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西連夜(三)

番外:西連夜(三)

「是的」,我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淚,靜靜道,「為什麼哭?」

「娘娘她……她……」她的眼中一紅,淚水又是洶湧的掉,「她走了……奴婢一直隱瞞着,以為您不知道,皇子……皇子不要太傷心……」

「我不傷心」,我清淡回答,走到梳妝鏡旁,擦去了嘴角血絲,盯着剛被欺凌過滿面污泥的臉面,朝着身後的她吩咐,「我倦了,幫我梳洗吧。()」

慰蓉順從的走到我面前,打來溫水,小心翼翼目光柔情的擦拭我的臉面,又塗上了些藥膏,才將我送到了床榻上,掖好了被角后,她沒有想平常一般等我閉眼便離開,而是坐到了床榻旁。

「還有事么?」我盯着她。

「六皇子,您放心睡吧,奴婢會守着您。」她微笑。

我看了她半晌,靜了半晌,「我不需要。」

她愣了一愣,卻還是沒有退出去,脫去了鞋子,和衣躺上了我的榻,將我擁到了懷中。

一股清香襲鼻而來,我有些呆怔。

「六皇子恕罪,奴婢冒犯了」,慰蓉將我摟住,「奴婢的床榻好似壞了,還未來得及修葺,只好如此了。」

我停了好久,抬眼看她,她已經閉上了眼,安寧而祥和,像是睡去了一般。

慰蓉身上的味道淺淡,似有似無,躺在她的臂彎里,能聞到兒時貪戀的奶香氣息。

我不喜他人的碰觸,可是慰蓉的懷抱讓我起了倦意,沉重的眼皮撐了幾下,便盍住,沉沉睡去了。

慰蓉之後便時時賴上我的榻,每晚上擁我而眠。

一夜,她望着我的臉頰,輕輕喟嘆一聲,「六皇子以後會娶妃,生子,這床榻奴婢便上不得了。」

我沒搭話,翻轉過身扭向一邊,「慰蓉,你還是到其他宮裏去吧。」待在我的身邊,只會讓她更加疲憊遭遇不幸而已。

身後的慰蓉靜謐了,我閉上眼睡着,好大一會兒察覺到異常,轉過身去,看到慰蓉竟然在落淚,捂著唇極力忍着發出哭咽聲。

「奴婢伺候的不好么,六皇子不要趕奴婢走,奴婢這輩子都會好好伺候您……您要是嫌奴婢擾了您,奴婢這就下榻回屋,求皇子不要趕奴婢走……」

說着,她朝着床榻就要奔下去,赤着腳踩在了冰涼的地板上。

我停了好大一會兒,說不出一句話,最後還是跳下床,抓住她的衣角。

她停住身子,轉臉,破涕為笑,一把抱住了我,「奴婢知道六皇子不捨得。」

說完,她在我的面頰上親了一口,我的臉頰開始火燒一般的灼熱。

「六皇子,奴婢侯着你,以後,你會娶奴婢嗎?」

我望着她的側面,「你要我娶你么?」

「方才奴婢親了您,您要負責的」,她笑,目若秋水,「奴婢知道,六皇子絕非池中之物,是君臨天下的人物。」

「君臨天下?」我喃喃著這四個字,「有何用處?」

「君臨天下,便能保護自己想守着的東西」,慰蓉盯着我的眸,那目光滲透到我的心底,「君臨天下,便再也沒有人能輕易毀掉您的東西。」

「守護……的東西……」

我看着自己的手掌,沉思著,緩緩的,抬起頭,「那,我可以守着你嗎,慰蓉?」

慰蓉笑的明艷動人,伸出手指,「拉鈎,約好了哦。」

她淺笑嫣然,我的神情很是鄭重,臉面又是不自然的氳紅了,垂下面去,伸出手指匆匆勾上她修長的指,閉上眼將臉埋在了被褥中,佯裝睡了。

平日裏,我依然沉默,只有和慰蓉單獨在一起時才會說些話語。

她總是託人弄些新鮮玩意兒從宮外稍回給我,糖人,冰糖葫蘆,杏花酥糕,棗泥果仁兒……

這些東西,我不喜歡,可是看到她開心與期盼的面容,便忍着甜膩塞到肚中。

一日,我到宮廷御書苑裡去借書,隨意翻看了一本外家功夫記載,回到宮時,拿起劍比劃了幾下,竟然一招不陋的練了下來。

滿面紅霞飛面,收勢回身,看到慰蓉在我身後臉帶笑容,「皇子竟然會武功啊?」

我望着手中的劍,「這叫做武功么?」

「當然了,武功高了就不怕別人欺負了啊!」慰蓉手中拿着絲帕手絹擦拭我額上汗滴,「六皇子好厲害呢!」

