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阿木・欲生欲死

第1章 阿木・欲生欲死

沐小木走到子午橋上的時候,日頭正好,湛藍色的天空安靜又平穩,棉花一般的白雲在她眼前浮遊而過。她憂桑的垂下頭,凝視着自己的倒影,一時之間有點發愣。

「阿木啊……」慢悠悠的聲音拖着長調,將這個午後也渲染的極其緩慢。

沐小木一個激靈,打了個冷顫,轉身就往回跑,身後之人卻迅速的一把揪住了她的后領,將她拎了回來。

「我說阿木啊……」那人將她塞在胳膊下面,一把勾住了她的脖子。

「施大人。」沐小木急忙掙脫出來,無奈的看着眼前笑眯眯的男人。來人正是熹王朝六大部長之一的禮部尚書,施亦。他身材挺拔,眉眼俊俏,漆黑的眼睛嵌在乾淨的臉孔上,仿若一個朝氣蓬勃的少年郎。但是已經混上了禮部尚書,鬼知道他究竟多少歲了。

「施大人真巧。」沐小木施了一禮,抽搐著嘴角道,「您又來這兒自殺了?」

施亦扁了扁嘴,黑色的眼珠漸漸濕潤了起來。

「老朽專註祭禮三十年,兢兢業業任勞任怨,可是……」施亦望着沐小木,開始絮絮叨叨的陳述,年輕清秀的臉龐顯的特別抑鬱。

「施大人……」沐小木急忙打斷他,這傢伙說起來沒完沒了,一哭一個時辰,如今自己正憂傷,是無論如何不能再接受這種負面情緒了,不然精神分裂了誰負責,看着施亦止了話頭,她倉促的一指天空,「哎呀,施大人您看,這時辰也不早了,我回頭還有事,這就先走了,要是耽誤您跳河多有損陰德啊,我就不打擾了,祝您……馬到功成。」沐小木熱情的拍拍施亦的手,使勁抽出被他握緊的右手,面帶微笑的就要開溜。

「阿木啊……」施亦開口喚她。

「馬到功成,馬到功成,施大人不送,不送。」沐小木真誠的揮着手。

「阿木啊……」施亦眼中還閃爍著方才的淚光,他遺憾的道,「我以為阿木你想開了,是來跟我一起跳河的呢,原來是我猜錯了。」

沐小木一怔,悲從中來,遠處的施亦靜靜立在子午橋上,彷彿無言的邀約,她一惱,猛地扭頭就走,卻不甚撞進了一團黑影里,那人身子甚硬,撞的她滿眼金星。

沐小木原地緩了一下,見來人半天沒出聲,不由捂著腦袋看上去,一張冷峻的臉便佔據了她的視線。

「下官魯莽。」她悶聲悶氣的開口道。

日光清朗,沐小木很容易便看清了來人,頂着張不苟言笑的臉孔的正是禮部的二把手,施亦的好下屬,禮部侍郎蘇默。

「無妨。」蘇默一身深衣,面容硬朗,說話亦是簡短快速。

「蘇大人,尚書大人在前方自殺!」這事兒雖然每天都發生一遍,沐小木早已習以為常,但是秉着我一人痛苦不如大家一起死的精神理念,她還是堅定不移的看着蘇默,道,「蘇大人還是去看看吧。」

「隨他。」蘇默毫不猶豫。

「蘇大人,恕我直言,這回又是為了什麼事?」沐小木知道健忘又糊塗的施大尚書能犯的錯,無非就是記錯了皇上祭祀穿的禮服,又或者祭天時少擺了兩根蠟燭,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不過就是殺個頭而已。她多此一問,不過是想看看沉默又簡短的蘇大人如何簡潔明了的回她。

