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4三百五十四 我心如刀

354三百五十四 我心如刀

溫淥嬋與季玄嬰私下會面之後,便匆匆趕回了瑤池仙地,他二人相見的山谷距離瑤池仙地並不遙遠,而溫淥嬋又是修為高深,因此不過半個時辰之後,溫淥嬋就已經回到了自己所在的住處,從前甘幼情與她乃是瑤池仙地當中的並列雙姝,無論資質手腕等等,都是其他同門所不及的,後來甘幼情因為寶相龍樹之死而心如死會,最後選擇了自絕經脈身亡,決然徇情,在這之後,溫淥嬋便成為了門內這一代最被寄予希望的弟子,如今成為宗師強者,身處高位,除了宗主師赤星以及少數幾個人之外,在瑤池仙地里,溫淥嬋已是最頂尖的人物,基本上已被視為繼師赤星之後的下一任瑤池仙地之主。

室內靜靜如水,沒有其他人在,溫淥嬋拿出火摺子,點上燈,將黑暗的屋子照亮,她坐在蒲團上,一動不動,雙眼微微出神地看着跳動着的燭焰,心情十分複雜,一時又忽然微抿起了嘴角,似乎在笑,半晌,溫淥嬋又突然嘆了口氣,臉色暗淡下去,神情微異,片刻之後才終於結束了這樣的呆怔,回過神來,這時才發現自己的貼身小衣早已經被汗水浸濕了,與皮肉粘在一起,黏乎乎地很不舒服,不由得一愣,雖然剛才她是趕路回來,但以她的修為之高,況且又不是拚命趕路,根本不至於出了這麼多的汗,眼下卻是怎麼回事?一時間溫淥嬋就有些疑惑,然而再一轉念,卻是整個人猛地一滯,既而微微垂下眼瞼,幽幽嘆息起來,想來這分明是冷汗,自己儘管答應幫助季玄嬰,但畢竟自己終究還是宗門以及青元教之人,又豈能對此沒有自責惶恐之心?這一路上雖然頭腦昏亂,甚至已經忘記了當時都在想些什麼,但身體的本能卻是無法控制,才使得自己已然冷汗透體。

一時間溫淥嬋以手撫胸,按在心房上,體味着心跳,只是嘆息無言,這世上情愛之事,最是莫測,也最是沒有道理可言的,認真說起來的話,就連溫淥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愛上了季玄嬰、又是在什麼時候愛上季玄嬰的,也許是在某個瞬間因為某件事情所以被吸引,甚至只是因為一個表情,一句話,然後從這開始就越發關注,慢慢地越來越喜歡對方,直到越陷越深,到最後無法自拔,甚至已經不記得為什麼會如此,但就是難以控制自己,這是不可代替也幾乎無法改變的一種情感,溫淥嬋其實很理解當年甘幼情為什麼自盡,那樣一個出色的女子,明明有着鮮花著錦的大好人生,卻為了一個並不愛自己的男人而選擇了死亡,很多人都為其惋惜,而溫淥嬋則是非常理解對方的心情,她捫心自問,如果換作自己,見到心愛之人身死,應該也會這樣選擇,因為如果沒有了對方,這個世間也就失去了讓人留戀的價值。

正心神紛亂間,忽聽有人道:「……師姐回來了?」溫淥嬋猛地一驚,下意識循聲看去,卻見窗外一個女子正站着,看起來二十多歲的模樣,穿着蔥綠襖子,容貌嬌俏,此女乃是與溫淥嬋同出一支的師妹,雖然比溫淥嬋年紀小了不少,不過兩人之間的關係一向不錯,溫淥嬋見是她來,心中一松,又有些懊惱,這師妹年紀尚輕,修為頗不及自己,眼下卻是來到了這麼近的地方都居然沒有被發現,還是主動開口出聲,才令自己猛然發覺,可見自己方才心裏到底亂到了什麼地步,才會出現這樣本不該發生的情況,一時間溫淥嬋連忙打起精神,不露聲色地泛出微笑,道:「你這丫頭,怎麼有大門不走,卻從窗戶外面突然出聲,嚇人一跳。」

兩人之間雖然隔着窗子,但窗戶是開着一道縫的,透一透氣,因此倒不影響交流,那綠衣女子笑道:「剛才過來,遠遠瞧見師姐好象正在發獃,就來瞧瞧。」溫淥嬋目光不禁微微閃動了一下,掩飾道:「方才突然想到一件事,就有些出神。」

綠衣女子不是喜歡刨根究底的人,因此並不問是什麼事,只道:「宗主讓我來召師姐過去,咱們這就走罷。」溫淥嬋聞言,頓時微微一怔,心臟也猛跳了兩下,脫口:「宗主找我?」以她的身份,是經常能夠見到師赤星的,原本根本沒有必要緊張什麼,但眼下自然不同,她已經與季玄嬰私下見面,並答應了對方的要求,現在突然聽說師赤星叫她過去,雖然明知道不會是自己與季玄嬰的事情被發覺到,但第一個反應也還是心虛,這也是人之常情,好在綠衣女子不是什麼敏感多思的性格,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溫淥嬋便起身簡單整理了一下衣發,就出了房間,與對方一起匆匆趕路。

待見到師赤星時,與從前的從容相比,溫淥嬋就多了一份心思不寧,好在她掩飾得還不錯,而師赤星也不會刻意去注意這個平時器重的門內弟子,因此倒也沒有什麼問題,此次師赤星召溫淥嬋來,無非是像以前那樣,問起近來一些宗門中溫淥嬋所負責的事務,以及考察這個被寄予厚望的繼承者的修為情況,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什麼事情,溫淥嬋鬆了一口氣之餘,便恭恭敬敬地退下,待出得門來,背後已出了一層細汗,她神色間褪去方才的虛飾,整個人變得十分疲憊的樣子,慢慢下山而去,月光拖長了她的影子,雪地里只餘下一行落寞的腳印。

在這個夜晚,同樣不平靜的並非只有溫淥嬋一個人,遙遙在外的武帝城之中,一間燈光明亮的書房內,白照巫臉色凝重,看着面前桌上黃澄澄的八枚金錢,半晌,他似是有些不甘心,或者說是不願意相信,希望有所改變,突然間就一伸手,便將八枚金錢全部抄進手中,既而再次進行占卜,然而這一次的結果依舊並沒有任何改變,仍然還是與之前一模一樣的卦相。

「大凶之兆啊……」一時間白照巫面沉如水,起身慢慢將幾枚金錢收了,不再繼續占卜,只在室內踱步不語,雖然他知道自己從小到大的占卜往往都並不怎麼靈驗,但這一次不知道為什麼卻總有些隱隱地不安,儘管已經送信去雲霄城,但心中仍是說不清道不明地一直壓抑著,白照巫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夜色,微微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道:「希望不會有事……其實以他如今的實力,天下間無人可敵,又怎會有性命之危?想必只是我杞人憂天了……希望如此罷。」口中雖這樣說,但白照巫的神情仍是凝重,一時望着窗外,心中難以平靜下來。

這一年的冬天是極冷的,三不五時地就是大雪紛紛,到處都天寒地凍,這一日官道上風雪頗大,且有越下越猛之勢,隨着大雪紛紛飛卷,四下茫茫一片,普通人在三四丈外便很難再看清東西,尤其是寒風呼嘯如刀,刮在臉上就彷彿刀割一般,口鼻之間吐氣成霜,在這樣惡劣的天氣里,幾乎沒有人願意出門,但此時一名身裹白色裘衣的騎士卻是騎着一匹毛色渾白的駿馬,在路上疾馳,雖然這騎士頭臉都捂得嚴實,只露出一雙眼睛,但看身型,應該是個男子,這馬極是神駿,在這般滴水成冰的天氣里還能夠急速趕路,彷彿腳力無窮也似,未幾,風雪仍不見小,一人一馬終於來到一間酒鋪前,男子下了馬,將馬匹拴在一旁,開了門進去。

