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五七章 愛憎會 怨別離(上)

第六五七章 愛憎會 怨別離(上)

雪下得大了,夜色深邃,山林之中,漸漸的只余夜的蒼茫。【】

風雪呼嘯在山腰上,在這荒蕪山嶺間的洞穴里,有篝火正在燃燒,篝火上燉著簡單的吃食。幾名皮斗篷、挎腰刀的漢子聚集在這火堆邊,過得一陣,便又有人從洞外的風雪裏進來,哈了一口白氣,走過來時,先向山洞最裏面的一人行禮。

「雪一時半會停不了了……」

坐在山洞最裏面的位置,鐵天鷹朝着火堆里扔進一根樹枝,看火光嗶嗶啵啵的燒。方才進來的那人在火堆邊坐下,那著肉片出來烤軟,猶豫片刻,方才開口。

「我聽說……汴梁那邊……」

這話語出口,旋又止住,山洞裏的幾人面上也各有神態,多半是看看鐵天鷹后,低頭沉默。他們多是刑部之中的高手,自京城而來,也有些人家便在汴梁。幾個月前寧毅造反,武瑞營在京城搜刮之後北上,連續兩次大戰,打得幾支追兵丟盔棄甲一敗塗地。京中新皇上位,事情稍定后便又搜集人手,組建除逆司,直接由譚稹負責,誅殺奸逆。

鐵天鷹因為在先前便與寧毅打過交道,甚至曾提前察覺到對方的不軌意圖,譚稹上任后便將他、樊重等人提拔上來,各任這除逆司一隊的統領,令牌所至,六部聽調,實在是了不得的升遷了。

只是這除逆司才成立不久,金人的部隊便已如洪水之勢南下,當他們到得西北,才稍稍弄清楚一點局勢,金人幾乎已至汴梁,隨後天下大亂。這除逆司簡直像是才剛生出來就被遺棄在外的孩子,與上頭的來往音訊斷絕,隊伍之中人心惶惶。而且人至西北,民風彪悍,鐵天鷹等人跑到官府衙門要配合可以,若真需要得力的協助。就算你拿着尚方寶劍,人家也未必聽調聽宣,一時間連要干點什麼,都有些茫然。

而今日。便已傳來京城失陷的訊息。讓人不免想到,這國家都要亡了,除逆司還有沒有存在的可能。

「……若是西夏人來,收回橫山,這西北一地。也再無寧日。天下大亂。」沉默許久,鐵天鷹又往篝火里扔了一根木柴,看着火焰的動靜,才緩緩開口。不過,他口中說的這些,都不免讓人想到那人傳出來的預言。

一年內汴梁淪陷,黃河以北全部淪陷,三年內,長江以北喪於女真之手,千萬黎民成為豬羊任人宰割——

如今看來。這形勢竟真與那心魔所料無差。

「可若非那魔頭行大逆不道之事!我武朝豈有今日之難!」鐵天鷹說到這裏,目光才陡然一冷,挑眉望了出來,「我知道你們心中所想,可即便爾等有家人在汴梁的,女真圍城,你們又豈能進得去。我等在北面做事,只要稍有機會,譚大人豈會不照料我等家人!諸位,說句不好聽的。若我等家人、親族真遭逢不幸,這事情諸位不妨想想,要算在誰的頭上!要如何才能為他們報仇!」

「我武朝國祚數百年,底蘊深厚。便是那魔頭逆賊,也只敢說……他也只敢說,三年內退至長江以南。可是,若非他當庭弒君,令京中士氣一降再降,幾個月內。離京之人竟高達二十萬之多,汴梁豈能陷落得如此之快。這等亂臣賊子……我鐵天鷹,遲早手刃此獠!」

