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驚變(下)

第三十四回 驚變(下)

再說太子與太子妃張氏被簇擁著出了宮門,甫一上了自家的馬車,張氏便癱坐在褥子上,似是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一般,臉色也頗不好看,一連喘了好幾口氣,才有氣無力的吩咐隨車侍奉的丫鬟:「快給本宮捏捏腰捏捏腿,再斟杯熱茶撿幾塊點心來,本宮又累又餓,方才差點兒就撐不到上車了。」

雖說已是萬萬人之上的太子妃了,在皇上、羅太后和羅貴妃面前,張氏卻仍只是做兒媳和孫媳的,哪怕羅太后和羅貴妃體恤她懷着孩子辛苦,從頭至尾都賞了她的座兒,讓她不必拘俗禮,她又豈敢真拿了雞毛便當令箭?

所以她雖有座兒,卻因一直挺著腰,比站着好不了多少,雖陪着兩重婆婆用了豐盛的御膳,真正吃下肚的東西卻少之又少,若是放在平日倒還沒什麼,如今她正懷着八個月的身孕,這份苦自然是再受不住了。

她的兩個貼身丫鬟聞言,忙應了一聲「是」,分頭忙活起來,很快張氏便吃上了點心喝上了熱茶,腰間和雙腿也舒坦了不少。

吃到第二塊點心時,車簾忽然被撩開,太子一躍上了馬車,問張氏道:「你還好罷,孤方才瞧你臉色很不好的樣子,要不要叫當值的太醫來瞧瞧,橫豎這會子咱們再要折回宮裏也極便宜。」

張氏腹中這一胎已經太醫診定是男孩兒了,那便是太子的嫡長子,太子自然十分重視,惟恐張氏有個什麼三長兩短。

「臣妾沒事兒,只是有些個累罷了,如今已緩過來了,殿下不必擔心。」張氏笑着回道。

太子聞言,就著車頭氣死風燈的光芒,細細打量了張氏一番,見她氣色的確好了不少,方放了心,也不回自己的車輦了,就坐了張氏的馬車,吩咐人回府。

一時回到府中,張氏因問太子:「不知殿下是否還要去外院議事?依臣妾說,時辰已不早了,殿下偶爾早些歇下又何妨,不如臣妾讓曉梅服侍殿下梳洗了,便早些歇下罷?」

曉梅是張氏三個月前主動為太子收的通房,生得清純又不失嬌媚,讓太子十分滿意,因此即便張氏如今肚子一日大似一日,他這三個月也是大半時候都歇在正院的。

眼下聽得張氏這般說,太子只猶豫了一瞬,已道:「那今兒便早些歇下了,你累了一整日,也早些歇下罷。」由曉梅服侍著梳洗去了。

餘下張氏看着曉梅低眉順眼卻難掩風情的背影,不由攥緊了拳頭,但很快又放開了,不過一個賤婢罷了,而且這輩子也生不出孩子來,是抬舉是打壓,還不是自己一句話的事兒,總比眼睜睜看着太子宿到賀氏那幾個賤人屋裏來得強罷!

原來自張氏有孕的消息傳開以後,昌國公府與另外幾家太子黨的中堅力量便先後送了女兒來太子府,尤其是昌國公府,送來的還是二房的嫡長女,身份不可謂不高貴,太子自然不能委屈了人家,遂一進門便封了側妃,待太子正式被立為太子以後,後者也跟着水漲船高,成了東宮良娣,將來妥妥一個妃位是跑不了的了。

剩下幾個身份倒是沒有賀良娣高貴,卻也都是大家閨秀,自然也不能委屈了,於是都封了孺人,如今也跟着水漲船高或成了良媛,或成了才人,總之個個兒都不是省油的燈,也不怪張氏會這般的如臨大敵,實在是當皇上的要寵妾滅妻,誰也管不著,——張氏雖對羅貴妃十數年如一日的得皇上專寵滿心慶幸,但卻絕不允許自己當皇后時,也有下一個羅貴妃存在!