一進門,頓覺溫暖,與外面的冰天雪地立時成了兩個世界,白衣騎士犀利的目光剎那間左右一顧,見掌柜與夥計都暈倒在帳台里,酒鋪里並無客人,這才動手取下了嚴密包住頭臉的白色蒙巾,露出一張保養得宜的年長男性的面孔,蓄著短須,容貌不凡,卻是大周重臣、皇帝倚為臂膀的永安公趙剴,此時趙剴匆匆瞥了一眼周圍,隨即目光就落到樓梯方向,快步走了過去,一上樓,就看見窗前一個黑色身影,正負手而立,趙剴的目光頓時釘在了那人身上,再也挪移不開,這時對方轉過身來,露出真容,那神情縱然平淡,但任何看到這張臉的人,都難以保持直視,只覺得極度地自慚形穢,此刻這身穿黑裘之人背負着雙手,身軀挺立如槍,雖看起來纖細削柔,但內部卻蘊含着偉岸的力量,一雙眼睛炯炯閃亮,令人不可與之對視,眼神更是寧靜沉着,根本與身體樣貌不符,隱隱流露出一絲久經世事的滄桑,淡淡雪光透過窗子照在他身上,如夢似幻,雖然此處的光線並不怎麼明亮,但他站在這裏,就彷彿一輪烈日,照亮了整個空間,纖細的身軀更似巍峨大山一般盤踞,給人一種壓抑而敬畏的強烈感覺。

一時間趙剴只覺得自己無法正視這樣的容光,但他更不肯避開視線,連片刻也不肯,只貪婪地睜大了眼睛緊緊看着對方,似乎是想將這身影深深刻在心頭,以此聊解相思,除此之外,再無暇生出任何其他心思,以趙剴的身份地位,什麼美貌男女不曾見過,但與面前之人相比,哪怕不看容貌,也決無與其相提並論的資格,那是截然不同的氣質,很多人即使皮囊再美,也不過是靜靜散發着光芒的珍珠而已,但眼前人卻是璀璨奪目的火鑽,耀花人眼。趙剴如此呆了一陣,突然間就搶上前去,毫不猶豫地『撲通』一下就在對方面前重重單膝而跪,激動得太陽穴都在不斷地突突鼓跳,啞聲說道:「……自從兩年前一別之後,趙剴這些年來日思夜想,只盼著能夠再見到君上一面,今日終於得見,就算是馬上便死在君上面前,也不枉了!」

窗外飛雪漫卷,狂風呼嘯,師映川眯起眼,柔順修長如遠山一般的眉毛微勾起來,長長的睫毛不時忽閃一下,使得眼中一弘秋水被蔭蔽出淡淡波瀾,他打量著面前的男子,對方習武的資質談不上有多好,因此修為也不算高,不過比起一般武者,還是要強上一些的,再加上保養得宜,生活優渥,因此雖然已經是祖父一輩的人,但看起來也不過像是三十六七歲的樣子,臉上亦不見皺紋,師映川眉峰微微上挑,宛若利劍出鞘一般,他並沒有刻意居高臨下,更沒有必要在畢恭畢敬的趙剴面前作出盛氣凌人之勢,但卻自有一份貴不可言的氣魄,他並未開口讓趙剴起來,但是卻伸出了一隻手,掌心向上,緩緩地伸到趙剴面前,眼中古井不波。

見到師映川如此動作,趙剴頓時心中狂喜,只覺得這段時間以來因為長久不得見面的那一點不甘鬱郁,剎那間就已經煙消雲散,他下意識地就抬手欲抓師映川那隻雪白纖秀的手,但在即將抓住的時候卻又猛地停住,頓了頓,既而就改為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手放上去,順勢借力站起身來,然後便再也忍耐不住地將這隻令人神魂顛倒的手掌用力握住,對此,師映川的眼神中沒有半點不快,只平靜如水,一雙渾然不似這具少年身體該有的眼睛裏閃動着成熟睿智的光芒,不過趙剴終究知道自己有些失態,害怕惹得師映川不快,因此很快就戀戀不捨地鬆開了手,師映川並沒有理會對方的忐忑心思,只微閉上雙眼,散開神識仔細地感應了一下周圍情況,片刻,雙眼徐徐睜開,就說道:「從前本座都是親自去你府上見你,這一次卻讓你冒着風險來城外見本座,也是不得已,因為本座眼下不比往日,不可輕涉搖光城……唔,的確是無人跟蹤。」

師映川自從當年離開搖光城,將大本營搬到雲霄城之後,這麼多年來,兩人除了秘密通信之外,在有重要事情的時候,師映川也曾與趙剴這枚重要棋子6續見過幾次面,只不過從前他若注意些的話,私下進入搖光城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只要他不動手,從而造成氣息外泄,那麼就不會被城中坐鎮的諸多宗師強者發現,但是現在就不一樣了,如今師映川身懷有孕,不免受到影響,一旦有點紕漏,進而被人發現,那就不是師映川所願意看到的,因此才會在信里讓趙剴出城,確保自己的行蹤不會被任何人察覺。

趙剴聞言,忙道:「君上放心,趙剴已經安排好,今日出城之事再隱秘不過,不會有任何人知曉。」師映川聽到這句話,纖白的手指微抬,拂開額前一縷碎發,目光靜止在趙剴臉上,這人是他的一枚重要棋子,不能長時間也不見一次,總得定期當面談一些重要之事,一時間師映川就淡淡道:「你辦事,本座一向放心。」

趙剴面上露出欣喜之色,一雙眼睛緊緊盯着師映川,許多話想要說出來,但又踟躇著,就默然不語,師映川知道他想法,就道:「這些年來,倒是辛苦你,若是沒有你暗中提供情報,不少事情也難得如此順利,你做得很好。」趙剴貪婪地望着面前這張朝思暮想的容顏,抑制着心中衝動,說道:「能為君上分憂,剴情願肝腦塗地。」

略說了幾句之後,趙剴頓一頓,臉色就變得鄭重起來,沉聲說道:「這次提出與君上見面,實在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與君上說。」師映川點一點頭:「本座知道,你不是那等鹵莽之人,既然要見本座,當面詳談,自然有你的道理。」

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寒風刺骨,大約小半個時辰之後,一個黑色身影走出了酒鋪,向四下看了看,既而轉眼間就消失在了風雪之中,幾乎與此同時,一個裹着白裘,用蒙巾嚴嚴實實包住頭臉的人也出了酒鋪,解開拴在一旁的馬,翻身上鞍,一人一馬便頂着風雪狂奔而去,向著搖光城方向疾馳。

……

雲霄城,聖武帝宮。

早上還是陽光薄薄灑下,轉眼便已是大雪飛揚,一切都被籠罩在風雪之中,偌大的一片建築被厚厚的白雪所覆蓋,漫天飛雪紛紛而下,放眼望去,一些不畏寒的樹木仍然鬱鬱蔥蔥地挺立在冰天雪地里,不時有樹枝被沉重的積雪壓斷,檐下結著一排晶瑩的冰棱,長長垂下來,只要風雪略停歇一會兒,就會有手持木棍的下人出來,將這些冰棱一一敲落,全部清理乾淨。

