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老夫聊發少年狂

第六章 老夫聊發少年狂

勿棄站在下風處,吹向山頂的風,讓他的雙眼變得血紅。不過這血紅的雙眼,早已沒有了數日前的猙獰,更談不上安詳,有着一種近似絕望的漠然,漠視着眼中的世間萬物。

面對慕容垂的質問,勿棄並未答話。

乞活軍……

千僧陣……

破陣明王……

這些詞語聽回蕩在勿棄的心頭久久無法散去,漸漸的他血紅的雙眼變得濕潤起來。

勿棄回頭,與被自己護在身後的小啞巴四目相對,小啞巴眼中的神情,如同勿棄第一次在羯人手中捨生救她時一樣,堅定又充滿希望。無論勿棄做出怎樣的決定,小啞巴定會義無反顧的生死相隨。

大風中,飛舞的雪花得不到片刻停留,頃刻便被下方的萬丈深淵卷了進去。勿棄與扶著自己的小啞巴,步履蹣跚的向山崖的頂端走去。

一見此景,在下風處圍困二人的鮮卑軍士們開始蠢蠢欲動,誰都知道無論是生擒二人,或是取得他們的項上首級,都會受到王爺慕容垂的重賞。

就在不少鮮卑軍士準備拔劍而上之際,慕容垂伸手在自己和勿棄之間劃了一道鴻溝,讓身後的鮮卑軍士不得越雷池半步。

慕容垂的瞳孔中,是兩個在風雪中越來越小的身影,如同暴雨中的墨痕一般,漸漸的模糊不清。

曾有無數次,慕容垂都心生放過眼前二人的念頭。二人之間,這種生不離死不棄的情感,讓自己這名這頭嗜血無情的猛獸,都有些觸動。

但他又清楚的知道,眼前的這名男子,必定是冉閔麾下乞活軍的餘孽,一旦讓其逃出升天,勢必會威脅到他大燕問鼎天下的大計。

慕容垂也知曉,一旦讓乞活軍的種子散播出去,生根發芽,註定會形成燎原之勢,不單慕容垂,任何一個鮮卑人都絕不容許這樣的事發生。

當勿棄和小啞巴走到懸崖的盡頭,身後再無半寸立錐之地,勿棄慢慢的回過頭來,看着身後的慕容垂以及他身旁的一乾鮮卑軍士。

狂風大作,掀起了勿棄的鬚髮,而勿棄卻平靜的盯着身下的宿敵,眼底波瀾不驚。

一望過後,勿棄與小啞巴在山崖的頂端,永遠的消失了……

……

……

……

三十年後,又是山花爛漫時。

公元三百八十三年八月初二,前秦君王苻堅派遣陽平公苻融督帥張蚝、慕容垂等人的步、騎兵共二十五萬人作為前鋒,任命兗州刺史姚萇為龍驤將軍,督益、梁州諸軍事。

八月初八,前秦君王苻堅發兵長安,親率步兵六十萬,騎兵二十七萬,號百萬,開始大舉南侵,望一戰而滅隔江對峙的東晉,志在一統天下。

九月,東晉建昌縣公謝安力排眾議,在投降派與消極派排山倒海的反對聲中,決定提精兵八萬,親自前去迎擊前秦的百萬大軍。

一百七十多年前,曹公孟德率北地雄獅數十萬,號稱百萬席捲東南半壁江山。荊襄九郡不戰而降,東吳的長江天險已失一半,頓時江南震動,江南名師豪傑無不獻媚於曹公。

就在那一刻,一個初出茅廬的山野村夫,駕一葉輕舟順江而下,羽扇綸巾,舌戰群雄,談笑間赤壁火起,孟德公席捲天下之師付之一炬。

今日之景,與昔年是多麼的相似,但沒有人會認為,眼前的這個蒼髮老翁,會與意氣風發的諸葛武侯有半點聯繫。

當謝安走出朝堂的那一刻,無數絕望的眼睛投來了複雜而又玩味的目光。只有寥寥數人,從謝安的身上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在謝安離開朝堂前去領軍的路上,他們發現了謝安老得已經開始枯萎的瞳孔中有一種光,他們從未見到過的光芒。

這種光芒像是一種信仰,堅定得就算是身處於無盡的黑暗之中,也會把深不見底的黑暗給徹底撕開,最終撕得粉碎,不留半點殘餘。

十一月,前秦兵敗於洛澗,折損精銳五萬,上將十餘名。再戰,前秦再損援軍一萬五千有餘。令人前秦帝王苻堅費解的是,前來進攻的東晉軍隊只有五千左右,竟能在數日之間,接連大敗秦軍數陣。

與此同時,一個童謠的開始在秦軍各鎮中流傳開來。只有上了年紀的名帥宿將,才能憑藉着支離破碎的記憶,回想起這首似曾相識的童謠,好像在哪裏聽過……

雪夜千僧,

明王破陣。

若不速逃,

寸草不生!