原來的寧王府,現在暫時的太子府離皇宮並不遠,但因張氏受不得顛簸,又黑燈瞎火的,回程便比白日多花了將近半個時辰,回來后太子與張氏又各自更衣梳洗用宵夜什麼的,所以等到二人各自歇下時,已快三更天了。

卻不想太子才剛睡着,便被外面一陣驚恐的哭喊聲吵醒了:「不好了,不好了,外面來了好多金吾衛,說是奉皇上之命,來捉拿亂臣賊子的……曉梅姑娘快請殿下起來瞧瞧去罷……」

太子聞言,心下猛地一「咯噔」,人已翻身坐起,胡亂披了件衣裳便往外走去。

就見院子裏跪了兩個婆子,正瑟瑟發抖著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瞧得太子出來,便哭道:「那些金吾衛都好凶,逢人便或是甩鞭子,或是揮刀相向,奴婢們在二門內聽得不像,這才忙忙趕了來稟告殿下,殿下快去瞧瞧罷,再不去,只怕他們就該闖進二門裏了。」

說得太子是又驚又怒,一邊怒罵着:「一個個兒好大的膽子,竟敢夜闖起孤的家來,孤不將他們都碎屍萬段,孤這太子也趁早別做了!」一邊已大步往前面走去。

未料才剛走到通向張氏正房的迴廊,已被十來個金吾衛迎頭堵住,打頭的一個很沒誠意的行了個禮,道:「太子殿下,我們指揮使大人與高公公一道,帶了皇上的聖旨來,請殿下隨我等去廳里接旨罷!」

話音未落,太子已冷笑道:「施謙與高玉旺什麼時候派頭這麼大了,不親自來見孤也就罷了,倒要孤去見他們!還有,你是什麼東西,也敢這樣與孤說話,信不信孤立刻砍了你的狗頭!」說着,身體忽地往後連退幾步,同時屈起右手的兩指放到嘴邊,打了個響亮的口哨。

——太子不是傻子,方才聽得那兩個報信的婆子說什麼『奉皇上之命,來捉拿亂臣賊子』時,已約莫意識到不對了,如今再見面前的這群金吾衛個個兒都面色不善,關鍵他才出宮不到三個時辰,父皇若真有旨意,當面多少與他說不得,何須繞這麼大個圈子?可見一定是出了什麼事!

所以他才會立刻打了口哨,就是想將自己的暗衛們都招來,不管怎麼說,至少也要先保得他性命安全無虞,才能以圖後事。

只可惜太子一連打了幾聲口哨,都不見自己的暗衛們出來,他不由越發的着急起來,一個個兒不都隱藏在自己府里各個看不見的角落嗎,素日自己只消打一聲口哨便會立刻出現的,今日這是怎麼了?

方才說話的那個金吾衛的小頭目就「哈」了一聲,「我勸太子殿下還是別白費力氣了,我們指揮使大人和高公公都來了,難道您以為您手下的人還會聽您的不成,說到底那些人也是金吾衛出來的,從來都只聽皇上和我們指揮使大人的,您還是快隨我等去接旨罷,待接了旨以後,您自然什麼都明白了!」

說完一揮手,便有兩個金吾衛上前,一左一右反剪了太子的手,要押他去前面廳里。

太子的心被幾人的言行弄得越發沉到了谷底,難道父皇在宮裏出了什麼事,再不然就是施謙與高玉旺被人收買了?可二人都是父皇最信任的人,若他們都能輕易被人收買,全天下也沒幾個值得父皇相信了……一定是宮裏出了大事,攸關他們父子性命安危,乃至是江山改朝換代的大事!

念頭閃過,太子已猛地掙脫了押著自己的兩個金吾衛的手:「拿開你們的臟手,孤自己會走!」反倒一馬當先的往廳里走去,腦子則高速轉動起來,自己到底要怎樣才能殺出一條生路,儘快進宮見父皇母妃去?

