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8 帝國的風(十九）

在遠處的一處土坯上，一身中比亞文士打扮的耶律宏泰眯着眼，神色複雜，手指不自覺的緊緊握在一起，看着卡提巴部的全線崩盤，內心複雜的五味雜陳，

卡提巴部能夠被各部稱為北方烈風，自然也是戰力強橫的部族，當初在草原上，並不比耶律家弱幾分，就算是烏拉爾不願捲入王庭之爭，選擇全族南下，以王庭三個王子的實力，也只能客客氣氣的讓開道路，自己將極為重要的帝京西路交給烏拉爾，也是看重了卡提巴部騎兵的彪悍勇猛，沒想到，卡提巴部的萬餘精銳騎兵，竟然是帝國車隊的邊都沒摸到就被打崩

無數的箭簇飛出，就像一大片黑色的雲朵一樣遮蔽了天空本應該有的顏色，烏雲瞬間又變成雨點，金屬的瀑布立刻在天空轟轟而來，直奔大地驟然降臨。看那黑層層遮蔽一切的的陰影，下方卡提巴部騎兵的散線都被籠罩在了陰影之下，且隨着無數箭簇轟然落下，陰影之下上千的卡提巴部騎兵猛力拉馬，依然被猶如一雙巨大黑手鋪下的箭雨，全數變成了插滿箭簇的血葫蘆

這樣的景象，讓耶律宏泰這位草原梟雄的心發冷，他不得不考慮，如果將這次進攻的騎兵改成耶律家引以為傲的白河親軍，其結果怕也不會好到那裏去，帝國軍的戰力太強，那鋪天蓋地的箭簇，猶如撕裂天空的風起雲動，只是那落下的雲是殺戮，那撲面打過來的風，凍結了生命，

「烏蘇古這種臨時推上去的族長，根本就無法取得部族的擁護，只需要稍微的輕輕一擊，就會崩潰掉，只是沒想到，會崩潰的這麼慘」在耶律宏泰的旁邊，耶律七夜光一身輕便鎧甲騎在戰馬上，俏臉冷傲，一雙美目凝視着前方，

「確實，帝國軍隊的戰力太強了！跟帝國相比，我草原勇士的長弓快馬完全沒有用武之地！「

耶律宏泰長嘆息了一聲，轉頭看向自己的女兒，自己的這個女兒，果然不是一般人，當初在風雪封山下，依靠啃食人肉活過來的女子，那股韌勁和強大的求生慾望，遠遠超過一般的草原女子，耶律七夜光的表現，已經可以用驕傲來形容了，

以女子之身，當初擔任帝國與耶律家的聯絡者，最終讓帝國同意耶律家南下，然後又是在南下之戰中，表現出非凡的後勤能力，用及其有限的物資，全力供應前方展示，是耶律家最終能夠殺入帝京的最大功績者，

耶律七夜光的政務能力，已經讓各部看成是最像耶律宏泰的繼承人之一，而耶律七夜光的作戰能力，才是最終讓各部震驚的地方，以強大後勤能力為支撐的攻擊作戰，這並不是秉持風暴般襲來，風暴般離去的草原人所習慣的，但是耶律七夜光，就是打出了一場以強大後勤能力支撐起來的強勢之戰，當初耶律家十餘萬大軍攻擊燕州，最終損失慘重鎩羽而歸，

而這一次，耶律七夜光攻燕州，以十天就攻到了燕州核心的上京外圍，天下震驚，以上千投石器構成的奇迹一般的推城鑿穿戰術，打的措不及防的王庭差一點就崩盤，就連從燕州撤回草原的新汗王扎果鐵木都直言，耶律家有鳳凰女，羽翼遮天摧燕州，如果不是耶律古達中途受到蠱惑發動兵變，一直讓耶律七夜光打下去，王庭只有放棄燕州，提前撤回草原休養生息，燕州之戰的結果絕對不會現在這樣，

「其實，那個庫魯伊是我的人」耶律七夜光說出的話，讓耶律宏泰欣喜的臉色一下變得鐵青

」你的膽子也太大了，竟然派人監視卡提巴部「耶律宏泰聲音頓了頓，鼻翼重重的悶哼了一聲，凝聲說道「那個庫魯伊一直都針對耶律家，怕也是你的安排吧？這樣的掩飾，倒是巧妙，但是你想過暴露的後果嗎？「

