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驚夢

第78章 驚夢

時值臘月間,雪一下就是好幾天的光景,漸漸地便堆積了起來,陌陽宮中的樹木枝椏掛滿了冰晶雪條,整個皇城銀裝素裹,原本碧瓦飛甍的檐牙也積了雪色,遠遠望去是白茫茫的一片。

爐子裏的碎碳燒得通紅,熱氣將整個宮闈蒸得暖烘烘的。

南泱越發嗜睡起來,十二個時辰里竟有一半的光景都在榻上,明溪端著一個粉彩青釉瓷碗躡手躡腳地推開宮門,撩開厚重的帷帳,輕聲喚道,「娘娘?娘娘?」

迷迷糊糊聽到一陣呼喊,她的眸子悠悠睜開,惺忪的杏眸帶着幾絲倦意朝明溪望過去,見她手中捧著個瓷碗,濃重的藥味兒四散,瞌睡便醒了大半,蹙眉道,「明溪,你手裏捧著的是什麼?」

明溪面上揚起一個淺笑,朝她回道,「娘娘,這是周大人給您新配的安胎藥。」

「新配的?」她疑惑道。

「……」明溪頷首,接着便將葯碗擱到了桌上,伸手去扶她,又道,「娘娘您腹中的皇子是頭一胎,皇上心疼您害喜害得厲害,便請周御醫另給您新配了個方子,加了幾味緩解孕吐的葯。」

南泱聞言又瞅了瞅那桌上的葯碗,面色霎時便難看了幾分,抬眸望着明溪懇切道,「怎麼嗅着更苦了,能不吃么?」

宮門外頭卻傳來一陣醇厚低沉的男子笑聲,「這麼大的人了怎麼跟個孩子似的,良藥苦口這個道理你沒聽過么?」

不消想也知道來人是誰,明溪已經面朝宮門,屈膝跪了下去,南泱懶懶地抬眸,便見門口走進來個高挺偉岸的男子,一身玄色綉龍的長袍,十二串旒珠遮擋去眼角眉梢,只那一張薄唇掛着一絲掩不住的笑意。

這身打扮,這個時辰,看來是剛下朝便過來了,南泱心底悄然生出幾絲莫名的歡欣,動了動身子便從牙床上坐了起來,著了綉履微微福身,恭敬道,「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聖安。」

萬皓冉大步上前牽着她的手將她扶起來,俊眉微蹙,語調裏頭有些責備的意味,「如今你是有身子的人,這些虛禮就一概免了。」說罷便回頭乜著江路德,聲音卻冷硬了,「朕記得昨個兒差你來蘭陵宮傳了口諭。」

江路德彎著腰桿兒,委屈回道,「回皇上,奴才昨個兒確確實實將您的口諭跟娘娘說過了啊……」

近日南泱懶得很,窩在榻上早睡糊塗了,經他這麼一說方才記起這樁事,面上便有幾分尷尬,忙道,「江公公昨日確實來過,是臣妾忘了,皇上不要責難江公公,都是臣妾記性不好。」

萬皓冉的容色這才緩和下去,揮了揮手便朝一屋子的宮人沉聲道,「朕同娘娘說會兒話,都退吧。」

「是。」眾人恭恭敬敬地應聲,接着便紛紛退出了殿門,明溪走在最後頭,不著痕迹地朝南泱望了一眼,南泱心思一轉便會意,朝她微微頷首,她方才旋身邁過門檻,輕手輕腳合上宮門。