室內暖香瀰漫,如煙似霧,連江樓在寫字,一筆一劃都遒勁有力,寫完一篇之後,就放在一旁晾著,不多時,門口的錦簾突然被人掀開,有人走進來,看見連江樓正坐在書案后寫字,就笑道:「……看來我不在的時候,你很悠閑啊。」

連江樓循聲看去,就見師映川白皙的臉上帶着淡淡的笑色,一身黑色裘衣襯得那張臉蛋就好象外面的雪花一樣白得近乎透明,連江樓起身走過去,替對方脫去身上並沒有沾上半片雪花的暖裘:「……你回來得比我預想的要晚。」

「你本以為我應該是昨天就回來,是罷?原本的確是這樣,不過我沒有太快趕路,所以就遲了一日,畢竟現在肚裏有這個小冤家,讓我不敢御劍太快,還是穩妥一些比較好。」師映川說着,順勢握住了連江樓的手,望着男人那雙透著清明但又顯現出柔和光澤的黑眸,不禁莞爾一笑,道:「這種鬼天氣,實在讓人心情好不起來,不過,現在回來看到了你,我就覺得心情變得好多了。」

說話間,師映川心裏已轉過許多念頭,與此同時,他伸出胳膊摟住了連江樓的脖子,以他的身高,即使踮起腳也無法與連江樓面對面地平視,不過連江樓在他摟住自己的時候,就已經彎下了身子,讓愛侶可以不必踮腳也能平視自己,這是長年生活在一起所培養出來的體貼與默契,對此,師映川微微一笑,更湊近了些,幾乎是臉頰貼著臉頰,在連江樓耳邊道:「我不在的時候,有沒有想我?尤其是晚上孤枕難眠之際……很難熬罷?」

師映川說的這句話似乎並不怎麼露骨,雖然帶些挑逗,但也談不上多麼曖昧香艷,然而這些話從他的嘴裏說出來,不知為何,就給人一種深入骨髓的誘惑之感,但是連江樓顯然不是能夠被本能沖昏了頭腦的人,他皺了皺眉,抬手撥正了師映川的臉蛋,讓師映川正視自己的目光,道:「你懷有身孕,卻擅自離開雲霄城,我雖不知你前往搖光城到底是要做什麼,然而你如今身體不比以往,即使我很清楚你既然決定如此,必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但是這並不意味着我贊同你這般行事,僅僅是因為我不想干涉你而已。」

連江樓的神情很認真,他語氣里沒有太多責備不滿的意味,但略顯擔憂的眉宇間有着糾結的情緒,若是他態度強硬或者表示不快的話,師映川倒還無所謂,但眼下連江樓這樣的表現,師映川就難以招架了,便舉手示意自己投降,微帶歉意道:「好罷,是我的錯,我知道你擔心我……」

他說着,小心地覷了對方一眼,確定連江樓不是很生氣,片刻,忽然就笑眯眯地開口道:「喂,我說,我們去床上罷,做點大家都喜歡做的事情,怎麼樣?也算是我給你賠罪了,好罷?」不等連江樓反應歸來,說出什麼反對的話,師映川就已經出人意料地突然出手,精確地點住了連江樓后心的幾處穴道,然後就在對方微愕的眼神中解開衣帶,施施然挑眉道:「呵呵,不要白費力氣沖穴,我用的是特殊的封穴之法,你就算再怎麼努力衝擊穴道,少說也要差不多半個時辰的樣子,所以啊,你就不要徒勞掙扎了,也不要試圖用那些老生常談的話來說服我,我要做點讓你再沒有功夫嘮叨的事情,至於你想反對?抱歉,反對無效。」

師映川笑吟吟地說着,其實很多男人都是這樣,雖然在大多數的時候都會處心積慮地去討自己喜歡的人開心,但是在有的時候,卻又總是忍不住戲弄一下對方,故意去惹一惹,以便看到對方被鬧得不理自己乃至發脾氣惱怒的樣子,哪怕事後還要認錯,求得原諒,然而不管怎麼樣,終究還是會有下一次,甚至會對做這種事情樂此不疲,師映川顯然就屬於這樣的人。

得逞的絕色麗人嘴角微翹,伸出胳膊,看起來纖細修長的身體毫不費力地就抱起了高大的男人,不緊不慢地走向了不遠處的暖炕,將男人放在上面,片刻之後,彼此身上的衣物就都已被靈活的雙手盡數除去,師映川晶瑩如玉的指尖流連在男人的腹部,愛不釋手地描繪著那一塊塊堅實的肌肉,如此充滿了陽剛之美的身體令師映川有些把持不住,就像是燎原之火,只要燒出一簇火苗,轉瞬之間就蔓延成了無邊無際的熊熊大火,事實上,修為達到一定程度之後,尤其是成為大宗師之後,對於床笫之間的事情就不會像普通人那樣熱衷了,只因為到了這種地步,在長年累月修行的過程中,身體已經打磨得頗為純粹,真氣不斷在體內流動運轉,對血肉乃至經絡進行改造,這也是修為越高生命力就越強的一個重要原因,但也正因為如此,致使單純的肉身上的快`感已經不會對其產生太大的刺激和影響,再加上師映川自幼修習的是大光明峰一脈的心法,尤其容易剋制七情六慾,因此兩相疊加起來,使得他其實比所謂的得道高僧還要更無視肉身歡愛這樣低級的樂趣,哪怕是世間最精通男女之事的人使出全身解數,也無法讓師映川主動有所反應,然而此時只是看着連江樓,就有無限欲`望湧現出來。

師映川心中就泛起了濃濃的佔有之意,溫暖而嫩紅的嘴唇散發着柔潤的光澤,嘴角也隨之翹起,滿是邪氣,他長長的睫毛微垂,輕嘆道:「以區區人類之身,不過短短的幾十年而已,我就站到了眼下這樣的高度,在其他人眼裏,是高山仰止,但是你知道嗎,你卻有本事讓我不知不覺墮落,心甘情願地陷入七情六慾之中,讓我的意志力變得薄弱,原本我對身體交`歡這樣的事早在多年前就已經沒有了多少興趣,但因為你,我就又變成了沉溺於皮膚濫淫這樣低級趣味當中的凡人……呵呵,身在紅塵之中,終不能免俗,你我也是一樣,終究還是人吶。」

「……你這是在怪我?」連江樓雖然身體暫時不能活動,但如果只是說話的話,倒也無妨,他盯着師映川,一雙有着最純粹黑色的眼睛深不見底,師映川看着男子,揚了揚眉頭,就低聲地柔和一笑,絕色傾城,嘆息道:「我怎會怪你?只有你才讓我覺得自己還是一個人,而不是別的什麼……知道嗎,江樓,有時候我掩飾了容貌走在路上,看着周圍來來往往的人,心中往往就會產生一種情感,覺得這天地之間,彷彿就只有我一個人,那些跟我一樣有血有肉的人其實並不是我的同類,這樣的感覺,這樣的心情,你應該也有所體會罷,只不過你的感觸不會像我這麼強烈而已,那真的是很孤獨也很寂寞的心情……江樓,我追求的是大道極致,超脫於世,但如今走到此處,前面似乎已經沒有路了,也沒有人知道應該再如何走下去,古往今來沒有任何人開拓出這樣一條路,無可借鑒,我現在就像一個走在黑暗之中的人一樣,雖知前路漫長,可是卻只能摸索著前進,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盡頭,甚至不知道究竟有沒有盡頭。」

