馭鬼人（2）
電動的金屬門從不知什麼時候起居然不見了，外面是無盡的黑暗。電梯只剩下了門框，邊緣處彷彿被不知名的微生物所侵蝕，正在急速的消退。黑暗很快籠罩了過來，墨苒心知情況不妙，叮囑陸維：「——當心，看樣子我們踏入了他人的領域，你跟緊我，千萬別走丟了。」
然而沒有人答話，墨苒回頭看去，眼前是一望無際的黑暗，陸維早已不知去了哪裏。
她暗道一聲「糟糕」，當即閉目凝神，將靈覺擴散了出去。過了好一會兒，她突然警覺地睜開眼，這裏沒有並陸維的蹤跡——相反，她探查到一團冰涼陰冷的氣息正在緩緩接近，那種非人非鬼的感覺，墨苒不會認錯。
是湘西巫族。
此時一切可以發光的東西都消失在了黑暗裏，但這難不倒墨苒，她是天生的夜視動物。就在這一刻，她的雙眼發生了變化，瞳孔兩邊向中間緩慢收縮，變得狹長，原本漆黑的眼仁退去了顏色，散發出幽幽綠光，她現出了狐狸的眼睛。
視野頓時變得清晰，她四下望去——什麼都沒有，只有腳下破敗的岩石地面，一直延伸到未知的黑暗深處。
這景象她再熟悉不過——鬼樓里的第二重領域。她早就懷疑當初的領域是巫族人的傑作，如今人家自己跑上門來找茬，難免不叫她手癢難耐，不由得掰着手指頭冷笑：區區一個不入流的傢伙罷了，也配過來丟人現眼？
她痛恨巫族人，一切都是有典故的。
這個典故要從千年前說起：古時候的湘西地區一直是紅狐族的棲息地，而她作為北方白狐族的首領，偶爾也會去南疆串串門子。當時紅狐一族同本地巫族的鬥爭正處在白熱化階段，其實也無怪巫族人對紅狐心狠手辣；紅狐狸在妖狐的旁支中，也屬比較聰慧狡猾的，經常化身美人魅惑晚歸的壯年男子，吸食其精血之氣修命。許多年下來，導致當地居民人口比例嚴重失衡，巫族忍無可忍，由此下了屠殺令。
也算她倒霉，紅狐族首領的第三代重孫過滿月，因此遞了張請柬到她的狐狸洞。本來是樁喜事，她捧了幾壇自家釀製的百年女兒紅喜滋滋去了，沒想到趕上巫族上門找麻煩，兩家各持神通你來我往，火拚得正嗨。她作為局外人，本不想參與其中，誰料巫族人不分青紅皂白，管他什麼顏色的，只要是狐狸看着便揍。
於是乎那幾罈子女兒紅盡數化作東流水不說，自己也挨了幾棒子悶棍。這樁仇她到現在還記得，便動了報復的心思。
她迎著那個氣息走去，高跟鞋踩在岩石地面上的響聲清脆的傳盪開去，孤獨而清冷，打破了這彷彿來自幽冥的沉寂。
很快，遠處傳來了人搖鈴鐺的聲音：鈴鈴，鈴鈴——同樣的清冷，也同樣的孤獨。
耳邊吹起了陣陣陰風，似乎還有鬼哭之聲從四面八方襲來。鈴聲還在繼續，聲音每響一次，空氣的流動就會變得更加躁動。
墨苒挺住步伐，凝神戒備。鈴聲由遠至近，漸漸傳來了腳步聲，對方的步伐輕盈而緩慢，有條不紊，似乎他很自信的掌控了全局。
很快，一個佝僂的身影從黑暗深處走出，那是個瘦小的老人，穿着七十年代的中山裝，面部隱在了陰影里，看不到表情。他背着招魂幡，一隻手裏拿着拳頭大小的銅鈴，看上去有些年頭了，邊緣處可以看到銹跡；而另一隻手背在身後，每走上一步，便敲上一聲。
老人在不遠處停下，那隻背在身後的手被慢慢抬起，五指伸張面向了她。陰風愈發肆虐，老人抬起了佈滿皺紋的臉，口中念念有詞，陡然間瞪大雙眼，喝道：「妖孽，休得害人，受死——」
周圍頓時鬼哭之聲大作，只見老人五個指尖的皮膚突然抽動不已，彷彿下面正有什麼東西在努力破皮而出！
