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二七 向南

七二七 向南

面對着部下的歡呼,兒子的祝賀,作為接受這一切榮耀的中心人物,那位身高體壯,在歷史上連原本名字都沒留下,卻將「黃台吉」這個普通名號變成了自己專屬名詞「皇太極」的大清帝國開國君主卻是沉穩依舊,聞言只轉頭看向旁邊,一個約五十來歲的中年人身上:

「兄長以為如何?」

——當年老汗王努爾哈赤死後,原本定下的體制是四大貝勒共治。經過數年明爭暗鬥,阿敏和莽古爾泰先後被除去,只剩下了一個代善。皇太極雖然早已確立自己南面獨坐的權威,但對於這位諸兄弟中最為年長,而且一向對自己頗為恭順的哥哥還算客氣。

而代善也很清楚自己的地位和身份,以及皇太極唯獨留他下來的原因。對皇太極的態度極為恭謹,聞言當即躬身道:

「虎墩兔既死,蒙人從此不足為患,草原大漠盡數平定,此皆大汗之功也!」

聽代善都這麼說,皇太極臉色稍好,但還沒等他再開口,旁邊卻先傳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

「可惜只是打敗了一群窮鬼,搶到的牛羊牲口也少,還頂不上這回出兵的消耗……若是就這樣回去,今年恐怕都過不下去了。」

一聽這喪氣話,旁邊豪格自是勃然大怒,只是當他轉過頭,看到那個膽大妄為的發言者時,卻只是咬了咬牙,居然沒敢開口。

——這個膽敢皇太極面前炸刺兒的傢伙雖然年紀比他還要小三歲,今年只有二十二歲,可從輩份上算,卻是他不折不扣的叔父。而且無論是手中統領的牛錄實力,還是在八旗中的身份,都要遠遠強於他。就連對外作戰的功勛上,也素來都能將豪格壓得啞口無言。

此人當然就是努爾哈赤的第十四子,正白旗主,愛新覺羅?多爾袞。這是個極其聰明的傢伙,別的不說,能夠在皇太極這種心狠手辣的強勢君主手下混出頭,不懂得能屈能伸,沒有相當的察言觀色技巧可做不到。

比如這一回——雖然多爾袞的語氣和言辭都不太恭敬,但皇太極居然沒有計較他的無禮,反而微微點頭道:

「墨爾根戴青所言甚是,這一戰雖然取勝,我們的困境卻並未解除。」

這句話可着實讓豪格大吃了一驚——父汗居然沒發火?他不敢招惹多爾袞,可不等於自家親爹不能啊。要知道當年身為四大貝勒之一的莽古爾泰都常常因為說錯一句話,或者僅僅是「態度不恭敬」而被父汗罰沒牛錄丁口。多爾袞的身份雖尊,比起當年的正藍旗主三貝勒莽古爾泰可還差點,父汗為何對他如此容忍?

注意到了他的詫異,年輕的正白旗主臉上不禁現出一絲冷笑——自己其實是說出了大汗想要表達的意思,在幫大汗搭梯子呢,連這都看不出來,果然虎父犬子!

果然,皇太極接着多爾袞的話題,繼續道:

「去年收成不好,攻滅東江軍平定遼東的行動又是功敗垂成,還折了十貝勒和許多精銳。此後一整個冬天,斷斷續續的一直不得安寧……無論人員還是兵糧軍器,損耗都太大了。」

提起此事,所有在場的后金高層人物臉色都極不好看——皇太極雖然刻意避免提起那個可怕的對手,但他們心中又怎麼能,怎麼敢將其忽略!

后金向來是以戰養戰,從敵人手中奪取給養物資,連人丁都是靠搶的,可偏偏在去年的旅順口,死了很多人不算,還什麼都沒撈到,這損失可太大了。

「若是不能找地方彌補回來,我們接下來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這一回出兵,雖然平定了草原大漠,可取得的物資卻是極少,根本不足以填補我們去年的損失。」

說到這裏,皇太極緩緩轉過身去,舉起手中馬鞭,指向南方:

「所以我們要往南邊打,只有南邊才有我們需要的東西!」

「再次破關,攻打明國!」

多爾袞緊接着明確喊出了皇太極的下一個目標,顯然是早就商議好的。可一眾后金將領互相看看,臉上卻都顯出幾分掙扎之色。

——若是從前,聽說要進攻南方明國,他們可絕對不會這麼猶豫,一個兩個跑得比誰都快,惟恐落在後面搶少了。但如今,在經歷了那個噩夢般的冬天後,他們變得「理智」了許多。

過了片刻,卻還是資格最老,在皇太極面前面子最大的代善低聲說出了大家的憂慮:

「明國諸軍皆不足慮,可唯獨那群綠皮……」

——綠皮太可怕了!這是在場所有愛新覺羅家族成員們的一致觀感。要說他們怎麼會知道的這麼清楚?因為是大家一起湊份子,出人出兵去給十貝勒報仇的啊!