在慰蓉面前我常常臉紅,被她誇獎時,一種懵懵懂懂的開心便會在心頭泛濫。

我搜羅了宮中極少的關於武功記載的書籍,每日午時之前在院中刻苦練習,慰蓉總是備好茶水和甜點,明眸皓齒的看着我,托著下巴緊緊看着我。

對於我來說,沒有特別值得保護的東西,卻不想再失去東西。

不想失去的,是慰蓉。

普天之下,能陪伴我的,只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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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逝去一年時光已過,正值寂夜寒冬,宮中挑起赤紅燈籠,正是大年三十春節,君上宮裏搭了戲枱子,妃子們紛紛前往而去,宮女內監們也全都去湊熱鬧觀花賞戲。

慰蓉親手縫了新衣給我,淺綠袍衣,外罩一件白色襖子,穿在身上,很是暖和。

她難得有賞戲興趣,我不能靠近君上宮,便由她去了。

慰蓉答應我子時時分一定回來陪我,我便坐在側宮大堂里獨自的等,手中握著的,是托前幾日悄悄托葉公公捎來的玉簪,用劍刻上了一個蓉字。

我等待的時候,翻閱著一本書籍,那本書武功心法很是複雜,看過後,只覺招式有些狠決,因為那開章第一句便寫道。

此書功法,招式奪命狠決,若是出手,必傷人命。

我將書冊放在身旁,望了望窗外天空,已過子時半個時辰了。

君上宮那方早已安靜,戲枱子拆去,煙火也泯於黑暗,整個長夜寂靜如斯。

於是,我踏出了房門,滿心焦急的去尋慰蓉。

不想,卻是從今日開始,慰蓉讓我懂得了……

殺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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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六那廢物,你還待在他身邊做什麼,還是趁早到本皇子身邊來,包你吃香喝辣,金銀富貴一樣少不了。」

冷宮附近,生辰之時慰蓉為我放煙火的地方,我躲在黑暗的角落裏,看到威王將慰蓉抱到懷中,笑容邪佞,眼神不屑。

我握緊腰間短刃,正欲衝上前去阻止威王對慰蓉的騷擾,卻望到她縮到威王懷中,笑得身子亂顫,「太子殿下所言極是,奴婢也是不願意啊,可您的母后如妃娘娘要奴婢待在媚妃娘娘身邊做內應,這一做就是八年,媚妃娘娘死了,奴婢也回不去了。」

她摟住威王的脖頸,聲音更是嬌媚,「奴婢可是每日每夜的想着太子您呢,那六皇子木頭一般,話都不會說,好生無趣。」

擱到腰間的手臂登時間怔住,短刃的冰涼讓我難以回神。

「多虧了你機靈,出謀劃策引誘雲妃令兄前去賀壽,母親再加以循誘,父皇當場抓着個正著,斬了那媚妃不說,還除了雲妃」,威王臉上的肌肉如同一張蓄滿了黃泥的蜘蛛網,猙獰的笑讓它們擰結到了一起,「你功不可沒,本皇子會向母親美言幾句,將你接回來。」

慰蓉被威王壓倒在草地上,淫靡呻吲幾聲,推搡著威王,「太子殿下,奴婢該回了,那傻子還在宮裏候着奴婢呢!」

「那就要他等著!」

威王倉促的去撕慰蓉的衣裳,慰蓉也隨之附笑,「六皇子確實是傻子一個,媚妃娘娘死的那日,奴婢將他帶了出去,您不知道他笑的多麼開心呢!他不知道自己的母親已為了他到了黃泉路口了呢,哈哈!說來也是,媚妃娘娘明白他是個不吉利的東西,恨他,卻還是心疼無人為他賀壽,為了他才悄悄放出話來,三月初七來宮中祝壽者有機會看的媚妃娘娘名滿天下的歌舞才藝,只是,那些前來的男人哪是那麼容易滿足的,久了便成了桃色交易。媚妃娘娘啊,是失了身又失了性命,更可笑的是,六皇子那個傻瓜,還一個勁兒的在心裏恨着她呢!」