師映川說着,似是意興闌珊,聲音亦是若有若無,就顯得有些慵懶之意,臉上的神情也透著些惘然,並不是那種對自身處境無所適從的惘然,而是有所感觸的自然流露,連江樓能夠感覺到那其中深深的寂寞,彷彿透入骨髓,不過這時師映川語氣一轉,變得溫柔起來,又接着說了下去:「還好,所幸還有你,因為有了你,所以我覺得自己還在人間,還是有血有肉。」

他一面說,一面動作優雅地撫過面前這具溫熱強健的男體,他笑着低頭,在連江樓的薄唇上挑逗性地舔了一下,又微微一吮,才說道:「江樓,你的身體真的很美,美得讓我覺得衝動不已,渾身的血都快熱了起來,沒有任何人給過我同樣的感覺……」

師映川喁喁說着,他很明白,有的時候話越是不說得太清楚,反而才是越發地曖昧勾人,但有的時候卻要像這樣直接露骨,才會讓人情難自禁,他遊刃有餘地把握著節奏,從中感受到另類的樂趣,他用手拂過連江樓耳畔的髮絲,回想起曾經那些纏綿的畫面,漆黑的眼眸中就掠過一絲淡淡的火熱,催得美麗的眸子裏有濕潤之氣瀰漫開來,神色張揚地嗤道:「等過一會兒我就會讓你舒服得喊出來,渾身是汗地嘶啞著嗓音叫我的名字,你知道我最喜歡這樣,所以,如果你真的擔心我腹中的這個小東西的話,那麼就叫出來,努力滿足我,這樣我才會早一點結束,否則的話,我若是反覆折騰不休,說不定還真會傷到我們父子倆,你看,你明白的罷?」

面對愛侶這樣無恥得理直氣壯的要求,連江樓幾乎有些哭笑不得,而他也無奈地發現自己只能選擇就範,任由這人在自己身上為所欲為,雖然並不贊成兩人在愛侶懷孕時期歡好,但既然眼下無法拒絕這一切,那麼連江樓所能做的就是盡量放鬆身體,讓心愛的伴侶可以更盡興一些,不過好在對方雖然喜歡無理取鬧,但至少還算守信,在滿足了一次之後,並沒有像以前一樣繼續貪得無厭地索取更多,顯然對方嘴上雖是強硬,但實際上還是與自己一樣關心着腹中兩人的孩子,就連在歡好的過程中,也沒有太過激烈,顧及著腹中還很脆弱的胎兒。

師映川得償所願之後,當下就一臉春意地伏在連江樓的身上,懶洋洋地吻著男人的嘴唇和泛紅的面孔,悠閑回味着方才的旖旎畫面,並順手解了對方被封住的穴道,此時師映川一臉饜足的表情,漆黑修長的眉毛看似柔軟雋秀,但事實上卻張揚無比,微微挑着,似挑逗也似挑釁,慵懶地舔著男人嘴角被拖出來的透明涎液,用極其撩撥人的腔調道:「剛才很舒服罷?你泄了那麼多,淋了我一臉……」

「……橫笛,你如果不說話的話,會可愛很多。」連江樓的嗓音比起平時明顯要渾厚暗啞一些,眼神之中略微還有着絲絲恍惚,英俊的面孔上也還殘留着些許情`事過後的餘韻,但他無法否認,在聽到愛侶這些極富挑逗與曖昧性的言語時,心口不禁有着陣陣的灼熱,腹下也同時有所反應,然而對此他並不覺得有絲毫難堪乃至羞恥,畢竟相愛的兩人之間做任何事都是理所當然的,不是么?一時間連江樓的黑眸似籠上一層淡淡柔情,綿軟地蕩漾開去,他坐起身來,抱着懷裏赤著雪白身體的絕色少年,輕吻對方細膩的肌膚,道:「你總是這樣淘氣。」

懷中人聽到這話,修眉顰顰,似笑非嗔,他的肌膚柔嫩而細緻,決無半點瑕疵,白皙如玉的額心有着一道鮮紅的豎痕,這是當年連江樓親手劃下的『怯顏』,自古以來美貌被世人公認、有資格留下這樣一道痕迹的怯顏美人,無數年間寥寥可計,師映川容貌之美,可想而知,連江樓縱然與他同床共枕多年,日日相對,此時也仍然讚歎老天竟會有如此傑作,連江樓原本不是一個重欲貪色之人,但此時懷中抱着愛侶柔軟溫暖的身軀,便有些情不自禁,師映川自然不可能具有女子那樣凹凸有致的曲線,但他的美麗,乃是一種近乎妖異的誘惑力,偏偏面容仙麗出塵,清純如水,如此矛盾交織,誰可抗拒?連江樓縱然再清心寡欲十倍,也是不能。

師映川赤著雪白的身體,貪戀地蜷縮在連江樓懷中,嘴角帶笑,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這具身軀當中所蘊藏的力量可謂無限恐怖,而此時卻彷彿剛出殼的雛鳥一般,貪戀地偎依著愛人,縱然有着抗拒世間一切不平的力量,也敵不過一個深愛之人的懷抱,難怪自古以來,打敗了無數英雄豪傑的往往大部分都不是刀劍,不是暴力,不是陰謀,真正能夠擊敗這些人的,是富貴榮華,是權勢美人,是親人摯友,是能夠將百鍊精鋼也化為繞指柔的情愛溫柔,對於一個已經無敵於天下的人而言,也許只有最深情的愛人,才是世間唯一能夠傷害他的武器。

眼下師映川與連江樓都是不著寸縷,彼此肌膚相貼,自然立刻就有所感應,師映川低頭一看,不由得就一臉戲弄之色,故意扭動身軀,令對方越發難耐,嘴上一面嘲笑道:「嘖嘖,都這個樣子了,還好意思在我面前裝什麼正人君子……來,快向我服個軟,這便讓你在我身上好好取樂,剛才你讓我快活過了,現在我也讓你快活一下,有來有往,這也算公平合理了。」

連江樓聽着對方這些不著調的話,只當清風過耳,板着臉將師映川放在炕上用袍子裹了,自己則披了外衣,這才抱師映川去浴室,好好清洗了一番,再返回屋裏,用毛巾給師映川擦拭著頭髮,等頭髮幹得差不多了,就挽上髻,一會兒工夫就把師映川打理得整整齊齊,這時師映川見連江樓仍然不怎麼搭理自己,便用穿着白襪的腳輕輕一勾對方的腰,道:「怎麼不說話了,生氣了么?好了好了,是我有些肆意妄為了,不過我是真的身體沒事才會纏你做這勾當,要是身子不舒服,我又豈會幹這個?不過是懷個孕而已,我以前有過經驗,知道分寸。」

連江樓聽了,面色微霽,一隻手輕柔撫上師映川微微有些隆起的肚子,小心地摸了兩下,才一臉認真地問道:「確實沒有覺得不適?」師映川就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臉頰上,輕輕蹭著那溫暖的掌心,這個男人的眼睛看起來是如此清澈,也是如此深邃,兩人視線相交,師映川從中看到了自己的樣子,也看到了一團溫柔深情將自己籠罩,就用力吻了對方一下,細嫩如絲絨般的嘴唇上有着淡淡的紋路,表面水潤,似乎是沾著清露的花瓣,正散發着幽幽的香氣,一吻即罷,尚有餘香,師映川含笑道:「真的沒有,你放心好了。」

連江樓看着師映川微笑的樣子,便也跟着笑了起來,他的眼神深處一向都如同一座冰山一般,充滿了淡漠與寒冷,此刻在與愛人單獨相處時,就變成了春暖花開,一時連江樓有感而發,就撫摩著師映川那被衣物遮掩就可以掩飾住的腹部,說道:「……橫笛,你可知道,我努力修行到底是為了什麼?」