蘇默果然沉默了,沐小木一臉滿足。

「蘇大人,您不說我也知道,想必又是關於祭祀之類的大典,施大人記性不好,定是又記錯了。」沐小木撇了一眼蘇默,又道,「想必蘇大人已經處理好了,為何不攔著施大人,讓他在外面尋死覓活的。」關鍵是天天如此,天受的了人受不了,尤其是她這個無辜的人。

蘇默平靜的看着沐小木,略微擰起眉毛,緩緩的道:「我高興。」

「……」沐小木垂目,蘇大人,您真有想法。

兩人正大眼瞪小眼,身後的施亦一副急欲傾訴的樣子往這邊走來,沐小木嚇的不輕,她抬頭看去,就見蘇默抿緊了薄唇,滿臉都是風雨欲來的模樣,看來他也是被施大人的碎碎念煩怕了,頓時心裏舒坦了不少,正要暗自逃走,卻忽然聽見耳邊傳來輕笑。

「沐小木,你得罪了那位大人,可是誰都保不住的,往後可同施大人一道,常來此處逛逛。」低沉的嗓音摩挲著沐小木的耳廓,也徹底扯斷了她的神經,「哦,我說錯話了,怕是來此處自行解決的機會……也沒有了。」

沐小木一怔,她如願以償的聽見蘇默說了很長的句子,只可惜這句子殺傷力實在太大。她只覺得大白天裏也寒氣肆意,意識漸漸飄遠。就這般愣了一愣,逃走的最佳時機就錯過了,肩膀一重,便被人從後面搭了上來,沐小木瞬間清醒了,急忙扭頭看去,就見蘇默已經矯健的跑遠了。沐小木恨得咬牙切齒,不過往西街去附近就這麼一座橋,看你還能怎麼走。沐小木剛想完,就瞧見蘇大人身手極好的跨過護欄,英姿勃勃的泅水而去。

#%……#¥,算你狠。

「阿木啊……」耳邊響起幽怨的召喚,沐小木被施亦摟在胸口,難以言喻的悲傷如同驚濤駭浪一般湧來,她不由得淚流滿面。蒼天啊,她那天真的不是故意傲視群雄,鶴立雞群,誠心不給湛首輔面子。她也不是誠心不鍛煉身體,她每天從大明門跑到承天門就是為了強身健體,好躲開施大人的碎碎念,奈何人生就是一道瀑布,而她總是湍流直下。

該發生的事從來不會怠慢,就好像無論她怎麼鍛煉身體,都躲不開施大人的魔掌,就好比她入京之前,一天背八百遍謹言慎行,仍是得罪了最不該得罪的人。

「咦,阿木啊……堂堂男子漢,哭成這樣成何體統啊。」施亦一本正經。

你大爺,你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沐小木憤然。

……

那一日,很是尋常。

天很藍,雲很白,鳥兒也在歌唱,她沐小木將將從地方上調上來,做了個小小御史,腰板挺直眼神清亮,直勾勾的就跨進了都察院的大門,一進去不得了,本來正吹牛皮嗑瓜子的同僚齊刷刷的跪了一地。

沐小木嚇的肝一顫,一時之間懵了,這到底鬧的是哪一出啊,難道自己還有不為人知的身世之謎?正疑惑,身後忽然傳來了貓叫聲,說不出的慵懶,說不出的撓心窩子。她不知所措看着比方才抖的更加厲害的同僚,完全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身後傳來一連串的腳步聲,緊接着又止了,便突兀的顯出了一人的聲響,踱的甚是隨性散漫,壓迫力卻隨着他的靠近愈來愈難以抵擋。大廳里忽然安靜了下來,空氣流動也變的艱澀。沐小木默默的吞了一口口水,連大氣也不敢出,身體如弦在箭,綳的死緊,她知曉是來了大人物,奈何身子骨動不得,連彎下膝蓋都做不到。