「不會的，庫魯伊處處針對耶律家，卡提巴部根本就不會想到我耶律家來，而且商人在我草原部族心中地位特殊，因為草原人本的經濟產物大多都跟牛羊馬匹有關，如果沒有商人在各部與其他外界地區流動運轉，草原人所產出的那些牛羊馬匹，根本就無法換成所需要的物資，所以對於商人，各部非但不會將其視為間隙，反倒是尊為上客，而且商人作為間隙來用的隱蔽性實在是太大了，商隊流通各地，就算是偶爾消失一段時間，也是正常不過的事」

耶律七夜光目光從遠處卡提巴部騎兵潰散的景象上收回，滿臉歉意的表示「女兒也知道監視各部是草原大忌，如果傳出去，怕是原來擁護我耶律家的各部，立即就會是翻臉的結果，派人監視各部，本身就是在冒險！「

耶律七夜光聲音頓了頓，猶豫了一下，咬了咬牙說道」但是帝京平原是我耶律家根基所在，帝京西路，更是進入帝京平原的大門，關係到耶律家生死存亡，如此重要的戰略門戶，我耶律家怎麼可能一點防範都沒有，特別是我草原部族素來以利益為導向，不知道多少關係密切的部族，為了利益反目成仇的不在少數，雖然父親與烏拉爾族長交好，但是就像是這次，烏拉爾族長遇襲身死，卡提巴部立即就站到了鳳台部的陣營，如果不是女兒有這樣的佈置，怕是鳳台部的騎兵兵臨帝京城下，我們也沒有時間反應了！「

「你是怎麼想到用商人做眼線的？」

耶律宏泰詢問道，皺皮一樣的眼眶內，目光如刀鋒寒厲「安排眼線，監視帝京平原周邊，你可考慮過後果！我草原部族素來最痛恨的就是被人監視，當初我耶律家在昂納錯，對於監視我們的狼銳軍安納寧哥是如何做的？「

「父親斬下了安納寧哥的人頭送給帝國」耶律七夜光牙齒緊咬着嘴唇上，作為草原人，如何會不知道草原上的忌諱，但是想到耶律家目前的局面，她忍不住說道「一個真正的統治者，難道不應該需要了解下面各部的一舉一動嗎？我耶律家落到現在的境地，與其說是耶律古達肆意妄為的結果，不如說是我耶律家太自大了！「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耶律宏泰憤怒的眼睛裏冒着火，

「女兒只是實話實說」耶律七夜光身體挺直的說道「我草原人生性豁達，從來不認為情報有多重要，更擁有足以放出百里之外的精銳斥候，面對強敵來襲，往往會提前做出避讓，絕對不會與強敵硬抗，而部族遷徙的秉性，也決定了我草原人，天生對於所謂的情報工作並不看重，打不贏，難道還不能走嗎？草原各部大多依然是這樣的想法，雖然他們現在佔據着中比亞的地區，腦袋裏其實盤轉的還是撈一把就回草原上去！」

但是我耶律家也能如此嗎？耶律七夜光俏臉微寒的反問道

我耶律家已經回不了朝陽了，因為王庭容不下我們，各部也不會讓我們回草原！這裏是中比亞腹地，這裏的一地一城，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網，一個缺口被打開，甚至就可能是滅頂之災，就像我耶律家南下，不就是打開了代州一線的口子，最終撼動了中比亞在中部的全部地區，可是這種地勢上的轉換，又有幾個草原人太意識到，就連父親，不是一樣礙於身份和草原上的傳統，不敢過分放眼線到各部控制地區去，如果父親早一點這樣做，耶律古達怎麼可能在燕州鼓動各部兵變？鳳台部更不可能毫無擔心的強勢崛起，各部也不會摒棄我耶律家而去，這一切，都是因為父親你根本就沒有真正掌握過局面啊「

」你！「

耶律宏泰雙眼發紅，怒氣憤然，可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作為耶律家主，手握無數人的生死，麾下的草原鐵騎震碎了中比亞的大地，在短短兩年內打下撼動北方王庭的強勢地位，什麼時候，有人敢這樣反駁自己的，