師映川聞言一笑,不假思索地道:「為了力量,為了長生……人人不都是如此么。」連江樓不置可否,語氣就似清泉一般,不急不緩不躁,也沒有攙雜絲毫其他的東西,只道:「你曾說過,長生是滿足一切欲`望的前提,對此,我也贊同,至於我最大的欲`望,便是使你我之間的情意常駐不滅,此情天長地久,而不是到最後塵歸塵,土歸土,如此,長生自然就是第一前提,我想,這也就是我一心求道的動力所在。」說到這裏,連江樓眸色深沉:「只有達到與你一樣的高度,才有緣分可以並肩走下去,否則我就只能在你的人生道路上中途離開,這就是現實,在這個世上,最終分開兩個人的原因可以有很多種,但唯一不可抗拒的,只有歲月。」

師映川聽到這些話,心神微微震動,一時間往事如煙,潺潺如水的歲月在心頭流淌而過,留下痕迹,他抬頭凝視連江樓,男子眼中似乎無悲無喜,無欲無求,但那眸內的淡然之中,分明又是最深沉的渴望,這讓男人看起來,如此令人心動,師映川抬手撫摩對方的臉龐,臉上原本還殘有幾分嬉鬧的笑容漸漸斂去,變得深沉起來,嘆道:「理智上我知道不該過於沉溺情愛,但現實中我又實在舍不下你,甚至不能稍微冷淡你一些,也許,這就是你我的命罷。」

一時間兩人互視一眼,不禁相對而笑,師映川長長地伸了個懶腰,一面打着呵欠道:「弄點東西吃罷,我這一路上什麼都沒吃,確實有點饞了。」一般來說,所謂的辟穀一般是指短時間內不必飲食,或者只喝清水就能夠維持很久,那是因為武道強者可以自動保存體能,嚴格控制體內營養物質的流失,而至於真正的辟穀,那只是說說而已,這世上沒有任何有血有肉的生物可以斷絕吃喝,師映川一路上為了省事,乾脆就只帶了辟穀丹,裏面所含的營養足以供應身體需要,但對正常食物的渴求畢竟是本能,因此連江樓聽了這話,就讓人準備飯菜。

不一會兒,師映川面前就擺上了一碟魚,一碟碧油油的青菜,一碗羹糊以及十幾顆類似田螺的東西,師映川聞了聞,抄起筷子就吃,這些食物看起來雖然不免有些寒酸,但事實上每一樣都是富含靈氣之物,可以滿足師映川的身體所需,若是普通食物的話,其中雜質太多,營養稀少,師映川哪怕每天大量進食,也不足以維持他的體能,而現在面前分量不多的一頓飯,卻足以在正常情況下供應師映川在短時間內的身體需求,不多時,師映川將食物吃完,摸著肚子滿足地一嘆,道:「痛快……」

連江樓讓人將杯盤碗盞撤下,又親自倒了些熱茶遞給師映川,師映川呷了兩口,臉上的神色越發愜意,他對連江樓笑了笑,感慨道:「還是在家裏舒服,外面風餐露宿的,實在讓人不適應。」連江樓看他一眼,就鋪開毛毯,對師映川道:「先睡一會兒,你有身孕,需要多休息。」

師映川沒有反對,事實上他也確實有些乏了,就順從地躺了下來,只是嘴上還是笑說道:「吃完了就睡,你是把我當成豬來養了?」連江樓將毛毯蓋在他身上,淡然道:「你現在懷着身孕,情況特殊,如果你真要這麼想的話,也未嘗不可。」

師映川聞言,不免無奈一笑,哂道:「你這個人啊,總是沒什麼幽默感……」兩人這樣說了幾句話,連江樓將師映川安頓好了以後,便坐在一旁開始打坐,師映川躺着看了男人一陣,就閉上眼,漸漸徹底放鬆下來。

醒來時,偌大的室內已空無一人,光線很暗,師映川睜開眼,聞到一股淡淡的安神香的味道,原本打坐的連江樓不知道去了哪裏,窗外一片暗沉,就快要天黑了,師映川將右手放在腹部,靜心查探了一會兒,確認眼下胎兒的狀況很好,這才慢慢坐了起來,之前一路奔波,如果是從前也還罷了,對他而言並不算什麼,但有了這個孩子就不同了,直到現在經過充足的休息之後,師映川才覺得自己真正算是恢復了精力,不過儘管如此,他也懶怠起來,依舊是保持着側卧的姿勢,微微發獃,不過這種情況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有人在外稟報,說是左優曇帶着艦隊載了大量的物資回來了。

師映川聽了,就道:「這樣冷的天,叫他不必等著交接了,直接過來見我罷。」說着,就起來收了毛毯,動手將燈一一掌上,這才在炕上坐定,又叫人了換了一壺熱茶,再添幾樣左優曇喜歡吃的點心,大概小半個時辰之後,身穿厚厚藍裘的左優曇渾身帶着一股冷氣掀簾進來,師映川指一指炕桌上的茶壺,道:「先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他二人之間關係不同尋常,無需那些虛禮,左優曇便笑着上前,直接倒茶喝了,然後斜身坐在炕上,打量著師映川,數月未見,師映川似乎還是老樣子,沒有什麼變化,但不知道為什麼,左優曇卻在看了一眼之後,覺得對方好象哪裏與從前不太一樣,不過究竟是哪裏不一樣,左優曇就說不上來了,但他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以兩人之間的親近關係,也不必說話還顧忌太多,於是便道:「不知為何,這次回來,我覺得爺好象變了……」師映川微微揚起眉,右手下意識地放在腹部前,就略略有些意外:「哦?」

左優曇也覺得自己似乎有點過於敏感了,就笑了笑,道:「我是隨口說說而已……不過,爺的氣色好象真的比從前有些不同。」師映川淡笑:「哪裏不一樣了?」左優曇仔細端詳著師映川,就覺得彷彿是莫名地熟悉,似乎曾經也有過這樣的感覺,見過這樣的師映川……左優曇思緒微轉,這時卻忽然不經意間看到師映川放在腹部的手,剎那間左優曇腦子裏猛地一炸,頓時『嗡嗡』作響,就好象幾道雷霆重重劈了下來,令思維一片清明,這一刻,左優曇終於想起來為什麼自己會覺得莫名熟悉了,只因為這樣的師映川,自己是真的見過的啊!很多年前,被囚禁在大光明峰時的師映川,就曾經是這個樣子,而那時的師映川,卻是懷着身孕的!

一時間洞悉秘密的左優曇滿面震驚,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只死死盯着師映川,他說不清楚自己眼下究竟是什麼心情,驚喜?失落?嫉妒?還是別的什麼?左優曇無法確定,但他本能地明白自己的猜測一定不會有錯,而這時師映川看到左優曇在短短一瞬間所作出的這一系列反應,雖然有些意外,但以他的心思之敏銳,又豈會不知道左優曇已經猜到了答案,當下目光就在左優曇身上微微一頓,既而淡然說着:「看來你是猜到了……不錯,我已有了身孕。」