……

面對生死存亡的大戰,晉軍的統帥謝安和秦軍的統帥苻堅絲毫沒有半點擔憂,他們都相信最後的勝利會屬於自己。

秦軍的統帥苻堅當然有如此的信心,他身後的百萬大軍就算面對長江天塹,也能做到投鞭斷流的壯舉。

面對大江對面如同彈丸一般的晉軍,他堅信渡江后不出一日,便能對其合圍全殲。

身處絕對劣勢的晉軍統帥謝安,旁人在他的身上同樣看不見半點波瀾。

謝安終日不問戰事,深居簡出對着數尺見方的棋盤,執黑白之子逐個廝殺。

盤中棋子千變萬化,落在謝安眼中,這數尺棋盤變成了千里河山。讓他回想起了第一次遇見那人的時候,還有那人一雙令人永世不忘的眼睛……

……

十多年前,秦燕之戰,最終以秦滅燕告終,拉開了大秦帝國統一北方的序幕。

天下人皆清楚,一旦秦國掃平北方,下一個對手就是偏安江南數十年的晉。

就在秦國橫掃北國之際,偏安江南的晉可稱得上是風雨飄搖。因為在晉的國中,出現了一位梟雄,一位百餘年前曾經出現過的人物,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梟雄。

一百多年前挾持大漢的人叫曹操,而此刻挾持東晉的人叫桓溫。

桓溫不似曹孟德,心懷不臣之心的他,早就想取司馬氏而代之。無奈被晉國的王謝兩大家族牽制,終究沒有捅破那層最後的窗紗。

王謝兩大家族為保大晉江山不倒,無時無刻不在和桓溫周旋。晉國最主要的兩股力量沒有合二為一,去阻擋秦國統一天下的步伐,而是為了各自利益窩裏斗的時候,歷史車輪前進的軌跡變得清晰而又明了。

名門謝家,有一個從小立志光復大漢河山的人,名叫謝安。此刻謝安已時至中年,看着內憂外患風雨飄搖的河山,他也明白秦統一天下的洪流不可阻擋。

謝安身為漢人,終不願跪倒在胡人的鐵騎之下,無論這胡人是崇漢亦是滅漢,氣節都不容許自己屈膝跪地。

但隻身去阻擋歷史的車輪,何止是痴人說夢!

謝安愛棋,面對世間的萬般無奈,他更是把精力傾注於棋盤之上。他打發時間的同時,以求黑白廝殺中找到一絲戰勝秦國的快感。

一日,在建安黑白廝殺已無敵手的謝安,突然從家僕中得到一個消息。城郊來了一個老僧,手執白子殺得各路高手全無招架之力,一時間名聲大震。

謝安閑來無聊,自問棋藝高超的他遂去城郊找這老僧過招,從而體會到了數來以來的第一場慘敗。

望着老僧嫻熟的把自己被全殲的黑子,從棋盤中一個個取出。

挫敗感到了極致的謝安,反而認為自己的輸是理所當然,一時間想不明白的他,連自己都十分奇怪,為何會心生如此的想法。

「你在想,自己為何會敗得如此慘?」

老和尚把棋盤上的所有棋子收拾完畢,並不準備給謝安再次博弈的機會,「因為你心中全無勝念,你又如何會勝?」

「我心中全無勝念……我心中全無勝念……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謝安正思量間,老和尚已把棋盤收好起身準備離去。

「大師……你是如何得知……我心中全無勝念……」謝安望着老和尚離去的背影,良久才回過神來的他,幽幽的道了一句心底話。

「明日我還會來此地。」

老和尚說完這句話後頭也不回的走了,消失在了黃昏的地平線上。謝安望着他清瘦的身影,半天回不過神來。

次日,謝安再次來找老和尚棋盤見方的廝殺,結局同樣沒有任何變化。甚至可以說他今日之敗,相對昨日而言有過之而無不及。

「心魔不除,縱算是戰一萬次,也是敗一萬次!」老和尚同昨日一樣,收拾起盤中的棋子來,今日殺敗謝安后的他,並不打算和他再次對弈一局。

謝安在棋盤上連敗兩日,本就心氣不順,被這老和尚一激,頓時氣更不打一處來,「今天下之勢,敵強我弱。你說的必勝之念在沒有實力的根基上,不過是自欺欺人爾!」

謝安在朝堂本和權臣桓溫斗得焦頭爛額,為避其鋒才韜光養晦的下棋不問政事。如今晉國內憂外患之際,這老和尚好不識趣,整日揭自己傷疤,說沒有什麼必勝之心,真是好不讓人下台階。

「若你換做我……」

謝安有些失態的老夫聊發少年狂,用合成利劍的手指指向老和尚,「你可有必勝的決心!?」

「想當年在這片吳越之地,勾踐卧薪嘗膽三千越甲始吞吳。」

老和尚依舊收拾着他的棋盤與棋子,看都沒有看謝安一眼,「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霸王項羽巨鹿役,大秦帝國付之一炬!」

謝安聞言,彷彿自己年輕了幾十歲,少年時期的沸騰熱血,開始在自己的心中翻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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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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