男子與女子帶着鄙夷的笑聲回蕩在冷風中,我將身子貼著牆壁,冷風刮在我的面上,就似要將皮肉割開一般。

「隨便誇了他兩句便果然當真了,每日那麼辛苦的練著那些勞什子武功,還妄想着能當皇上呢!哪像太子殿下您,天生就是君王的命格,哪是誰都能得來的!」

「本太子就是喜歡你這張甜嘴」,威王訕笑着親上她的臉頰,臉面貪婪的扒着她的衣裳。

慰蓉對威王附耳道:「他還說要娶奴婢呢,奴婢的人和心都是太子殿下您的了,您也不記掛着給奴婢一個名分……」

「就憑他!」威王從鼻中發出一聲冷哼,「過完這個年,本太子就讓他,命、喪、黃、泉!」

言語間,遠處忽然傳來了幾位內監朝這方走來聲響。

「有人來了」,威王眼色一斂,匆匆穿好衣裳親了慰蓉面頰一口,「小心肝兒,媚妃死後咱們好久沒親熱了,命你今晚到本太子寢宮來。」

慰蓉嬌嗔著捶了捶他的胸膛,「奴婢明白,恭送太子殿下。」

幾位內監只是醉了酒經過,威王匆匆離開了,慰蓉站起身旁若無人的拍打着身上枯草,整理著身上落葉和髮絲。

我凝視着這一切,手扶著腰間玉佩,輕輕喚了一聲,「母親,對不起……」

殘葉紛飛,冬風蕭瑟,滿面春風正要離開的慰蓉身形登然一震,轉過臉來,臉面上充滿難言的震驚。

我從角落裏走了出來,手中執著出鞘寒光冷然的短刃,靜靜站到了慰蓉面前。

「六……六皇子……您……您怎麼會在這裏……」她的臉色蒼白,言語時唇邊不斷抖動,眼神驚現出恐懼,「奴婢,奴婢只是正巧經過這裏……」

我伸出左手,攤開掌心,遞到她面前,淡淡道:「慰蓉,這個,喜歡么?」

慰蓉望着我手心的東西,翠色的玉簪在月暉照撒中氤出柔情萬般的碧綠青華,她臉色一瞬間轉變了多個表情,顫抖著雙手拿下,「好……好漂亮,奴婢很喜歡。」

我望着嬌小的她,冷風中楚楚可憐,無辜而純然的目光望着我,微微側了側面。

「慰蓉,你怕我么?」

她搖頭,「奴婢不怕六皇子,奴婢不怕……」

她嘴中說着不怕,可每當我靠近一步,她便驚恐的朝着身後退卻。

「慰蓉,我只不過八歲而已」,我舉起手中短刃,將她逼到了牆角,「你怕我什麼?」

「慰蓉,我只不過是個傻子而已,你何必驚恐呢?」

嘴角綻開微笑,刀尖抵在她蒼白的頰上,劃出一道血痕。

她雙目圓瞪,驚恐的擺着頭,「六皇子,奴婢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方才說的話,只是,只是……是太子殿下一再強迫奴婢,奴婢迫不得已才……」