師映川選擇將此事告訴左優曇,並非是臨時起意,而是之前早已反覆經過了深思熟慮所決定的,一個人如果會出賣和背叛另一個人,那麼理由無非是利益與情感,所以師映川真正信任的,只會是利益上與自己一致,而且在情感上將自己視為最重要之人的這種人,只有同時符合這兩個條件,師映川才會真正放心對方,而滿足這兩個要求,並且被他發自內心所認同、親近的人,當今世上只有連江樓,皇皇碧鳥,左優曇,瀟刑淚這幾個而已,因此也只會將這樣與自己的人身安全息息相關的事情透露給這幾人而已,連江樓自不必說,而皇皇碧鳥與左優曇,都是深愛自己乃至可以不要性命的人,說到瀟刑淚,此人對自己的感情,就如同父親看待兒子,在這個世上,自己就是這個男人最重要的感情寄託,所以完全不必擔心對方背叛,至於為什麼沒有告訴皇皇碧鳥,倒不是說師映川不信皇皇碧鳥,他對自己的這個妻子是極為相信的,兩人自幼青梅竹馬,皇皇碧鳥愛他之深,甚至可以毫不猶豫地付出自己的性命,師映川自然是不相信皇皇碧鳥會做出任何對他有害的事情,但問題是皇皇碧鳥身居帝宮之中,又掌管着偌大的天涯海閣,她身邊的環境和所接觸到的人都頗為複雜,若是讓皇皇碧鳥知道了這件事情,說不定她在什麼時候就會不小心露出一絲端倪,由此被有心人猜測出什麼,而左優曇與瀟刑淚就不同,瀟刑淚一向喜歡獨來獨往,基本沒有泄露消息的可能,至於左優曇,他是鮫人之主,一般來往於海上,身邊所接觸的也大多都是族人,而且本身性格冷淡,拒人於千里,也基本不可能走漏此事。

一時間師映川腦海中諸般念頭轉動,神色間就帶出了淡漠之意,那是冷靜到極點的表現,也是一切溫情表象褪去之後所顯露出來的謹小慎微,事實上若論親近,似乎身為親子的師傾涯才該是師映川最應信任的,但是師傾涯固然是他的親生兒子,從任何方面來看,似乎都不存在着泄露消息的理由,可師映川卻從來都沒有忘記,當年師傾涯因為季玄嬰而做出的背叛之舉,因此,儘管師映川相信這個兒子不會也不可能為了利益而背叛,但如果是出於感情呢?或者別的什麼?所以師映川儘管很是疼愛照顧這個僅剩的親生骨肉,然而,他卻根本沒有那麼毫無保留地信任師傾涯!

短短一句話如同大石落水,激起無數漣漪,聽到師映川親口確認,左優曇頓時神色一滯,一時間諸般念頭交迸,竟是不知道應該是喜是悲,師映川知他心情動蕩,也就不開口,給對方時間來消化這個信息,片刻,左優曇微微垂目,遮住了要散溢出來的情緒,語氣微帶複雜地道:「爺這話……我真是沒有想到……」

說着,目光移到師映川腹部,冬日裏衣物厚實,能夠很好地掩飾住一些身體上的異樣,但此時師映川這樣坐着,又沒有刻意遮掩,因此左優曇仔細一看,的確就發現那腹部微微隆起,不復從前的纖細平坦,如此一來,左優曇心中百味交雜,難以明言,這時師映川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眸中幽光幾若電火,在瞳內流轉,自己的身體狀況是決不能外泄的,否則不知道會激起多少暗流,此事直到孩子順利生下,自己身體恢復,才算是大局已定,就看了一眼左優曇,說道:「這件事,知情的人不過寥寥幾個,你是其中之一,至於其他人,我不放心……除了江樓之外,我能夠完全信任的人,實在不多。」

左優曇是聰明人,在一開始的心神動蕩過後,眼下聽到這話,只略微一想,就已明白這裏面的兇險,忙道:「不知爺是否已做好安排了?」師映川微微頷首,眉宇間卻隱有燥意,道:「再過幾個月,等這肚子掩飾不住之前,我會宣佈閉關,等孩子生下來之後,我身體大致恢復了,此事也就塵埃落定,掀不起什麼風浪了。」

左優曇默然一時,最後低聲道:「無論如何,還請爺多保重。」師映川哈哈一笑,右手拍了拍額頭,道:「不必擔心,再過幾個月,我也就可以輕鬆了……不過說實在的,有這小傢伙在,我現在的生活的確多有不便。」左優曇目光複雜,但終究還是漸漸柔和下來,嘆道:「希望是個男孩,這樣的話,一定……會很像爺罷。」

左優曇沒有坐太久,因為知道連江樓回來看到自己和師映川在一起,勢必會不高興,因此在與師映川聊了一陣之後,便出去了,師映川喝了些熱茶,打起精神,在炕上閉目打坐,但沒過多長時間,就覺得胸口隱隱有些煩惡,如此反覆一時,師映川終於忍不住,突然間身子一偏,就趴在炕沿對着地上的痰盂吐了個天昏地暗,恰巧這時連江樓正好回來,見此情景,立刻上前拍著師映川後背,直到他吐完了,才去倒了水讓他漱口,又擰了毛巾替他擦拭手臉,師映川喘了口氣,向後倚在引枕上,一手撫胸,滿面懨憊之色,嘆道:「這個小東西越來越不讓我省心了,一開始倒還沒覺得怎樣,誰知道日子越長,這反應就越強烈了,當年我懷孕時,也沒這樣厲害……瞧著這麼折騰人的勁兒,我看,只怕是個兒子。」

連江樓不在意孩子到底是男是女,但他在意師映川的身體狀況,一時動作利索地收拾好了師映川吐出來的污物,又洗了手,這才坐在炕沿摸了摸師映川的額頭,又搭脈查探了片刻,沒有發現什麼問題之後,才道:「現在還很難受?」師映川嘆道:「馬馬虎虎罷……反正舒服不到哪裏去。」

連江樓知道愛侶辛苦,但這種事他想幫也幫不上忙,便皺眉說道:「見你如此,我寧可是自己有孕。」師映川無可奈何地摸著肚子,哂道:「罷了,等這麻煩的小東西生出來以後,多揍幾下屁股就是了。」

說了一會兒話,師映川又覺得噁心,但這時他胃裏已經沒有東西可吐,乾嘔了幾下就歪在炕上,連江樓喂他喝了些熱水,師映川勉強咽了幾口,臉色微微發白地道:「不行了,快拿點酸的東西給我吃,壓一壓……」連江樓立刻去取了一碟腌漬的梅子,師映川捏了兩粒扔進嘴裏,一股子酸氣自舌尖迅速傳開,這才覺得略略好受了些,閉目躺在一旁,連江樓擔心他,將其上半身抱起,讓師映川靠在自己懷裏,問道:「要不然,還是讓大夫看一看罷。」

師映川眼皮微掀,懶懶道:「沒有這個必要,妊娠反應沒聽說過是能消除的,除了忍着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

連江樓眼神中透出不贊同之色:「讓方十三郎為你診治一番,至少不會比現在的情況更差。」師映川擺了擺手,不以為然地道:「我的身體當然是我自己最清楚,忍一忍也就過去了。」說着,目光在對方身上如水般緩緩流淌,這個年紀的男人已經是熟透了,總有一種令人嚮往的力量,而連江樓不僅如此,在他的身上彷彿還有一種不那麼直白地散發出來的吸引力,那是需要細細品味才能感受到的魅力,師映川嘆了一口氣,對連江樓道:「我想,你大概都不會相信,我在此刻這種情況下,居然還對你產生了衝動……你說,我是不是已經無可救藥了?」

聽到這話,連江樓微愕然,既而就可以很清楚地看見他嘴角緩緩聚起笑紋,終於笑了起來,師映川亦笑,握住男人的手,溫言道:「放心罷,再有一陣,我們就會有一個可愛的孩子了。」

