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投名之狀

第121章 投名之狀

交易一旦開始,所有的遼人都開始忙碌歡騰起來。肉食之中,只有添加了足夠的鹽分才能更香氣撩人。屋室之內,也只有放置了更多的用具才有了家的氣氛。還有那些鬆軟可口的糧食,哪一樣都是這般地喜人。

尤其是自家的牲畜再也不用擔憂了。辛苦了一年,一場風雪下來,所有的心血都要化作烏有。忙忙碌碌,到頭來仍是弄得精窮,這般日子換了誰都要滅了所有念頭。如今有了宋人專門為自家部族輸送貨物,只消自家下得力氣,哪裏過不得好日子?

榷市久已未開,遼人手中積攢的物品相當豐厚。過往私販,只挑東嫌西地拚命壓價,哪裏能夠換得許多。如今宋人到來,價錢也比過往高出不少。遼人們歡聲雷動,便是最吝嗇地漢子,也要給自家婆娘買些飾物回來。

那些在部族之中吃盡苦頭的漢人青壯,也被耶律和奴收羅了送來。如今部族之中人人感念恩情,哪裏還會難為,足足聚了二三百人過來。只是俱都體弱多病,虛弱不堪,有些連站立也有些吃力,還要靠了同伴攙扶才能挪動。

林定早已命人備好了湯羹,想來這些人在遼國之中不知受了多少折磨,如今哪裏還能承受肉食,只好弄些湯水慢慢將養。林定娘子眼見中人凄苦,不由想到自家身上。劫掠遭逢,若不是幸遇了王少相救,只怕自家身為女兒之身,境況還要慘過他們。

「遼人劫了我們漢人,竟是如此狠惡使用么?你看看他們,那一個不是傷痕纍纍,疲弱不堪?若不是我們到來,只怕一兩年中,就要盡數喪了性命。這些貨物,我寧可埋在地下爛了,也不願給他們交易了去。」她說着說着,眼眶便漸漸紅了。若是自家夫郎不幸,可不是也是這樣一般下場么?

林定長嘆了一聲,將娘子攬在懷裏,輕聲說道:「若是憑我心意,只和這般遼人火併了也不為過。縱是力戰身死,也要多殺幾個敵寇。可是王少臨來之時講得明白。這種事情由不得我們自己。切不可感情用事。」

「千百年來,不知多少邊境百姓慘遭荼毒,我們哪裏能夠數得過來?除過漢唐之時,國家強盛,我們尚可勉強存活。一旦中原戰亂,國家虛弱,莫說遼人,那一個游牧之族不是趁勢前來攻殺劫掠?我們這些百姓,在旁人眼中不過入草芥一般,誰會理會我們的疾苦?」

「當日在驛站之中,王少便曾經說過,若是見了漢人在遼境之中苦不堪言,我們究竟如何自處?我們只是一群百姓,王少也不過只是邊卒。在這種絕大負擔之前,我們只能盡了自己一點微薄之力。哪裏能夠改變了所有人的命運?」林定亦是無奈。就算自己現在已經早不是軍人,可是在這種同族傷痛面前,他還是覺得自己的心中如刀割般鮮血滴淌。

「你這幾日安排那些女子精心弄些肉湯,好生讓他們將養。我帶了其他護衛,這幾日中,要將郵局和店鋪的房屋蓋起。若是他們身體好些,我們還要幫他們再蓋幾間土屋。要讓他們知道,縱是他們不幸,縱是他們被劫掠到了哪裏,故鄉之人,還會有一個家在等着他們。」林定斷然說道。

「不知死之悲,哪裏知道生之歡?若不是親眼見到,誰會想到還有這般凄苦遭逢?」林定指了那些漢奴說道:「縱然我至今尚未明白王少說的郵局究竟是做何使用,可是能夠護持他們不再身受凌辱凄苦,這便是莫大的功德。」

林定娘子也點頭說道:「只為了這般功德,我們也要將這郵局廝弄周全。只盼得遼國之中,到處都開設了郵局。所有邊境被劫掠的百姓,都能夠再不受這般凄苦。」

那些漢奴本來已是了無生望,萬沒有想到突然之間,居然還有故鄉之人,不畏生死地深入遼境給了他們活命地機會。望着那些只在夢中晃動的臉龐,耳中聽到已經隔膜了太久地鄉音,哪裏還能按捺的住,忍不住紛紛嚎啕痛哭起來。便是那些沒有聚攏過來的女子,也都遠遠地眺望不休,眼中淚水滴落如雨。

車隊之中自是帶了不少工具,林定分派了人手,當日便開始掘土和泥,準備建造屋舍。當日在驛站之中,眾人幾番構建,早都成了行家裏手,如今眼見這些漢人在遼境之中受盡苦難,哪裏還能夠節省氣力?只恨不得一時半刻便建好了屋舍,讓這些九死一生的同族早一刻住在自己的家中。

不惟他們,便是那些護衛同行的遼兵鐵騎,也有不少加入進來。左右都是無家室拖累的光棍漢子,閑着也是閑着,況且車隊之中還有這般精美飯食。當日便是挨了鞭子也要混了進來,何況現在?