「原來如此。」

我一怔,收回刀,望着滑落到地上的她,撫去她面上血珠,聲音滿帶擔憂,「疼么?」

慰蓉面色漸緩,悄悄鬆了一口氣,抬起臉時眼眶中已盛滿淚水,「奴婢沒事,只要六皇子不誤會奴婢,這麼一點苦處奴婢還是吃得的。」

我握住她的手,輕言輕語,滿臉溫柔,「你帶上玉簪給我看,可好?」

方才的驚恐全然不見,她像是從閻羅殿上走了一遭,額上也涔出了汗水,隨即慌張的拭去汗水,將玉簪戴到頭上,「六皇子你看,奴婢帶着好看嗎?」

墨玉青絲,額潤飽滿,膚色柔亮潤澤,美眸華彩流溢,唇間清淡淺笑,這玉簪帶在慰蓉頭上,真的很美很美。

這是我見過她最美的一次。

我點點頭,「慰蓉,你真美。」

她笑着靠近我,伸展雙臂來擁抱我。

下一刻,她的笑容僵在了面容上,雙目睜到了極限。

面帶不可思議的抬起手,滿手鮮紅。

垂下面,青鋒利刃已插入她的腹中,血腥氣息在空氣中滿貫,她白皙的皮膚在這紅光中,更顯嬌嫩。

「六……皇……子……」她的眼中滾落中大顆大顆淚水,「奴婢……婢……錯了……饒了……奴婢……求……求求您……」

我的表情依舊是平淡,從她的腹中拔出刀刃,又是一刀,毫無置喙,準確的刺在了慰蓉胸前心臟跳動的地方。

慰蓉大口喘息著,痛苦的握著刀身,淚水不休不止的掉落,各種神色在面上變幻,似乎在做着極大的努力,伸出手去拽我衣角。

「對……不……起……」

斷斷續續,辨出了這幾字,我靠着牆壁坐下來,將她的頭摁倒在肩頭上,「慰蓉,以往都是你哄我安睡,現在……你閉上眼,好好睡吧……」

慰蓉靠在我的肩頭上,手腳垂了下去,停止了呼吸。

我拿下她頭上的玉簪,看到那碧綠的玉簪仍然泛著芳華絕代的潤光,轉過簪身,自己親手雕刻的蓉字還是那樣的明顯,未沾染任何血跡。

我扔下玉簪,只聽到它啪的一聲,斷做兩截安靜躺在了血泊中。

漆黑夜幕,倏然開始飄起綿密霜雪……

細碎如冰粒的雪花砸在我的肩頭上,砸在慰蓉圓睜的眼珠上……

積攢的多了,化成水珠,順着她毫無生氣的面頰向下滑落,如同流淚一般。

我低頭看,慰蓉親手為我做的衣裳,沾上了大片的鮮血,就連面上,手上,都沾染了血液。

這讓我微微皺起了眉頭,一股莫名的厭煩感充斥在心頭。

退後幾步,望到腳上的白靴早已被血液濕透,蘸染成艷紅的靴子。

走一步,便留下一個明艷鮮紅的腳印。

那日,從冷宮中到我的宮裏,我走的緩慢而沉重,留下了一路錚錚的紅色腳印。

直回了宮中,我和衣躺上了床榻,新鋪的被褥裘錦上都沾上了血跡,我環抱着枕,縮躺在角落裏,溫度愈漸下降,整個宮中冷的讓人難忍,我的身子竟然開始了微微發抖。

偌大的宮裏,如今,果然只剩下了我一人。

我抱緊雙臂,閉上眼,腦海中,全是那日慰蓉煙火下滿臉潔凈的笑容和她的笑聲。

「六皇子,今日是你的生辰,奴婢跳舞給你看好不好?」

嗯。

「六皇子,奴婢跳的好看么?」

慰蓉,你跳的真好看。

「六皇子,要是好看了,你朝奴婢點點頭,朝奴婢笑笑也是好的呀……」

好,慰蓉想看的話,我會笑給你看的。

「六皇子,奴婢聽說生辰之日夜空中放煙火,許願是最靈驗的呢!」

慰蓉,你知道嗎?

那天,我許下了願望,就是……每天都能看到你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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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父皇和侍衛到了宮門前,我第一次靠父皇這麼近,他的手掌摑在我的面上。

「發配邊疆,軍營中充當罪奴之職。」

這樣的處罰說出口,所有的人都認為,八歲的孩子落得如此田地,必然是死路一條。

我卻叩頭,向父皇謝恩。

那時的我便想,這是我第一次叩拜這個男人,也是最後一次。

再次相見時,這裏的一切,必將臣服於我。

母親,你且候着皇兒歸來。

待到還時,孩兒必當——君臨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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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夜番外完了,明天繼續上番,寫一下夜夜和蘇忘生的恩怨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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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妃來襲:王的盛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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