同一時間,搖光城之中,一片幽靜冷僻的宮殿群內,有人慢慢行走在雪地里,在積雪上留下一行腳印,那腳步平穩而緩慢,卻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厚重感,季玄嬰身穿單薄的青袍,長發烏黑,臉色異常地白,就好象那種多年沒有見到陽光的人似的,此時的他眉宇間沒有絲毫凌厲之意,也沒有半點冷漠,神情清逸出塵,行走在這片無人打擾的區域中,周圍古樹參差,沒有什麼風,月光塗抹在附近的建築上,一切都是那樣地寧靜,對於季玄嬰而言,這樣短暫的放鬆,算是一種奢侈的享受。

夜晚的空氣里瀰漫着一種莫名的情緒,季玄嬰慢慢走着,一向淡漠的雙眼中略有迷離,那是溫馨,是思念,是痛苦,是不甘,也是喜悅與憂傷,在這樣的夜晚,他暫時放任自己可以像普通人一樣軟弱片刻,去觸摸記憶中最深刻的那道印記,那是令人難以自拔的回憶,然而此刻在那張俊美的臉龐上,卻看不到絲毫的猶豫踟躇之色,依舊是堅忍與堅持,那是一往無前的決心,此時的季玄嬰,就如同雪地里的一匹孤狼,對自己的目標決不放棄,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理由而服務,在達到自己最終目的之前,任何擋在前面的障礙,都會被他毫不留情地掃去。

然而,冥冥之中卻彷彿有人一直在冷冷觀望,一樣的面孔,表情卻不同,那人的雙眼彷彿一個深邃的夢,又彷彿是能夠容納一切的無盡空洞,淡然注視着所發生過的所有,看着無限遠的地方,此時開口問著,又似乎是在捫心自問:「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做?就算贏得最終的勝利,得到了想要的,但你所希望的一切,你很清楚,永遠也不可能再回來。」

季玄嬰聽着,不語,心神隨之回溯,無數或還清晰或已模糊的記憶都在眼前掠過,前世今生,交織在一起,然後四分五裂,那人又是語氣淡淡,透出惆悵:「已經失去的,就不會再有,已經改變的,就永遠改變,再回不去,而你……不過是因為明白這一點,知道無法挽回,更無法得到,所以才走上現在這條路罷了。」

[也許是這樣,也許不是,但,那又如何?]季玄嬰想着,神色不變,這一切都是來自心底的聲音,是心魔,或者也可以說,是最真實的自我……季玄嬰微微眯起眼,隨手摺□旁一枝覆雪的白梅,幽幽冷香寂寞,獨綻雪中,不知是人還是梅,到如今,已無人能夠將他動搖,想要的,就去拿,想毀掉的,就去做,在季玄嬰的眼中,世間的一切,都是如此簡單而純粹。

「……你很喜歡雪?」這時一個聲音突兀地響起,一個身影慢慢從不遠處的建築拐角走出,身穿明黃緙金雲紋九龍華袍,披着黑色大氅,做工精緻的厚靴踩在雪地里,留下一個個均勻的足印,正是晏勾辰,他在高明手法的修飾下,容貌一如當年,湛然灼灼,看不到蒼老的痕迹,踏着月光而來,季玄嬰對此沒有任何意外之色,顯然提前已察覺到對方的存在,一雙眼中漠然的情緒重新恢復過來,淡淡說道:「看樣子,你喜歡暗中窺伺他人的毛病是不會改了……當年的你,就是這個德性。」

聽到這話,晏勾辰不以為意,只含笑走了過來,卻又並不會與季玄嬰距離太近,道:「如今計劃大致已經周密起來,現在我們所要做的,只是等待,等待着最佳時機的到來……但事實上我很想知道一件事:如果我們真的成功了,那麼,到時候我們會不會又突然覺得後悔?」

「……我只知道,在這世上最無用也最沒有意義的事情,就是後悔。」在沉默了很長時間之後,季玄嬰才慢慢這樣說道,他的雙眼彷彿黑夜之中兩顆最亮的星子,眸光透明,洞悉一切,他沒有壓抑自己的情緒,也沒有轉身去看晏勾辰,右手輕輕一抖,那枝開得正好的白梅頓時零落成雨,花瓣紛紛揚揚飄落,季玄嬰手有餘香,垂目道:「能做的我們都已經做了,究竟到時候結果如何,就不是我們所能決定的。」

「這樣啊……呵呵,雖然你我相識多年也始終都不是朋友,但某種意義上,我們是同一類人,所以有些話,我不會對其他人說,卻可以對你說。」晏勾辰慢慢走在雪地里,眼中流露出一絲絲的懷念之色,他一隻手負在身後,另一隻手伸出,唇角微微咧起,微笑望着前面的青袍男子,些微的冷風將他的黑髮吹起,也裹挾著零落的花瓣,晏勾辰輕輕張開五指,就將潔白的花瓣盡數攏入掌心,下一刻,晏勾辰整個人的氣質忽然一變,是九天蛟龍,隨時都會騰雲駕霧,沖入雲霄,他淡淡道:「其實,如果那人死去的話,我會很傷心,也許世間最讓人後悔的事情就是放棄了原本不該放棄的,卻堅持着根本不該堅持的,對此,不僅僅是我,想必你也深有體會。」

季玄嬰沉默了,他感覺到自己略微有些心緒浮躁,這種心緒的轉變,未必就是晏勾辰的話所導致,而是因為自身,晏勾辰這時繼續說下去:「無論是你,還是我,其實都在為曾經自己所做的一切而惶恐,擔心,害怕,痛苦,後悔,但作為『人』這種天性自私虛偽的生物,我們就出於保護自己的本能,將這些情緒毫不猶豫地轉化為極端的行動,將一切轉移為針對那個人的毀滅意圖,以此掩蓋某種我們不願意承認的東西,比如,深藏在心底的內疚與煎熬。」

黑色的眸子驀地一厲,目光亦是驟然寒冷起來,彷彿一柄染上冰霜的刀,與此同時,季玄嬰的臉色也隨之出現了瞬間的陰沉,在這一刻,他身上那一股隱而不發的壓迫感,強度之大,足以令普通人直接崩潰,但旋即他便收起這一切,重新淡漠起來,只是語氣已變得冷冰冰的,似一線冰錐微微掠過肌膚,給人以說不上來的凜然之感,道:「我承認,你說的有道理。」

晏勾辰這時卻忽然微微仰頭而笑,眼角有淡淡幾道紋路,早已花白卻又被染黑的髮絲被風拂起,輕輕飛舞,被巧手掩飾成年輕模樣的面孔上,此刻卻露出一抹從容平靜中透出淡淡邪異的感覺,道:「我很想知道,當他發現自己眾叛親離的時候,會是什麼心情?」

「世事就是如此,從來都是莫測,我們與他之間,終要做個了斷。」季玄嬰冷漠的聲音當中有着並不隱去的渴望之意,他始終沒有轉過身,整個人冷漠出塵,但此時如果晏勾辰站在他正面的話,就會發現他眼神如同一汪深深的潭水,其間有很多珍貴的記憶碎片在翻騰,那是零碎的幸福,然而卻都一一被潭水所最終淹沒,整個人也逐漸變得彷彿沒有溫度,甚至沒有生命,帶着一種令人微微心悸的寂滅意味,久久之後,季玄嬰忽然毫無預兆地轉過身去,望向晏勾辰,如今早已年過半百的他,臉上沒有絲毫皺紋,冷漠蒼白的面孔並未有損那出塵的容顏,而最為讓人着迷的便是他的眼睛,那雙漆黑寧靜的眼裏彷彿有着魔力,能夠看到一切:「……無論是什麼人,也終究逃脫不了緣起緣滅,所以這一次,哪怕會死,我也一定要完成我應該做的事情,因為這一次是我的機緣,我的劍,會助我破開這緣分糾纏,如果成功,我勢必浴火重生,與曾經的一切徹底一刀兩斷,成為一個嶄新的我,為此,我不惜任何代價。」

