恆的「余囚北庭,坐一土室。室廣八尺,深可四尋。單扉低小,白間短窄。污下而幽暗。當此夏日,諸氣萃然。雨潦四集,浮動床幾,時則為水氣。土泥半朝,蒸漚歷瀾,時則為土氣。乍晴暴熱,風道四塞,時則為日氣。檐陰薪焚,助長炎虐。時則為火氣。倉腐寄頓,陳陳逼人,時則為米氣。駢肩雜沓。腥臊汗垢,時則為人氣。或圊溷毀屍,或腐鼠雜出,時則為穢氣。疊是數氣,當之者鮮不為厲,而余以孱弱俯仰其間。於茲二年矣,無恙。是殆有養致然爾。然亦安知所養何哉?孟子曰『吾善養吾浩然之氣』彼氣有七,吾氣有一,以一敵七,吾何患焉。況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氣也。作一首: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行。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為嚴將軍頭,為嵇侍中血,為張睢陽齒,為顏常山舌。或為遼東帽,清操厲冰雪。或為出師表,鬼神泣壯烈。或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為擊賊笏,逆豎頭破裂,是氣所磅礴,凜烈萬古存。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地維賴以立,天柱賴以尊。三綱實系命,道義為之根。嗟予陽九,隸也實不力。楚囚纓其冠,傳車送窮北。鼎鑊甘如飴,求之不可得。陰房闐鬼火,春院天黑。牛驥同一皂,雞棲鳳凰食。一朝蒙霧露,分作溝中瘠。如此再寒暑,百滲自辟易。哀哉沮洳場,為我安樂國。豈有他繆巧,陰陽不如賊?顧此耿耿在,仰視浮雲白。悠悠我心悲,蒼天曷有極!哲人日以遠,典刑在夙昔。風檐展書讀,古道照顏色」

1282年12月8日,元世祖忽必烈在大殿親自召見文天祥,文天祥仍長揖不跪。

忽必烈親自作最後努力,他許諾「汝以事宋之心事我,當以汝為宰相」文天祥知最後時刻終於到了,他面容清癯,囚衣襤褸,朗聲回答「天祥受宋恩,為宰相,安事二姓,願賜之一死足矣」

絕裂如此,再無轉圜,然而忽必烈還是猶豫了,他命人把文天祥押回囚室。可蒙漢大臣群起上書,要求同意文天祥的請求,允其為趙宋殉國…再留已無意義,文天祥對元朝只有負面作用!

轉天12月9日,忽必烈下令公開處斬文天祥,下令之時他猶自嘆息「好男子,惜不為我用」

當天,文天祥被押至大都柴市刑場,他身着南宋衣冠,憔悴清瘦,多年的土室囚禁讓他的方向感徹底喪失,他向周圍百姓詢問哪是南方?有人指給他,他重整衣冠,向南方他的故國、他的國都、他的皇帝的原來方向跪拜…

最後一次向心中的堅持致禮后,他向行刑的劊子手說「吾事畢矣」乃從容就義!文丞相時年僅47歲。

他死後,有人在他衣袖間發現了一張紙,那是他的絕筆書。上面寫着非常簡單的幾句話,這幾句簡單的話,在其後數百年間,成為無數堅持本我、抵禦外侮的漢家子孫的座右銘「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

文天祥之妻歐陽氏隨之自縊而死。遺言「我夫不負國,我安能負夫」

文天祥的死,代表着趙宋帝國的徹底覆滅!她成了歷史的一頁、成了故紙堆里的傳說、成了幾百年間無數人的嚮往和嘆息。人們追憶她的繁華和美麗,又痛惜痛恨她的軟弱和糊塗…

南宋覆滅,華夏第一次全境淪陷於異族之日。追根溯源,其禍始於趙匡胤、趙普定下「強幹弱枝、崇文抑武」的趙宋國策之時!

他們這麼做,是因大唐滅於藩鎮、五代武人橫行,國人相殺無止無休,政權更迭如同兒戲。尤其文人一點地位都沒,哪怕是宰相,都隨時有被武將斬殺的可能。這樣怎能治國?何談發展?所以趙匡胤、趙普這樣做了!

從那時看,他們是對的!趙宋之繁榮平安,甚至國祚之綿長,都是自兩漢以降所最久的。可從長遠看,簡直是愚蠢至極,無可救藥!

武人亡國,民族血氣不衰!國內互斬,終究能產生一代雄主!文人亡國,就如趙宋一般,民族氣節喪盡,再無尚武之風,隨便哪一個異族,強如蒙、金,次者契丹,更有甚者,連一介區區黨項,都能讓堂堂中原狼狽不堪!

終於導致全境淪喪,全體成了亡國奴!

這個惡果在蒙元之後仍在發酵,取而代之的明朝在國民性格上已失去了大國的雍容感!代表着先進知識、節義忠孝、富貴堂皇的士大夫階層沒了!新興的掌權者極力壓抑商業,刻板掌控農民。對內血腥殺戮,功臣全部殺光,對外強硬到底,皇帝親自守邊…而整個國家內部,更談不到從容大度。朝堂上動輒互相漫罵,當場撕打;官員們被剝掉褲子打屁股,動輒打死一批人…這還是漢族人?還是中華禮儀之邦嗎?

這當然會導致第二次全境淪喪、再次成為亡國奴!這一次好比寡婦失貞:第一次痛苦,第二次也就隨便了,甚至享受。明亡之時,再不見文天祥。滿清之治,大家甘之如飴…

這樣的民族、這樣的思維,氣節,理所當然的會再一次蒙受恥辱!於是,中華大地上最悲慘的近代百年出現了,她成了全世界的笑柄!

一個民族,不能正視自己的問題、不能允許他的子民們談論自己國家民族的問題,那麼,她的前景仍是暗淡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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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陳橋到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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