肖朗在戰鬥中擊斃德格類,對於瓊海軍來說不過是順手為之,就好像踢開一塊擋路石子兒一樣自然。但對於后金集團來說,這卻是絕不能忍受的奇恥大辱啊——努爾哈赤十六個兒子,除了他們自己內部爭鬥幹掉的,以及意外病死,以往可從來沒有在戰場上有過折損,更不用說是被最瞧不起的明國軍隊所擊殺了。

回憶一下肖朗受傷后,海南總部那邊是如何的群情激奮,再結合自從努爾哈赤以「七大恨」起兵以來與明軍作戰一直屢屢獲勝,十幾年常勝不敗心氣下所培養出的驕橫與狂妄,大約就能想像到當時整個愛新覺羅家族是如何的暴跳如雷了。

血的恥辱,當然只能用血來償還。有皇太極這樣的強勢君主在,八旗中不可能有人在此事中置身事外。各大旗主和貴人都派出了手下最優秀的勇士,共同組成了突襲部隊。正面強攻不行,哪怕暗中偷襲,也要將那些可惡綠皮統統殺光!

龐雨和解席等人先前在旅順口苦熬時,對於后金兵源源不斷登島騷擾的行動深惡痛絕。但他們卻並沒有深入細想過——那些后金兵可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這也不是玩遊戲,一批怪物死光了還會刷新的。每一個能夠出現在旅順半島上的后金士兵,其實全都是從八旗中精挑細選出來,有過至少五年以上戰陣經驗的勇者。

他們明知道去了之後很可能回不來,明知道要對付的敵人擁有極為可怕的武器,先前已經殺死了大批族人和同輩,卻依然敢於坐着小划子和獨木舟,在最寒冷的嚴冬氣候下,只攜帶最少的給養和裝備,在沒有後方支援的情況下前往半島上尋機刺殺綠皮軍統領——這樣的勇士在整個女真軍事集團中也是屬於最寶貴的財富。

——然後他們就真的再也沒回來,就那麼白白消耗掉了。瓊海軍和后金兵在旅順半島上玩了一冬天的游擊與反游擊作戰,最終統計下來,前後幹掉的敵人數量大約是三四百人。解席還說幸好后金投入的兵力不算太多,還在他們能應付得了的範圍。卻不知這些人能夠出現在他們面前時,本身就已經是經歷過了極為殘酷的淘汰。

——單舟渡海,遇到個浪頭就隨時可能傾覆或是被短毛海軍巡邏船發現后撞沉的風險;在滴水成冰的寒冷冬夜中,潛伏在皚皚積雪中卻不敢生火取暖,只能硬熬的無奈;以及身體略有生病或受了點小傷以後完全沒有恢復條件,越拖越重的凄慘……得不到後方支持,大躍進式的「特種作戰」就是這麼麻煩!就連北緯所率領的偵察大隊,每一次行動時都必須要將後勤保障放在第一位,后金兵敢這麼玩,損失不大才怪。冷酷的自然環境和最基本的軍事原則可不會因為那些后金兵是本地人而有所寬貸。

——解席他們只碰到三四百人,但各大旗主拼拼湊湊,派出來的突襲者其實至少超過一倍,足有七八百,近千之眾!這些人如果用在正規戰陣之上,披堅執銳正面強突,哪怕是在薩爾滸之戰這種決定性的大會戰當中,只要被投入到關鍵地點,關鍵時機,也足夠改變一場大戰的進程了。

然而在這個冬天,他們被派往旅順口以後,全都無聲無息的消失掉了。也許在文德嗣收到的海軍巡邏報告中會記上一筆「某月某日,巡海時撞沉后金小船一艘」,又或者是東江軍中某個伐木工人發現在一棵樹下倒卧著幾具凍殭屍體,啐一口晦氣,換另一棵樹去砍伐……僅此而已。

人數上的損失不算多,但對八旗勇士們的心理打擊卻是深入骨髓。先前正面作戰是完全打不過,如今發現所謂「本土優勢」,「勇士氣魄」也都不能依仗,這可如何是好?

所以此刻,聽代善公然將「綠皮」二字宣之於口,就連皇太極臉上都顯示出一種混雜了憤怒,厭惡,以及雖經努力控制之下,卻依然難以完全掩飾的恐懼神情。只是他作為大汗,當然不能在這方面顯出任何怯意,於是便又看了多爾袞一眼。

後者果然立即理解了這位哥哥兼主子的心意,當即大聲道:

「俗話說『南人善舟,北人善馬』,那些綠皮聽說乃是明國最南邊的軍隊,原本也是千里迢迢浮海而來,他們的舟船巨炮果然厲害,可總不能開到陸地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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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在一六二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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