但是在耶律七夜光的滿是真誠目光下，耶律宏泰竟然發現自己無言以對，是啊，耶律家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的？如果當初自己開始監視各部的舉動，耶律家又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難道真是是自己的過錯？一開始就導致了耶律家的困局？

「父親，耶律家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各部對帝京平原虎視眈眈，難道父親還不醒悟嗎？耶律七夜光嘴角不屑的微微一撇，如同一盆冰水落在耶律宏泰的頭上「一個無法掌握局面的統治者，註定是鏡花水月！這一次拉攏了卡提巴部，下一次還不知道會是哪一部，帝京周邊，必須變成我也耶律家的全面掌控，否則怕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這些話，你是怎麼想到的？」

耶律宏泰深吸了一口氣，內心翻滾的情緒好了一些，就算是掌握王庭內務二十多年的耶律宏泰，也從未有個這樣的想法，此刻被耶律七夜光提出來，才一下頓悟過來，是啊，這裏已經不是草原了，可是依然還按照草原王庭那種部族分散式的管理，根本就行不通

正如耶律七夜光所說，這裏不是王庭管大部，大部管小部的大草原，這裏是中比亞，擁有上千萬的中比亞奴隸，有着上百的城市，這裏完全就是和草原上不同的環境，放開了手腳就是找死

草原各部素來相信強大就是全力，只要有可能，就追求無限壯大的趨勢，各部在中比亞地區修養生息，而又沒有任何的限制，不用多久，就算沒有鳳台部，也會有其他部族冒出來威脅耶律家的地位，剛才的話對他觸動太大了，裏邊所透出的遠見卓識，所涉及到的地理置換的觀念，所涉及到關於草原人的特性，對於他來說，就像是洪鐘大呂在耳邊敲響，這是怎麼想到的？耶律宏泰相信就算是自己的女兒是天才，也絕對不可能有這樣的見解，這完全是將整個草原人看的透底發亮，將耶律家目前的困局解剖的令人無法反駁，這是需要何等的目光和對整個大局的洞若觀火！

如果不是說出此話的是自己的女兒，耶律宏泰都要懷疑此話，是不是那個掌握了中比亞政務數十年的李家家族李泰所說出的話了，雖然耶律宏泰一直以中比亞為征伐對象，但是如果說心中有一個欽佩的人選的話，那麼必然是這位風雨不動數十年的李家第一人莫屬

「有人告訴我的」

耶律七夜光俏臉少有的紅了一下，美麗的眼睛裏閃過一抹動人的光彩，這其實是上次她被胖子救回后，氣急敗壞下去找胖子理論，結果就是被胖子隨口拋出的一大片理論砸暈了，中比亞又不是草原，還按照草原人的管理方式，你耶律家不遭難才怪，，如果耶律家依然是強勢的時期，這些情況當然是看不見，但是西北一戰，耶律家丟了人心，燕州一戰，耶律家丟了半余的戰力，剩下的，只有一個令各部垂涎無比的肥沃帝京，如果依然還是放眼四周而茫然，耶律家滅亡就真的不遠了」

耶律七夜光聲音頓了頓，猶豫了一下，臉色凄冷的說道「哥哥死在燕州，除了因為自身的原因，難道不就是我耶律家的眼睛閉上了嗎？我就不相信，龍家數萬大軍從西北進入燕州，沿途各部就沒有一個人看見？為什麼沒有人說？是因為各部也在等著看我耶律家的笑話！「

耶律宏泰陷入了沉默，當初對於龍家數萬大軍突然出現在燕州北山馬場，他也曾經懷疑過，但是因為鳳台部的步步緊逼，以至於就算是想要調查，也無力去這樣做，現在想來，雖然從西北往燕州方向的沿途草原人不多，但是那可是數萬人大軍頂風冒雪的行軍，沿途怎麼可能一點消息都沒有，而鳳台部的範圍，恰恰就是西北到代州一線的這條走廊地帶，要說裏邊沒有鳳台部的陰謀，是怎麼也說不過去的

可以說，耶律古達死在燕州，其實是自己和鳳台部一起害死的！耶律宏泰眼睛痛苦的緊閉在一起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