耳邊傳來一聲短促的笑意,語調里的漠然讓沐小木打了個冷顫,方才由於緊張而流出的汗也瞬間蒸幹了。

她很想回頭看,可是她不敢。

「喵」,從喉嚨里湧出來的柔軟嗓音吸引了沐小木的注意,她這才發現眼前不知何時蹲著一隻貓。

這大概是她見過最傲慢囂張的貓了,通體雪白,尖而柔軟的耳朵卻顯出褐色來,墨藍的眼珠大而通透,仿若年輕的貴族。而它此刻安靜的蹲在她身前,沐小木卻從它的眼神里看到了鄙夷和嘲諷,簡直是太欺負人了吧,沐小不敢怒,它瞅了她一會兒,便高傲的扭過身子,輕盈的走了回去,只留給她一個不屑的背影。

沐小木欲哭無淚。

「倒是有膽子。」那人開了口,語氣似是對着她說話,又似全然沒把她看在眼裏,亦或是這滿堂跪着的,於他都不過草芥。

沐小木使勁掐了掐自己,蒼天啊,腿麻了。

那人的氣息深沉內斂,高大的身軀將她籠在一片陰暗裏,語調帶着一點壓抑許久的興奮,「真是……好極了。」

沐小木汗如雨下,奈何腿腳不聽使喚,直到身後的腳步聲遠去,一聲仿若永別的「喵」傳來之後,她才跌倒在地。

滿堂哆嗦不止,磕頭如搗蒜的同僚眼神利索,瞧見人走遠了,麻溜兒的就站了起來,拍了拍衣袍,又跑回去吹牛皮嗑瓜子兒,只不過偶爾朝她飄來的目光卻帶着憐憫與譏諷。

沐小木待那陣虛弱勁兒過去了,便拍拍衣服站了起來,心有餘悸的對着同僚拱了拱手,道:「諸位大人好,我是……」話還沒說完,便被幾位抬手阻了。

「別別,受不起你這禮。」一位眉目風流的年輕人丟了手中瓜子,衝出人群扯着她的胳膊,「來來來,這邊坐。」

沐小木被他一路拉着坐到了椅子上,那人指著都察院大門外蒼藍色的天空道:「看見什麼了?」

「天空。」沐小木老老實實的回答。

「哦。」那人把細緻的臉蛋湊到她的跟前,彎起眼睛道,「那你明天就看不見了。」

沐小木驚的彈起身子,就要撞上他的腦袋,他敏捷的一閃,沐小木就四肢着地的貼在了地上。

「你挺有骨氣的啊,在他面前不跪的你還是第一個。」那人笑眯眯的,語氣卻也聽不出是稱讚。

「他是誰?」沐小木擰過臉來,表情痛苦。

「湛然湛大首輔啊。」那人搖搖頭,長而柔順的頭髮也隨之晃動,溫潤無害的眼眸中略過一閃而逝的光芒,「熹王朝天子腳下第一號人物,是整個朝堂最安全也是最危險的男人。」

「那你又是誰?」

「我么?」那人立在高處,俯下身看她,滿身都是午後陽光肆意的味道,「我叫林賢,你也可以叫我……都御史大人。」

咦?這不是她沐小木的首席老大么,蒼天啊。

「別這樣一副絕望的表情好么,我不可靠么?」那人蹲了下來,滿臉疑惑。

「你遇見他……」沐小木半斂著睫毛,想了想,還是道,「也跪么?」

那人看着她扭曲中帶點認真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拍拍手掌,活潑的道:「我嘛,自然是不跪的,不過我看見他有點發憷,剛才躲在後面了。」

「……」

「不要對我失望啊,我是都察院最可靠的男人了。」那人終於認真了起來,滿臉肅然,與沐小木四目相接,俄頃,默默的嘆了一口氣,道,「不過這事兒我無能為力,你也別太擔憂,興許明日日出西邊、洪水倒流、六月飛雪,湛大首輔忽然就有人性了。」

沐小木稍稍感到安慰,就聽他扭頭補了一句,「張德行,叫你添的桌子不用添了,這位小公子用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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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要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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