近日來,南泱懷着孩子不能侍寢,皇帝卻仍是每日都會來蘭陵宮,大多是傍晚時分過來陪她用晚膳,卻從沒有像今日這樣早的。

她替他解開披風,取下冕旒,思量了一瞬便半開玩笑道,「皇上今日來得真早,臣妾懶睡不起的模樣全教您瞧了去,皇上該不是故意的吧。」

萬皓冉卻只是笑,牽着她的手扶着她緩緩坐在墊了狐狸毛的紅木椅上,伸手撫上她尚且平坦的小腹,聲音柔潤低沉,「朕不過是想你們了。」

他的聲音低沉又透著幾分沙啞,很是中聽,那句「你們」更是教南泱微微紅了臉,側過頭低聲道,「皇上每日都來,臣妾倒是欣然,只怕宮中的其它娘娘小主們得不高興了。」

他半眯了眼,伸手捏着她的粉頰,又沉聲道,「朕不喜歡你這麼大方。」說罷便探手將桌上的葯汁端了起來,有幾分無奈的意味,道,「這麼大個人不僅怕黑,還怕苦,朕也真是服你了。」

聞言,她睨了那葯碗一眼,沖他悻悻地笑,「皇上,臣妾能不喝么?」

他望着她期待的眼神,笑得和風霽月,「不能。」

她的小臉瞬間皺巴成一坨包子,仍舊不死心,「其實過會兒將這碗葯偷偷倒花盆兒里,明溪不會發現,神不知鬼不覺,您就當什麼都不知道,權當臣妾已經喝了,要是您不忍心倒掉周大人的一片心意,臣妾可以自己動手的。」

這是什麼邏輯?偷偷倒花盆兒里還要他權當不知道?還自己動手?萬皓冉心頭略微思忖了一番,劍眉微挑,斜斜地睨着她,「你往時都這麼乾的?」

她點頭如搗蒜,正兒八經道,「絕對不會教人發現,臣妾百試不厭屢試不爽!」

話音方落,萬皓冉一把將她的手扯了過來,攤開,摑了一下那隻粉白的手掌,沉聲道,「百試不厭?」又摑一下,「屢試不爽?」接着又是狠狠的一下,「趕明兒朕專程派個人來盯着你吃藥,能讓人省點兒心不?」

南泱懨懨,支支吾吾道,「再不然放點兒糖,臣妾還是可以接受。」

他面無表情地將葯碗望她跟前一推,指了指,「喝了。」

雙肩驀地一跨,她猶猶豫豫了半晌,終是把心一橫,端起了葯碗,也不用勺,就著碗沿便咕咚咕咚地往下咽,萬皓冉瞅着她那副從容就義的模樣,頓覺又好氣又好笑。

一碗湯藥下肚,南泱瞬間被苦成狗,眉頭緊蹙,酸溜溜道,「周大人不愧是醫中高手,真是配得一手好『良藥』。」

萬皓冉垂著眸子望着她,湯藥溫熱,南泱朱潤的唇瓣兒紅彤彤一片,似乎是在待人採擷似的,他眼神一暗,道,「有這麼難以下咽?朕嘗嘗。」

她沒反應過來,正要說話卻見他已經欺了上來,偉岸的身軀帶來一陣壓迫感,她張了張口還沒吐出一個字,他便已咽下她的驚呼。

軟嫩的唇舌之中帶着濃濃的苦澀,卻又夾雜絲絲葯香,他汲取着她口中的葯汁,彷彿荒漠中乾渴已久的旅人,南泱被他吻得呼吸都不暢起來,腦子一陣渾渾噩噩,待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他抱上了妝蟒綉堆的雕花牙床。

牙床鋪着溫軟的紫貂皮,南泱當即大驚,連忙推搡着他一雙寬肩,移開唇呼道,「皇上,臣妾有着身子呢!」

萬皓冉清冷的眉眼泛起笑意,抵着她的唇喃喃道,「朕也沒想做什麼,你不要想歪了。」

南泱抽了抽嘴角,心道您老人家都跑我床上來了,想歪的是你好么,是多饑渴!

