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晉江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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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輕輕掩閉,暮昏時候的燈光最是無力,混著白日殘留的光亮,房中不甚清爽。嘈雜的人聲退去后,將才大敞着帘子灌入的冷風似才張開來,香熏中透著清新的雪涼和淡淡酒氣。

身後傳來衣袍擦觸輕微的聲響,將這房中適才恢復的靜又輕輕擾散。片刻的安寧讓雅予在一片混沌之中稍稍緩了神智,那突如其來凍在雪中的心跳也似回了血,隨着身後的腳步聲一下一下地砸在胸口,砸得她透不過氣……

寥寥幾次分別,每一回他都是意外地出現,驚得她發懵,喜得她發狂。每一回都是她奮不顧身地撲向他,不管那接她的懷抱是冷是熱、還是萬里之遙。這最後一次,他走到極致,最不可能的情形讓她當眾失態、措手不及,她卻沒有了當初的力氣,連去想想這意外是怎樣的來龍去脈都不能夠,只有那烈酒支撐著虛空的身子……

她慢慢轉回頭……

昏暗的光影里,青衣長衫,從裏到外透著冷清,高大的身型再不見那壓得人透不過氣的咄咄之勢,只是安靜地近在身邊。若非那深陷的眼窩中掩不住的顏色,他與她的思念竟是判若兩人……

他抬起手,指背從發跡輕輕滑向她的臉頰,掠過那白玉凝脂、小小的鼻尖。他像是忘了她的模樣,動作那麼輕,那麼柔,似一枝纖細的羊毫在精雕的瓷器上細細地描畫,觸摸若有若無。他的手涼,她帶着酒熱,每一次觸碰都似小小微妙的火花彈進那幽藍眸底,悄悄燃起,他禁不住蹙了蹙眉。

他從不知掩飾,一點一滴都落在她眼中,讓她看着他……

細膩柔滑,美妙的弧,手指輕輕停在耳後,捏住那滾燙的耳垂兒。指尖的力道顫顫的,她不覺就隨之提起一口氣,未待喘勻,腰間猛地一股力卷向他,大手一把扣住她的口。整個人被他勒起,緊緊拘在了心口。

雅予只覺得自己被頃刻揉得粉粉碎,熟悉的痛痛得她渾身顫抖。出不了聲,淚黏在睫毛處,她輕輕閉了眼睛……

想他,想他……任是恨,任是怨,再是絕決果斷都擋不住心底那不爭氣、泛濫如潮的思念。曾經有他的一時一刻彷彿從未流失在歲月里,帶着他的狂妄霸道、帶着那膩死人的溫存,一點一滴都刻在她身上。不需低頭,每日都在……

來路艱難,前頭已然沒了去處,今生今世,他與她就只剩下這一支小燭燃盡的時光,她反倒坦然,放縱了此刻,任身體里烈酒膨脹,與他緊緊相貼……

她軟軟的,不掙一分力,一層又一層厚厚的襖,縱是他死命地用力也只能感覺那冰冷的裘絨。暗淡的燭影中,雪白的小臉依然透著暖暖的光澤,她像一隻瓷娃娃,不管是怎樣的苦與難都不能損了那精緻的模樣,白玉無瑕,她就是老天造物私心的恩賜。濕漉漉的睫毛顫顫的,想起第一次她要離了他,那絕望的碎裂忽然扎在心底,疼得他倒吸涼氣……

低頭,輕輕地嗅在那小鼻尖,嗅着她的氣息、她的味道,光滑的襖緞,他的手顫抖著使不上勁,從未有過的無力,心慌難耐……

埋頭在她頸間,他閉了眼睛,像一隻戀主的寵物貪婪地嗅,用力地摩挲。牙齒觸碰,細膩的肌膚覺出那齒間森森的涼意,粗重的氣息努力屏持。她那將死的心中忽然生出了渴求,期盼着他一口咬下,咬斷她的脖頸,咬斷她的痛,咬斷這無休無止、幾欲瘋狂的念想……

狼口何餘生……

她一點聲響都沒有,賽罕慢慢抬起頭,鬆開她的口,輕輕撫//摸著那被拘得慘白的唇,「這麼冷的天往哪裏去吃酒了,嗯?」

半日糾纏,他的聲音沉在喉中有些沙啞,卻這一聲問,疼愛中帶着夫君的威嚴,彷彿他們還是晨起分別暮昏相聚的夫妻。雅予有些怔,在那幽藍的眸中仔細尋,除了理所當然的嗔責再無旁的半點蹤影。這般的親近隨意與之前的忘情在她心中隱隱生出了異樣……

天色完全暗下來,燭光終是綻滿房中。只是她的臉頰此刻白得有些發冷,睫毛上濕濕的痕迹也不見,賽罕看着,忽地覺得懷中有些抗拒,手臂略路寬鬆,「原先許你喝酒是為的身子寒,活活血,可這麼單薄如何扛得空腹吃酒?」