很快！五個骷髏出現在老者五指之上，與此同時鬼哭聲也愈發尖銳，震耳欲聾。那五個骷髏撕咬着掙脫了桎梏，化作五道青芒落於地面，幻化成為巨大的青面惡鬼，以墨苒為中心站定，將之團團圍住。
墨苒依舊氣定神閑，逐一看過幾隻惡鬼，全然不放在眼中，沖那老人冷笑：「臭老頭，少血口噴人，你哪隻眼睛見我害人了？」
「如我所見不錯，那少年乃是九陽真體，對你這等修行的妖物來說，當是極好的補品吧。」老人發出沙啞的聲音，彷彿金戈被撕裂般令人難受。
墨苒聞言險些笑噴，敢情還是陸維那傢伙招來的災！她自然知道九陽真體之事，不過相中陸維能力的人是穀神，她對於那種青澀的小處男全無興趣，結果到頭來卻要她來背黑鍋。
真是天道不公，不公至斯！
她素來厭惡這些自以為正道的老方士，更何況是巫族老方士，根本不屑於解釋，當下雙手凝脂交於胸前，猛地向前一揚！
「著！」
一聲厲喝，暴虐的空氣中響起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一隻青面惡鬼渾身浴火，幽藍色的火苗在頃刻間撕裂了它的肌膚，惡鬼抓撓著身體翻滾在地。然而墨苒所召出的三味凶火不到燃盡之時根本無法熄滅，惡鬼很快沒了聲息。風中瀰漫着焦糊和惡臭，其中還夾雜着油脂在沸騰時發出的爆響，她滿意地望着自己的傑作，慘綠色的妖瞳在火焰的照耀下忽明忽滅，滿滿的儘是嘲諷的笑意。
這一刻，老人的眼角都在抽搐。巫族人圈養惡鬼頗費時日，一隻強大的惡鬼從捕捉到馴化往往要耗費養鬼人數十年光陰，如今不到眨眼的功夫便喪失一員猛鬼，老人心痛之餘不敢大意，全力操控餘下四隻惡鬼反擊。
這五隻惡鬼本來組成巫族三大神通之一的五鬼伏魔陣，頃刻間被墨苒破去一隻，威力登時大減。她原本就沒將它們放在眼中，如今更是遊刃有餘，憑藉人類身軀的靈巧，在四隻惡鬼之間穿梭來去。
陰風在咆哮，惡鬼攻勢越來越兇猛，但比起墨苒來依舊靈活不足。她彷彿鬼魅一般，總會在間不容髮之際避開惡鬼襲來的利爪。不過一會兒工夫，她耐心耗盡，順勢在惡鬼的肩膀上用力一蹬，跳至另一隻惡鬼背後，右手成爪直直插進后心之中！
第二隻惡鬼轟然倒下，墨苒拍了拍手，冷冷說道：「今天老娘我無意殺生，識相的話就給我滾蛋——」
老人默然不答，雙掌合十，大喝道：「——合！」
隨着老人的呼喝，三隻惡鬼同時痛苦的嚎叫起來！只見他們的身軀驟然沸騰！皮膚開始慢慢融化，緊接着內臟，再是白骨！最後只餘下三大團鮮紅的血液，凌空交織在一起。
「——散！」
又是一聲呼喝，血團急速地翻滾，愈滾愈烈，最後分作五道激流，以墨苒為中心分射而出！
鬼哭之聲驟然消散了，這些血流在落地的同時瞬間化作殷紅的光點，立時便有血光從一處光點射向另一處，轉瞬的功夫，五處光點盡數連接在了一起。
墨苒眉尖微蹙，心底生出一絲不妙。
——五行縛神大陣！
她在覺出不妙的同時準備跳離光點照射的範圍，然而為時已晚！霎時間紅光大盛，墨苒被阻隔在光牆之中，巨大的壓力從四面八方驟然壓至，令她動彈不得。她彷彿一下子被人拉至兩萬米以下的深海，身體上的每一寸肌膚都承受着上千牛的壓力。
骨骼發出脆弱的哀鳴，墨苒在極度的痛苦之下陡然睜大了眼睛，那一度如同黑曜石般明亮美麗的眼瞳，此刻充滿了瘋狂與暴虐。她仰天長嘯，如修羅，如惡鬼，化身純粹為破壞而生的惡靈，面對佝僂的老者，亮出了尖銳的利齒！