他俯望着她面上的羞惱,又是一陣低笑,忽地記起了什麼事情,垂著眸子定定地望着她,道,「腿上好些了么?」

懷孕以來她的小腿便有些水腫,這也是她成天跟榻上窩著的原因,南泱眸子微動,回道,「周大人調理得用心,臣妾已經好了許多了。」

萬皓冉唔了一聲,便撐起雙臂起了身,坐在床榻邊上,一把扯過錦被蓋上了她的雙腿,手卻伸了進去,撩開她的裙角便浮上了她光潔如玉的小腿。

指尖微微一撫,他的眉頭便擰起了一個結。

果然,已不似從前的纖細,而是微微地浮腫起來。

南泱被那微涼的指尖激得渾身戰慄,羞紅著一張俏臉低聲道,「皇上您……」說着便要將腿縮回來。

他的手掌生著一層薄繭,骨節纖長而有力,清冷的眸子朝她望了過去,「別動。」

在那樣的目光注視下,她當真就不敢再動,臊得無地自容一般,支吾道,「皇上您幹什麼啊?」

萬皓冉溫柔地揉|捏着她的小腿,頭微微地垂著,聲音低柔,「朕只是幫你揉揉腿,女人懷着身孕最辛苦。」

寢殿裏頭沒有開窗,也沒有點燭火,光線略微昏暗,他濃長的睫微掩,高挺的鼻骨在面頰上投著淡淡的陰影,竟讓人覺得溫潤起來。

南泱半撐着手肘望着他,羞窘不已,心頭卻覺得無比甜蜜,然而此時,腦中卻忽地又記起了明溪曾提醒的事來,她眼色驀地暗了下去,面上的羞窘卻不減分毫,柔聲道,「皇上,臣妾懷着身子,什麼時候能將臣妾的母親請進宮陪伴呢?」

宮妃懷孕時,可以將宮外家中的女眷接進宮陪伴,這是明溪告訴她的,此番她道出這番話,看似不經意,卻大有文章。

南相一家全都被流放到了荒城,南泱的母親自然也在荒城,如今她榮寵極盛,明溪早已提醒過她,要趁此時機為南家謀划,雖說如今皇帝對她格外寵愛,然而畢竟是身處深宮,帝王的寵幸能延續到幾時皆是未知數,身家背景才是真正的籌碼。

南泱的話音方落,萬皓冉手上的動作便是一滯,她心頭一驚,心頭便如擂鼓大作,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那人的眸子微垂著,少頃便繼續為她捏腿,沉聲道,「除夕的時候請老人家進宮吧,」說罷微頓,面上的神色愈發地意味不明起來,「荒城是窮山惡水之地,南相同夫人的年紀都大了,朕明日便下旨,讓南府遷回陌陽。」

聞說此言,南泱心頭一喜,微微垂首恭敬道,「臣妾謝皇上恩典。」

他的目光卻沾染了一絲冷意,伸手挑起她的下頷,淡淡道,「朕知道你心中在想什麼,你放心,只要你對朕無二心,朕可以立時便復你父親的位,不過朕要把醜話說在前頭,無論是誰,但凡動搖我大萬社稷之根本,下場都只有一個。」

皇帝的神色疏離而冷漠,字字句句看似恩澤無邊,實際卻暗藏殺機,南泱心頭浮起幾絲苦澀,終究他是一個帝王,自然會有帝王的權謀決斷,陰冷狠絕。

終究,他是一個帝王,只是一個帝王,只是她的「皇上」。

唇畔挑起一個笑,她眸中的神色亦隨之冷了下去,望着他低低道,「臣妾明白。」

萬皓冉定定地望着南泱。

這一年以來,她對他的字字句句,一顰一笑,會不會都是為了利用他為南相複位?會不會……都是她精心算計著的。

萬浩然只覺胸腔忽地一陣悶堵,沒由來的心慌煩躁,然而他的面上卻仍舊淡漠如水,緩緩從牙床上站起了身子,沉聲道,「你好好將養吧。」說罷便頭也不回地邁出了寢殿大門。

眼眶之中有水汽瀰漫,南泱合了合眼,便有兩行水珠滑落,她聽見自己平靜得沒有絲毫波瀾的聲音,「臣妾……恭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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