他這些話說到最後,斬釘截鐵、恨意凜然,洞中其餘幾人對望一眼,他的一名心腹走過來,伸出手來按了按鐵天鷹的手背:「遲早誅殺逆賊。」

其餘人也陸續過來,紛紛道:「遲早誅殺逆賊……」

待到眾人都說了這話,鐵天鷹方才微微點頭:「我等如今在此,勢單力孤,不可力敵,但只要盯住那邊,弄清楚逆賊虛實,遲早便有此機會。」

過得片刻,又道:「武瑞營再強,也不過萬人,這次西夏人來勢洶洶,他擋在前方,我等有沒有誅殺逆賊的機會,其實也很難說。」

外面風雪呼嘯,山洞裏的眾人大都點頭,說幾句振奮士氣的話,但實際上,此時心頭仍能堅定的卻不多,他們大多捕快、捕頭出身,武藝不錯,最重要的還是頭腦精明,見慣了綠林、市井間的油滑人士,要說武瑞營不反,汴梁就能守住,沒有多少人信,反倒對於朝廷上層的勾心鬥角,各種黑幕,清楚得很。只是他們見慣了在黑幕里打滾的人,卻從未見過有人這樣掀翻桌子,幹了皇帝而已。

但在眼下,當然也只能如此附和、表態。

夜色更深了,山洞之中,鐵天鷹在最裏頭坐着,沉默而堅毅。此時風雪疾走,天地蒼茫,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在這山洞中閉目沉睡,保持體力。只有在旁人無法察覺的間隙間,他會從這沉睡中驚醒,張開眼睛,隨後又咬緊牙關,不動聲色地睡下。

兩名被提拔的刑部總捕中,樊重的任務是串聯綠林群豪,響應誅除奸逆的大計,鐵天鷹則帶領着幾支隊伍往西北而來,搜集武瑞營的蹤跡、訊息,甚至在適當的時候,刺殺心魔,但此時,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中的忐忑和壓力。

來到西北之後,要弄清楚這樣一支大軍的蹤跡和動向,並不算十分艱難。甚至於那逆賊作為根據地之一的青木寨,他也可以派上一二斥候,進去打探虛實。這些天裏,青木寨與那小蒼河的來往,乃至於各地武瑞營士兵、家屬終於零零碎碎的彙集而來,他手下的人,都能查探到線索,甚至遠遠的觀察。

這樣的事態里,有外來人不斷進入小蒼河,他們也不是不能往裏面安插人手——當初武瑞營叛亂,直接走的,是相對無牽掛的一批人,有妻兒家屬的多半還是留下了。朝廷對這批人實施過高壓管制,也曾經找其中的一部分人,煽動他們當姦細,幫忙誅殺逆賊,或者是假意投靠,傳遞情報。但如今汴梁淪陷,其中說是「假意」投靠的人。鐵天鷹這邊,也難以分清真假了。

有些屬下想要與這些人接觸,也有的想要對這些人予以打擊,以儆效尤。鐵天鷹只是讓他們安靜地探查情報。表面上,自然是說不要打草驚蛇,然而這些天裏,有好幾次鐵天鷹在夜裏驚醒,都是因為夢見了那心魔的身影。

對方反向偵查。然後殺了過來!

沒有人知道,離那心魔越近,鐵天鷹的心中,越是在警惕、甚至害怕。

與在京城時雙方之間的情況,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那個時候,鐵天鷹敢於挑釁對方,甚至威逼對方,試圖讓對方發怒,狗急跳牆。那個時候,在他的心中。他與這名叫寧立恆的男人,是沒什麼差的。甚至於刑部總捕的身份,比之失勢的相府幕僚,要高上一大截。畢竟說起來,心魔的外號,不過源於他的心機,鐵天鷹乃武林一流高手,再往上,甚至可能成為綠林宗師,在知道了許多內情之後。豈會害怕一個只憑些許心機的年輕人。

雙方起些衝突,他當街給對方一拳,對方連發怒都不敢,甚至於他妻子音訊全無。他表面憤怒,實質上,也沒能拿自己怎麼樣。

他從頭到尾也沒能拿自己怎麼樣。直到那年輕人發飆,攻破汴梁,當着文武百官的面殺掉九五至尊,鐵天鷹才忽然發現。對方是根本沒把自己放在眼裏。

否則在那種破城的情況下,巡城司、刑部大堂、兵部白虎堂都被踏遍的情況下,自己一個刑部總捕,哪裏會逃得過對方的撲殺。

如今他成天下之敵,舉旗造反,哪裏會不防著自己這樣的追殺者。以那人的心機,自己貿然摸上去,說不定什麼地方、什麼情報就是他特意安插的陷阱,也說不定哪一天在睡夢裏,對方就已經命令手下反撲過來,順手抹掉自己這幫礙眼的小石子。