說到最後,季玄嬰的聲音里已經沒有了半點感情,這一刻,他似乎已經非人,再不會被任何人與事所羈絆,晏勾辰見着,心中微微泛出一絲寒意,儘管眼前的人是活生生地存在於自己面前,但卻好象是沒有了心……他默然起來,片刻之後,才說道:「我有時候會想,當年的確是他輸了,但是這一次,我們會再次取得最終的勝利么?哪怕我們的準備再充分,計劃再周詳,但世上從來不存在真正的萬無一失,一旦失敗的是我們這一方,那麼,以那人的性子而言,作為這次計劃的所有參與者,下場都應該會無比凄慘罷。」

「那又如何?所有人在知道自己參與此事的那一刻,都已經有所覺悟,不成功,便成仁,不是嗎。」季玄嬰臉上似喜似悲,他仰頭望着天上黯淡的月亮,清涼月光映照在他眼底,卻一直沉下去,如同被深淵吞噬,過了一會兒,忽然他就說着:「其實,我也想問你一件事。」頓了頓,就看向不遠處的晏勾辰,眉峰微挑:「一旦失敗,我與其他人不過一死而已,我們也不惜一死,但你不同,整個大周勢必都會被牽連其中,遭到血洗,晏氏一族更是不得保全,你投入的籌碼過大,代價自然也就大得可怕,莫非你就真的對自己這麼有信心,深信我們必勝無疑?」

面對這個問題,晏勾辰只是微微一笑,他輕嘆道:「我自然有後手……」他意味深長地說了這麼一句,卻不肯繼續說下去,一時間晏勾辰望向雲霄城所在的方向,臉上神情莫測--映川,無論最後結果如何,我都會告訴你『那件事』,當年那人根本沒有機會告訴你的『那件事』……因為我實在很想知道,你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究竟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啊!

……

時間匆匆而過,轉眼就是數月過去,嚴寒不知不覺間已經悄然走遠,進入萬物生機勃發的春天,到處都是滿眼的新綠,燕子呢喃,嫩柳初發,彷彿一楨楨令人迷醉的畫卷。

此時在聖武帝宮中,師映川坐在殿內,穿着寬鬆的長袍,長發未束,面色紅潤,卻又一臉懶怠之色,眼下他已懷孕頗久,儘管肚子上縛了束帶,但隆起的肚子終究已經難以掩飾了,因此近來在其他人面前總是系著披風,穿寬鬆衣服,以便遮住肚子,這才沒有被發現,不過再繼續這樣下去的話,很快就連這個法子也不會管用了。

窗外春燕銜泥往來,大好春光明媚無盡,師映川雙手放在肚子兩側,坐在窗畔的藤屜上,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中,被曬得全身暖洋洋的,讓人情不自禁地就有些犯困,師映川耷拉着眼皮,似是在打盹兒,不過很快,有人進到殿中,連江樓一身素衫,挽道髻,整個人看起來像是一個讀書人,見師映川將睡不睡的樣子,就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臉蛋,道:「東西都準備好了,我們該走了。」師映川撐開眼皮,懶懶打着哈欠,道:「哦,這麼快啊……好了,這就走罷。」

說着,就站起來,連江樓取過一旁的披風,替他繫上,再稍作掩飾,就基本上不會被人看出有什麼明顯的異樣,一時兩人出了寢宮,坐上已經裝載了一些生活物品的馬車,師映川前天宣佈自己需要閉關,他從前閉關的時候,一般來說,會有三種選擇,一是就在宮中專門修建的靜室,二是在宮外幾處環境優美的場所,三是自己臨時尋找適合的地點,而這些都是視當前的需要而定,因此眼下師映川出宮閉關,沒人覺得奇怪,而之所以選擇在宮外,也是出於謹慎,按理說身在帝宮之中應該是最安全的,畢竟有許多強者坐鎮,然而師映川何等謹慎,他知道自己一身干係重大,更何況兼具多種秘法,又是千年以來唯一的大劫宗師,會有多少人垂涎他身上的秘密?一旦發現他正處於虛弱狀態,就是群狼環伺,師映川無法斷定會發生什麼,他不是不肯信任那些人,只是他在很久以前就知道,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

馬車很快出了帝宮,向著城門方向而去,拉車的馬匹乃是異種,不但跑得極快,同時又極穩,車子不見半點顛簸,因此沒有用太多時間就已經出了城,駛向從前師映川經常閉關的一處山谷,那裏環境幽靜,時常有凶獸出沒,所以一向沒有人涉足,確實是閉關清修的好地方,現在用來作為師映川待產之用,也算是十分合適。

眼下春和景明,到處都是生機勃勃,師映川坐在車裏,掀簾看向外面,對連江樓笑道:「今日天氣真是不錯。」連江樓自顧自地打開蜜餞盒子,取了兩塊腌漬好的梅子,道:「先吃一口,免得又犯噁心。」師映川摸了摸肚子,感慨:「現在已經好多了,不像前幾個月,實在噁心得厲害。」

師映川說着,張開嘴湊了過去,連江樓就將梅子送進他口中,師映川將梅子含住,順勢又吮了吮連江樓的手指,一面用眼睛滿是挑逗地看着對方,連江樓只覺得從指尖處傳來一股麻酥酥的異樣感覺,便皺了皺眉毛,道:「你又在胡鬧。」師映川立刻一臉無辜:「嗯?我鬧什麼了?」

連江樓不理他耍寶,屈指就在他額頭上一彈:「總之,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給我老老實實地安胎,休想再做那等事。」師映川見他神色嚴肅,似乎沒有商量的餘地,便一臉掃興地嘆氣道:「沒意思……喂,我說,你知不知道,懷孕的人很容易欲`望強烈?你已經快有兩個月不讓我碰你了,我現在很想和你親熱,你說該怎麼辦?」

連江樓看了一眼他的肚子,眼中罕見地閃過一絲戲謔之色,淡淡道:「你認為現在的你,可以做那種事?」師映川低頭瞧了瞧腹部,腦海中就浮現出一幅畫面:自己挺著圓滾滾的肚子,在強壯的男人身後費力地撻伐……也許是那畫面太有衝擊力,師映川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下意識地閉上了嘴,連江樓見狀,嘴角就微微翹起,伸手在鬧彆扭的愛人頭頂揉了揉,毫無誠意地安撫道:「等孩子生下來以後,你想做什麼,都由着你,如何?」

「望梅止渴這種騙小孩子的把戲,你覺得我會上當?」師映川有些忿忿地白了連江樓一眼,一巴掌打開對方的手,正準備無理取鬧一番,但就在這時,他卻突然吸了一口冷氣,連忙捂住肚子,一臉牙疼似地哼哼:「這混帳東西又在踢我……」

連江樓聞言,立刻靠近了,將耳朵貼在師映川的肚子上,認真聽着,片刻,英俊的面孔上忽然就浮現出笑容,道:「孩子很強壯,也很活潑。」師映川一臉嫌棄:「能不壯嗎,逼我整天吃那麼多東西,這小傢伙長得不壯才怪。」他埋怨歸埋怨,兩隻手卻是溫柔地撫摩著連江樓的頭髮,嘴角微微噙著一絲笑意,連江樓聽着他腹中的胎動,神情柔和,一時間車廂內沒有人說話,洋溢着溫馨的氣氛,是對於迎接新生命的無盡期待與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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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原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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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4三百五十四 我心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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