細膩的皮膚一塊一塊龜裂破碎，裏面冒出如絲的寒氣；她咆哮著，一字一句咬牙道：「可惡——給你點顏色就蹬鼻子上臉！看我把你和那些醜陋的小鬼們統統撕碎——」
墨苒完全放棄了人類的皮囊，破碎的肌膚下是潔白而柔軟的絨毛，伴隨着寒氣破體而出。她的身軀急速地暴漲——很快！一隻巨大的，瀕臨失控的九尾白狐踩踏着紅光出現在老人的面前。
白狐高傲地揚起了頭顱，彷彿睥睨天下的王者，冷冷凝視着他。
「天、天吶！九尾……天狐！」老人難以置信，冷汗涔涔而下。
且說中土神州靈氣浩蕩，除卻萬物之靈的人類外，還有無數天生靈物共生於這蒼天之下。其中白狐便是最為遠古的一支族群，神話中言千年修為的白狐曰仙狐，三千年修為曰空狐，能夠幻化出三條尾巴。而萬年修為的白狐方曰天狐——擁有九尾的通天妖獸！相傳九尾狐的九條尾巴分別幻化出金、木、水、火、土、風、雷、光、暗九大自然之力，法力通天，可毀天滅地。
雖說神話多有誇大之嫌，但老人想要獨自應付，也委實能力有限。
白狐吐納著寒氣，身邊騰起五色光球，紛紛打在大陣的光壁之上。
巨大的聲響接連而起，大地因為強大能量的對撞而顫慄，老人七巧都滲出了鮮血，雙手依舊維持着結印的姿勢，勉勵支撐。血紅的縛神大陣脆弱地晃動了兩下，紅光變得暗淡，已然瀕臨破碎。老人退無可退，用力咬破舌尖，含了一口血，猛地噴在光壁上。縛神大陣吸收了老人的舌尖血，彷彿垂死掙扎的野獸一般，再次明亮起來。
老人的掙扎讓白狐全然失控。她咆哮著一躍而起，用身軀狠狠撞擊在光壁上。然而她再次被擋回，雪白的皮毛在暴戾情緒的刺激下一根根倒豎着，九條長尾如同長鞭一樣凌空而舞，絕美而瘋狂！
白狐揚起前爪，正要釋放出厲害的法術，不料就在此刻，胸前忽的騰起一團金光，凌厲地鎖住了她的脖子——幾乎就在同時，白狐身軀猛地一震，如遭重創。
該死的禁制！
內外夾擊的痛苦令她徹底瘋狂，她仰天咆哮，拼盡了全力——緊接着，一個純白的，單純以能量凝聚而成的光球出現在她的額頂。如果陸維在此，或許會興奮地大叫：尾獸炮！但這卻是有着極高密度的能量光團，不過砂礫般大小，便足以媲美一顆小型核dan。
能量光團在縛神大陣中爆炸，巨大的能量爆破壓縮了周圍空氣，反而產生出一瞬間的沉寂。不過片刻間的功夫，被壓縮的空氣又以極快的速度向四面膨脹，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老人被翻滾的氣浪沖飛，旋而重重落地。再看那五行縛神大陣，早已在衝擊中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爆炸所產生的巨坑。
白狐高揚著下顎站在巨坑中央，此時渾身浴血，幽綠的眼瞳鎖定了老人的方向。她同樣受到了重創，古人留下的禁制非同小可，白狐勉勵走出巨坑，但這一舉動卻耗盡了她所剩無幾的力氣，終於在脫力中轟然倒下。
過了許久，老人顫顫巍巍的從地上爬起，奮力來到白狐身前。白狐潔白柔順的皮毛即便在黑暗中同樣泛著柔和的光輝，令觀者沉醉，老人眼神陰梟，凝視了良久，忽然伸手入袖，掏出了一柄銅質刺錐。
——擁有如此可怕的力量，自然容不得你繼續存活於世！
他高高揚起了緊握住刺錐的手，便要刺入白狐眉心。幾乎同一時間，一隻有力的手彷彿憑空而來，握住了老人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