對方若是一個魯莽的以霸氣為主的反賊,厲害到劉大彪、方臘、周侗那樣的程度,鐵天鷹都不會怕。但這一次,他是真覺得有這種可能。畢竟那武藝可能已是天下第一的林惡禪,幾次對上心魔,也只是悲催的吃癟逃跑。他是刑部總捕頭,見慣了精明油滑之輩,但對於心機佈局玩到這個程度,順手翻了金鑾殿的瘋子,真要是站在了對方的眼前,自己根本無法下手,每走一步,恐怕都要擔心是不是陷阱。

即便是林惡禪,後來寧立恆扯旗離開,大光明教也只是順勢進京,沒敢跟到西北來尋仇。而如今,大光明教才入京幾個月,京城破了,估計又只能灰溜溜的跑回南方去。

這不是實力可以彌補的東西。

如果自己謹慎對待,不要貿然出手,或許將來有一天局面大亂,自己真能找到機會出手。但如今正是對方最警惕的時候,傻乎乎的上去,自己這點人,簡直就是飛蛾撲火。

這些事情,手下的這些人或許不明白,但自己是明白的。

當然,如今西夏人南來,武瑞營兵力不過萬餘,將營地扎在這裏,或許某一天與西夏爭鋒,而後覆亡於此,也不是沒有可能。

如果是這樣,那或許是對自己和自己手下這些人來說,最好的結果了……

他在內心的最深處,閃過了這樣的念頭……

*************

風雪同樣籠罩的小蒼河,半山腰上的院子裏,溫暖的光芒正從窗欞間微微的透出來。

散發着光芒的火盆正將這小小的房間燒得溫暖,房間里,大魔頭的一家也將要到睡眠的時間了。圍繞在大魔頭身邊的,是在後世還頗為年輕,此時則早已為人婦的女子,以及他一大一小的兩個孩子,懷孕的雲竹在燈下納著鞋墊,元錦兒抱着小小的寧忌,偶爾逗弄一下,但小小的孩子也已經打着呵欠,眯起眼睛了。

寧曦端坐在小小的椅子上,聽着他的父親說古書上有趣的故事,母親蘇檀兒坐在他的身邊,小嬋偶爾看看火盆上的熱水,給人的茶杯里加上一些,隨後回去雲竹的身邊,與她一道納著鞋墊,然後也捂著嘴眯了眯眼睛,微微的呵欠——她也有些困了。

出遠門回來,處理了一些事情之後,在這深夜裏大夥兒聚集在一塊,給孩子說上一個故事,又或是在一起輕聲聊天,算是寧家睡前的消遣。

院落外是深邃的夜色和漫天的飛雪,夜晚才下起來的大雪滲入了深夜的寒意,彷彿將這山野都變得神秘而危險。已經沒有多少人會在外面活動,然而也在此時,有一道身影在風雪中出現,她緩緩的走向這邊,又遠遠的停了下來,有些像是要靠近,隨後又想要遠離,只得在風雪之中,糾結地待一陣子。

院落里,家庭的團聚已經開始散去了,錦兒抱了小寧忌,與雲竹一道回去卧室,小嬋則抱着寧曦,房間里,應該是那對夫妻還在說話。風雪裏的身影遠遠的看着這一幕,在半山腰上的小路邊,輕輕地踢踢腳下的積雪,又抬頭看了看看不到的夜空,終於轉身要走了。

那邊院落里,寧毅的身影卻也出現了,他穿過院落,打開了院門,披着斗篷朝這邊過來,黑暗裏的身影回頭看了一眼,停了下來,寧毅走過山路,漸漸的走近了。

「嘿,這麼巧。」寧毅對西瓜說道。

西瓜擰了擰眉頭,轉身就走。

「開玩笑的。」寧毅微微笑道,「一起走走吧。」

前方的身影沒有停,寧毅也還是緩緩的走過去,不一會兒,便已走在一起了。午夜的風雪冷的嚇人,但他們只是輕聲說話。

他們是不怕風雪的……(未完待續。)

ps:想要在十二點以前更新,終究沒趕上,因為有個事,很想跟大家說一聲:今天……現在應該說是昨天了。嗯,我結婚了。

謝謝大家這麼多年陪我走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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贅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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