林定當然也沒有忘了這般強壯勞力,哪裏不安排了勞作?換過賬房先生,當了耶律旺的面將所有的遼兵逐一篩過。二百人倒有一多半在路途之中由於種種原因欠下了驛站巨債。除過以工相抵,還有何話說?

便是耶律旺本人,也要在眾人之中脫光了膀子拼死拼活地摔弄泥巴,趕製土坯還債,更遑論其他?只是遼兵哪裏做過這般活計,空有氣力,便是累得滿身臭汗也做不得多少。恨得那些充作監工的護衛們痛罵之聲震天價兒響,不斷將泥塊砸將過來教訓。遼兵滿頭臉污了泥水也不敢聲張,只得隨了指點拚命勞作。

有了這般許多人手,不過數日之間,便已是蓋起了好大院落。便是所有聚來的漢人百姓都住進去也是綽綽有餘。耶律旺拖了疲憊酸麻的身子,如釋重負地問道:「總算折弄完了。平素只看着你們宋人住的房屋寬敞好看,誰知竟是這般營造艱難。哪裏比得過我們的帳幕,雖是破舊些,拆建卻是方便多了。」

林定一眼掃過,只見耶律旺打了赤膊,身上臉上不知污了多少泥水,乾結逡裂直如鱗片一般,哪裏還有半點將官模樣。不由好笑道:「將軍說哪裏話來?數百貫錢財,只弄了這幾天便還清了么?天下間什麼樣的匠人能夠值得這般價錢?」

耶律旺頓時張大了口,驚聲說道:「還不算完?便是這般折弄,末將已是累得半死。倘若再弄下去,哪裏還有命在,林將軍莫不是說笑么?這麼好大一片房屋還不夠用么?」

林定縱聲笑道:「萬丈高樓平地起,將軍才做了多少?我們這些人是夠用了,難道那些女子將來不要房子么?縱是現下還沒有定數,總歸也是我們邊境百姓的子女。如何能夠不給她們準備了房子?便是自家女兒回家看看,也好有了地方可以住下。」

「還有院落外邊,如何能夠缺了高牆護衛?將軍也是到過我們驛站,倘若沒有圍牆攔護,萬一有了事情,如何能夠保持平安?」林定隨口說道。

耶律旺膽戰心驚地問道:「還要這般許多麼?末將奉命護衛,不知要做到什麼時候才能還夠債務脫身?若是時間長了,只怕我家將軍怪罪。」

林定隨手指了耶律旺腳下的土坯說道:「若是將軍肯再加些氣力,似這般土坯再做上數十萬塊也就勉強夠用了。」耶律旺登時眼前一黑,險些昏了過去。數十萬塊,那還有得命在么?

便在此時,耶律和奴匆匆走了過來。數日之間,自家部族得到宋人貨物交易的風聲已經傳揚開去。周遭各個部落哪一個不是紅了眼睛?過去這些部落勢大難惹,無論那一個找上門來,自家都要提心弔膽地小心奉迎。唯恐稍不小心,便要遭了禍殃。

如今自家兒郎已經說過,便是野狼部落也要送了戰士巴結,哪裏還將這些部落放在眼中?說話好聽些,還有些耐心解釋。倘若言語傲慢,早便動手攆了出去。怕你怎的?小心我們調了大軍,隨時就能滅了你們宗族。

只是那些投靠依附的部族卻很是令人頭疼。都是些數百人的小部族,專門投靠了強勢部族存活。若是接納進來,自家部族無疑壯了聲勢,力量激增。可是作為宗主,也要花費不少代價安撫交好。自家部族哪有這般實力可以損耗?可是若是閉門不納,不但人家賴了不走,讓人笑話,便是自家也是很有些肉疼。