很快太子便抵達了正房的正廳,就見那裏早已站滿了重甲林立的金吾衛,包括張氏在內的自己所有的妻妾也已俱在廳里,所有人都嚇得臉色慘白瑟瑟發抖,時不時的還會忍不住發出一聲抽泣聲,只不敢大聲的哭出來而已。

太子立時氣不打一處來,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說道:「施統領,高公公,孤再怎麼說也是父皇親自下旨,昭告了天地祖宗的太子,你們這樣對待孤的內眷,算怎麼一回事!你們好歹是父皇的人,孤不看僧面看佛面,暫時就不與你們一般見識了,但回頭見了父皇,孤一定會稟明父皇,請父皇給孤一個說法的!」

原本背對門口而站,一身正二品金吾衛指揮使蟒袍綬帶的施統領便應聲轉過了身來。

太子這才發現,後者竟不是施謙,赫然竟是安國公徐晉年!

太子當即神色大變,原本還殘存着幾分僥倖希望的,現下也蕩然無存了,也終於明白過來自己的其他妾室也就罷了,張氏卻頗有大將之風,又佔着太子妃的名頭,何以也會嚇得那樣,原來她們早已知道金吾衛指揮使換了人,她們和他今晚都是在劫難逃了!

「安國公!怎麼會是你!你怎麼會忽然做了金吾衛指揮使,施統領呢?你們把他怎麼了?我父皇和母妃呢?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你們就不怕事敗以後,被誅九族,遺臭萬年嗎?」太子的聲音里滿是憤怒,還帶着明顯的顫抖,既是氣的,也是怕的。

罵完安國公,又轉向高玉旺:「我父皇自來待你不薄,你就是這般報答與他的,與亂臣賊子勾結在一起,試圖顛覆我大周的江山社稷?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罷,孤倒要看看,你這般助紂為虐,回頭會落得什麼下場!」

高玉旺不敢直視太子的臉,也不知道該與太子說什麼才好,只能在心裏暗暗苦笑,當他願意助紂為虐嗎,但凡有任何其他的辦法,他也定不會屈從於安國公和徐皇后,可這不是沒有嗎?

徐晉年就淡淡笑了起來:「大逆不道的可不是我們,而是太子殿下您,自然將來遺臭萬年的也只會您。高公公,還等什麼,宣旨罷!」

頓了頓,又道:「對了,忘了告訴太子殿下了,施謙已經下了詔獄,您的同黨張首輔與昌國公府上眼下應當也正接旨,待會兒你們應當可以一塊兒上路。」

上路?姓徐的狗賊竟想今晚上便害了自己的性命不成?

太子氣得渾身直打顫,想也不想便道:「你們倒行逆施,所謂的聖旨自然也是假的,孤不會接的,孤要見父皇,除非父皇親口說孤大逆不道,否則,你們休想如願!」

氣憤之餘,還有無盡的恐慌,連施統領都被下了詔獄,首輔大人與昌國公也是命在旦夕,可見父皇定已身陷囹圄身不由己了,那這天下還有誰能救得了自己?

徐晉年似是連話都懶得與太子說了,聽見了他的話也當沒聽見,只吩咐高玉旺:「高公公還愣著做什麼,快宣旨罷,橫豎如今太子殿下接不接旨,也沒什麼區別了!」

高玉旺無奈,只得站到當中,從袖裏拿出聖旨展開,大聲宣讀起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太子慕容恆犯上作亂,竟下毒欲謀害聖躬,萬幸天佑大周……此等大逆不道之人,朕斷不能容,只能忍痛廢其太子之位,貶為庶人,再賜鴆酒,其妻張氏賜白綾,府里其他人等,一律誅殺殆盡,欽此!庶人慕容恆接旨罷!」

宣讀完將聖旨合攏,雙手遞到了慕容恆面前,不出所料被他一把扇飛了,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孤已是太子,而且滿朝文武乃至天下萬民誰不知道父皇對孤寵愛有加,你們想陷害孤,好歹也找個別這麼蹩腳可笑的理由!孤說了,孤要見父皇,除非父皇親口說出方才這番話,否則,孤絕不會讓你們如願!」