他緩緩沉着,柔和的語氣哄孩子似的呵在她耳邊,雅予只覺心酸,只是此時此景,該有的,不該有的,如何說得道理,輕輕推他,「不關你的事。」

這一回很輕易就掙出了他的懷抱,這一放開兩人之間多出了許多空隙,端端正正。他瞧了瞧,索性撩袍子落座在桌邊,「不關你男人的事,那想關誰的事啊?」

反客為主的悠然一瞬之間就把將才的謙卑恭順抖落乾淨,長衫清淡,依舊醫者模樣,卻這目光投過來,狼一樣的篤定,冷靜,無所顧忌。雅予蹙了眉,「你究竟來做什麼?」

「你原本以為我來做什麼?」

一句問,何以對……

自從決意離去,她像中了毒,一樁樁因由道理看得見、數得清,卻那念想之中反反覆復只有往日的百般情濃與恩愛,擾得她神智亂,纏得她心碎……娜沁兒說的對,她的男人她最知道,認定的事絕不回頭,不管是怎樣的無奈又是怎樣的情勢危急,不管是關乎家國大義還是邊疆安寧,只要她留下一個借口、一句離別,哪怕就只一個字,他也會砸碎所有的禁錮,天涯海角將她帶回身邊!所以,她沒有。夜深處,只與草原的風話別……

風雨送行,他追過了那條生死界,父子情深,天地動容,卻不曾看她一眼。狼的驕傲與心狠,最容不下的就是背叛。看着他一身孑然挺立在雨中,那一刻她連自己的因由都突然尋不見。

今生今世都不該再見,可她知道他會來。舔犢之情,他放不下景同。料定的相遇,情動之處,他都不曾掩飾,只是這情意已然成傷,此刻再聽這毫無顧及的話,雅予心冷之處再無力辨那話中的意思,只輕聲道,「我不知兩個月前就是你,勞你跑這幾遭。我會安置景同與你相見。只是,天子腳下,多加小心。莫再生事,孩子受不得了。」

「你受得么?」

雅予聞言眉心輕輕一掙,「還是那句話:不關你的事。」

「我也還是那句話:不關你男人的事,關誰的事?」

「這幾個字,你不覺著不妥?」

「不妥?」他淡淡一笑,搖了搖頭,「不懂你們中原的規矩。夫君、相公,名堂太多。」

「你說什麼?」

「我的漢話這麼差?」

大雪紛飛,夜出奇地靜。溫暖的房中隨着話音落陡時冷了下來,四目相對,深藍的眸中風平浪靜,像是說了一個世人皆知的道理。雅予安靜地看着,讓那冷冷的顏色將滾燙的身體從裏到外涼了個透徹……「不與你爭你是誰。只是,我沒有夫君。」

一問一應,如此平淡。意料之中的答案卻不曾帶來意料之中的怒與怨。燭光里,玉人精緻,容顏依舊,不見了曾經的急切與依賴,彷彿一支不諳人間煙火的銀燭,安穩得讓他不由得心慌……

賽罕輕輕點點頭,「聽說過。三年苦難,郡主還朝,不認親,不認任何瓜葛。」

「你打聽錯了。我認了。當着龐將軍,當着褚大人,當着中原與草原邊疆的將士與隨從,我認下了。我是個婦人,是個有過男人,有過孩子的婦人。」

語聲那麼輕,輕得像是不曾過心,顫顫在舌尖,卻似一記狠狠的耳光抽在他臉上,從來不知痛會痛得如此羞恥,七尺男兒陡然間無地自容……手顫抖著,綿軟無力,細碎的脆骨聲終是握成一隻鐵拳,「好婦人,我問你,孩子和男人可是一家人?」

「閉嘴。」

他慢慢站起身,高大的黑影籠罩下來,看着那煞白的小臉,「一個無名無姓、隨風落根的野種,在天再是有靈,又如何喚你娘親?!」

「你閉嘴!」心被撕裂,鮮血淋淋,一句怒聲啞得只若一把鈍刀割在胸口,沒有任何氣勢卻攫盡了所有的力氣……「我不知道你今日來意欲何為,也不想去追究你是怎樣勞費心思、明鋪暗陳換得今日登堂入室。只求你,從今往後,不見,不遇,不聽聞。」

慘白無血,烈酒燒灼,她輕飄飄地轉身,賽罕一把攥住她的手,「你不想知道我意欲何為?今兒你必須得知道!已是婦人,卻不知道如何為人婦!認與不認,我都是你的男人,天底下你唯一的男人!但凡有半分當娘的心,也不會如此作踐自己,作踐孩子!往後就讓為夫好好兒教教你,一日不明白,就教你一日,身體力行,教到你學會為止!」

握在他手中,她似一縷隨時飄走的魂魄,仔細地看着,辨著,「你竟是為了我舍□邊最重的牽掛,又為了我擱下邊疆重任?」不待他答,蒼白的唇一絲苦笑,輕輕搖頭,「還是……牽掛已然痛去?又有哥哥在幫你看着探馬軍?一切都在原地等你,等你安安穩穩一樁樁、一件件都安置好,等你忠義兩全,等你盡合心思。頭狼稱霸,天之驕子。」一顆淚輕輕滾落,她笑了,「你說的是,已是婦人,卻不知為人婦。你容得下天地,可我的心卻容不下一個你……老天也不許我與你再有瓜葛,我的孟和永遠都回不來了,守着孟和的爹爹,我該怎麼活……」

狠狠將她箍進懷中,他一個字都再吐不出……多少個日夜,多少算計,該如何入府,如何見她,如何引她,如何勸她,如何哄她,甚至……如何騙她,明明早就知道因由,為何她口中寥寥幾個字就把一切、把他的心砸了個粉碎……

「求你,放過我……」

「……魚兒,魚兒,阿莉婭休養在中軍大營,至於還有多少時日,我不知道。如今探馬軍的主帥是多羅附馬。我已經,不再是瓦剌軍中人。」

雅予怔怔地,沒聽清那話中的意思。

臉頰貼著臉頰輕輕摩挲,「這輩子,我沒本事娶你了。卻有本事,守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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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情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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