耶律旺哪裏有主意給爹爹?誰叫自家部族窮得這般模樣,連人家投靠都接納不起。當下便跺腳說道:「爹爹卻不是糊塗了?自家有多大飯量,便吃得多少飯食。挑上一兩個留下,其他的統統攆走。咱們哪裏有那許多糧食白給他們吃去?等到將來力量大了,再接納不遲。」

耶律和奴其實也是這般主意,只撇嘴說道:「我們剛得了宋人貨物,那個看我們不是如同肥肉一般?只恨不得撲過來咬上幾口才肯甘心。我自和他們這般說了,誰知他們竟是又哭又跪地賴了不走,我哪裏還有什麼辦法?」

林定皺眉說道:「既是有人肯歸附,豈不是可以立時增強自家力量?如何反要拒之門外?」

耶律旺苦笑說道:「林將軍哪裏知道我們這裏規矩。小部族前來歸附,我們可以徵用他們的戰士牲畜,可以壯大我們的勢頭。但是也要幫扶了他們存活,填了好多牲畜錢財糧食進去。稍有不妥,他們便要掉頭離去,重新投靠別的強族。如今我們部族哪有這般實力接納許多?」

林定大惑不解,口中說道:「有了好處便來分一杯羹,沒有了好處便要另覓高枝。這不是有奶便是娘么?這般牆頭草要來何用?便是有了危難也指望不上。」

耶律旺一撇嘴,鄙夷說道:「可不是么?只是若不接納,只靠了自家部族繁衍,哪裏能夠快速強盛起來?只怕稍有些油水,便要被別家部落搶了去。反不如接納他們,也好多些力量護持自家好處。」

林定凝思了片刻,展顏說道:「若是將軍再多驅使些族人幫扶我們建造房屋,林某便與將軍出了主意,了結這樁麻煩如何?」

耶律旺和耶律和奴又驚又喜,脫口叫道:「若是林將軍能有主意,既吃了這些部族,又不損耗我們錢財實力,便依得林將軍。我們部族所有丁壯都來給你們幫忙,聽憑林將軍驅使。」

林定縱聲笑道:「如此便說定了。不管誰來投靠依附,無論多少,你們只管接納了便是。只消讓他們遵從了你們幾個條件便可。」

「第一,既是前來依附,便是你們部族子民。須得先將所有女子都交了出來,與你們族人婚配。以後縱是沒有了許多甜頭,他們也是失去了根本所在。沒有女子繁衍,無論他們再到哪裏投靠,都是死路一條。」

「第二,既然有了好處可得,卻也不能平白落了。加入你們部族,必要有些回報才是。索性全部驅使了來,給你們部族也建造些房屋出來。左右權當是僱人幹活了。將來你們部族之中高牆深溝護持,縱是沒有許多戰士,也不懼別人來侵了。」

耶律和奴與耶律旺聽了暗自心驚,宋人果然是狡詐,隨手便是一個狠毒主意。這般施為,那些依附的部族還敢輕易離開么?以他們的實力根本無法劫掠女子,倘若只剩了男丁,縱然一時強大,最終不是被人吞併,便是自己消亡。

更為惡毒地是,人手都用來建造房屋。誰來管顧牲畜?只需一年,所有家底都要消耗乾淨。真到那般時節,便是用鞭子驅趕,只怕他們也不敢離開。兩手空空,離開便是全族餓死的下場。

如此一來,那些依附地部族竟是三五年中只有漸漸被吞併消化的結局。耶律和奴思索明白,忍不住喝起彩來:「林將軍果是高明,這般下來,便是再多部族前來歸附,我們也是不怕。女子和人手都抓在手裏,便似有了投名狀一般,便是我們部族再有艱難,他們也得乖乖忠心順從,萬不敢離開不理。」

耶律和奴得了這般好主意,歡天喜地地去了。耶律旺卻是若有所思地望了林定,口中說道:「林將軍,末將既是應承了驅使全族來給你們幫扶勞作,自是不會反悔。只是好歹我們也算有了同路扶持的交情。可否請林將軍明示,你既處心積慮地要我們全族勞作,是否因為你們漢人在我們部族之中受苦,你才故意設計讓我們全族出死力受苦償還?」

林定也不遮瞞,拍了拍耶律旺的肩膀,口中說道:「你應該慶幸。若不是學古將軍在王少面前苦苦哀求,若不是王少允諾了學古將軍,若不是你們承諾不在驛站犯邊,我們已經不再是生死仇敵,而是交易的夥伴。只這些漢人凄苦,又豈是你們出些氣力便能夠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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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邊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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