徐晉年也冷笑起來:「皇上因你下毒謀害之舉氣急攻心,已經病倒了,如今在鳳儀殿修養,太后與羅貴妃也在。方才我和高公公出宮前,皇上還特地與我們說,與你死生不復相見,所以我奉勸你一句,還是別做垂死掙扎了,乾乾脆脆上路的好,好歹還能保留最後一絲體面,否則,金吾衛的人都粗手粗腳慣了的,他們服侍起人來,可不像尋常太監宮女那般周到!」

說完手掌在空中拍了兩下,便有兩個金吾衛各托著一個托盤進來了,一者上放了一壺酒一隻酒杯,一者上則放了一卷白綾。

看得慕容恆雙眼幾欲噴出火來,卻也知道與徐晉年是說不通的,索性只逼問高玉旺:「姓徐的說父皇如今在鳳儀殿修養,皇祖母與我母妃也在,是真的嗎?別不是我父皇母妃和皇祖母都身陷囹圄身不由己罷,不然我母妃又怎麼會眼睜睜看着這樣的事情發生!你想好了,除非亂臣賊子徐氏一族有膽弒君篡位,否則你終究還是要回到我父皇身邊,你就不怕我父皇屆時將你千刀萬剮,挫骨揚灰嗎!」

高玉旺在慕容恆的逼視下,差點兒就要忍不住說出實情,可終究還是忍住了,艱難的吞咽了一下,道:「皇上下旨時,太後娘娘與貴妃娘娘的確都在,二位娘娘自然要勸阻皇上,可皇上盛怒之下,任何人的話都聽不進去……您還是接了旨儘快上路罷,省得連最後一絲體面都保不住……」

「呸!」一語未了,已被慕容恆啐在了臉上:「你這話騙騙別人還可以,想偏孤卻是休想,父皇有多愛我母妃,你會不知道?父皇哪怕聽不進這天下任何一個人的話,也絕不可能聽不進我母妃的話,你最好從實招來,你們到底將我父皇怎麼了!」

高玉旺聞言,心裏比吃了黃連還要苦,暗道貴妃娘娘自然不想讓你死,當然她也不想皇上死,可貴妃娘娘終究是做兒媳的,如此大事幾時能輪到她做主了?而相較於孫子,在太後娘娘心裏,自然還是兒子更重要,所以最後死的,可不就只能是你了?

由此不免又想到了當時羅貴妃的悲憤與絕望,還有羅太后的無奈與悔愧,若不是形式比人強,只怕她老人家就要生吃了顧貴嬪了,——只是就算生吃了顧貴嬪又如何,那樣一個大活人,潛伏在她身邊好幾年,她竟一點也沒察覺到不妥過,最後更是被人利用了個徹底,待皇上醒來后,還不知道會恨成什麼樣兒呢!

徐晉年見不得高玉旺與慕容恆廢話,如今的形式,自然是越早結果了慕容恆的性命越萬無一失。

當下索性二人都不再理會,只向最近的幾個金吾衛使了個眼色,後者們便一擁上前,連酒杯都懶得用了,直接拿起酒壺,便硬灌起慕容恆鴆酒來。

慕容恆自然不肯坐以待斃,拚命的掙紮起來,嘴裏還說着詛咒徐氏一族不得好死,慕容恪不得好死之類的話。

只可惜雙拳難敵四掌,終究還是讓幾個金吾衛將鴆酒給他灌進了腹中,不過才眨眼的功夫,便已七竅流血,氣絕而亡了。

只是人雖死了,一雙猶自往外在滲血的眼睛卻瞪得大大的,滿含怨毒與仇恨,死不瞑目!

高玉旺將整個過程盡收眼底,只覺說不出的難過,說不出的無奈,也顧不得徐晉年會不會不高興了,上前跪到慕容恆面前,替他將眼睛合上,又為他整理好了遺容,便先出去了。

剩下的事他沒有辦法阻止,更沒有辦法改變,唯一能做的,便是不看不聽,省得自己越發的難過,也越發的覺得自己罪孽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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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門庶孽之步步蓮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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