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嫉厄茹荼

第二百一十一章 嫉厄茹荼

「怎麼,有空來見見我這老鬼了?」

半截揚起頭顱看着不請自來的小奴,是他沒名分也不討自己喜歡的詭詐門生。

姬歌侍奉他以來,總是口頭上聲聲應允多,空話連篇,而實幹少,半截老成精的險惡城府,怎能看不出眼前小奴的蠅營心思,只是虛與委蛇,誘騙自己貪心不足想套到更多好處。

但半截並不惱怒,這雖然讓自己生厭,但卻是一個被利用的人的聰明姿態,說明他心甘情願由某種利益所驅使。這種枷鎖反而更牢不可破,這個貪婪的小奴已經深深打上了自己的烙印。

姬歌彎下腰,硬著頭皮低頭道出了來意和自己的驚恐發現,聽姬歌不動聲色地把話說完,半截和他想像中不一樣,沒有一絲奸計得逞的陰笑嘴臉,而是漠然全無反應。

但這種沉默,卻更加令姬歌膽戰,他垂下去的蒼白臉頰上映着忽烈忽黯的光亮,自他們掉進來后就沒熄滅過的火盆長明,此時正在頭頂上噼啪作響。

「終於忍不住試手了嗎?捨得放下戒心了,嘿,箇中滋味如何,是不是受用無窮啊。」半截先是沒有回答姬歌的發現,而是桀桀怪笑着反問道。

聞言一抖,想到當時彷彿生殺隨心所欲的幻象,姬歌還是竭力維持着恭謹的姿態,不承認也不否認,頭低得更深。

「放心,煞會慢慢消散的。」半截瞥了一眼姬歌,見他還是惶駭不減的樣子,突然間沒了興緻,淡淡說道,似乎姬歌只是在大驚小怪的多慮而已,「憑軟弱的人身怎麼能承載不安息的亡者的怨恨?只是攝取過來暫且借用罷了。」

「可……」

姬歌一想到當時腦海里翻滾著的殺念熾盛到目中無有不可殺之人,便支吾著說不出話來,他已經照着半截透露的竅決去做了,但還是無濟於事,險些失控。

他心底的想法並不覺得自己的擔心是空穴來風,或者半截是在他體內安置了一個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壞大事的禍患,以來要挾自己。

「哼,那是你自己沒用,守不住本性而已!人心乃世間最兇險之物,殺戮本來就你我自尋,為何卻人人總想着把惡名全推卸到兵刃術法的頭上。」

半截嗤之以鼻的冷冷一笑,以乳白厚重的眼翳去凝視他,質問他。

這和姬歌某一時刻的抉擇不謀而合,但此時他卻不能認同半截的話。

「我早說過,你以為你體內那股黑氣是什麼善物?我清楚告訴你吧,你以為一個沒有才能的人真能那麼輕易就可以竊取到力量,叩開那扇原本生來封死的門嗎。」

「它在你洋洋得意的時候正燃燒你的壽元,透支你的潛藏,吸干你的生命精氣!」

半截的話石破天驚,揭露了悖異於血法之外的體術的害人本質,是在透支命數來施逆行倒撬開自身所戴的宿命鎖鏈,換取一絲對有些人而言微不足道,對他們卻欣喜若狂的力。

姬歌眉頭直跳,心頭籠上一層揮散不開的陰霾,他好像很早就察覺到了,棲息在自己體內的黑氣不是那麼簡單,從誰那兒似乎聽到過類似的模糊意思,可究竟從誰的口中他已經有點記不起來了。

「所以為我做事反而是你的幸運,你註定短命,我就讓你在短暫的活着的時候,綻放出你原來漫漫空度百年也無法企及的光芒!」

半截徐徐開口,索性說穿,也不怕姬歌在得知真相后驚恐不安。在他看來,命薄如紙的姬歌能為他撥亂反正的大業奉獻自己螻蟻般的殘餘光陰,反而是樁求之不來的天大幸事。

人在知曉自己的壽命幾何時,不管得知的那刻起還有多少年華,都絕不會開心,眼前不由就會浮現出自己那個時候蒼老枯朽、肌膚鬆弛發臭的模樣,魂靈幾欲也飄離出竅,那一瞬間會禁不住恐怖的淹沒,何況還是預言中不是壽終正寢,半途即夭的姬歌。

姬歌已經在努力鎮定下來,面上霎時失去所有血色,可饒是如此,他的聲音還是忍不住發顫,跪倒下去,磕頭砰砰作響,將臉面放到自己也看不到的最低處,鄭重地朝半截求教有沒有解除的法子。

但事與願違,一向在姬歌心中也不得不承認幾乎無所不能的半截這次也束手無策,姬歌吻上地面的額頭感到冰涼的溫度,抬眼只能看到那顆碩大的肉瘤底部,那是個已然藥石無靈的劇毒疣子,好像比第一次見到時更大了,對比半截卻似是愈發的枯槁乾癟下去,像是吸收掉了本主半截一樣。

他失去了下肢,可卻生長出了另一個部分,而半截的一言一行,像是根本渾然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變形似的,或許他嘗試過卻切除不了。

依半截所說,黑氣的稟性或許就和這個疣子一樣,不斷吸收,最後奪去本體,取而代之。若真那樣,那後來的又是個什麼東西呢?

姬歌突然這樣想着,也對,如果半截真無所不能的話,就不會被困在陰暗地下,落到今天這個人鬼不分的模樣了。

那麼,半截也不行,一個人究竟要強大到什麼地步,才能真正把自己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

半截性情剛愎自負,從來都在姬歌和伊芙面前擺出一副全知全能的樣子,就在姬歌以為半截要用默不作聲來遮掩過自己罕見的對某件事計無所出之時,盡頭忽然出現了一縷轉機。

「世事如此,卻也不是絕對沒有辦法。」半截沉吟一陣,隨着回想有塊久遠塵封的記憶片段漸漸蘇醒了過來,上面堆滿了厚重的灰塵,就連完全吹開那些灰塵也極費力氣,「除非找到一種連名字都消逝在世間已久,喚作嫉厄茹荼的花。」

嫉厄茹荼?

身為花奴的姬歌搜腸刮肚,也沒有從自己的十幾年人生中尋找到這樣一個名稱,就連和花相伴最長的那段幽暗時日,孤僻乖戾的女師除了終日毒打他,就沒說過別的有關於他本職的事。

兩年裏,他吃下過無數來歷不明的花朵,卻沒一株能和這個妖異的名字對上號。

「雖謠傳有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奇,但那東西根本就是上古對後來世界留下的恨意,是詛咒的顯化本身,伴着古代消亡,世間已經千年沒有現世過。」

見姬歌還在出神苦苦追憶,半截嗤笑出聲,不管邪性還是神異更多,他都不認為一個區區的小奴上到以前下到經后的短短壽命里能夠接觸到,不然他在看到姬歌的第一眼中就可以察覺到了古怪,遙想昔年不知有多少人前赴後繼為尋這虛幻不存之物,懷着執念而枉度了終生也未找到,死在不為人知的險惡秘境化成一地的骸骨。

或許為它殞亡的性命越多,那份死不能瞑目的怨毒就會讓這恨意愈深,周而復始,越來越盛,所以近古以來有人抹去了它的名字,留下的典籍上的記載也是空白一片,只有極少數延續著更為古老的意志和信仰之火的傳承一脈可能知曉一二。

而半截自己,也是機緣巧合之下才通曉了有它的存在過。

半截殘缺矮小的身軀居高臨下地望着此時深深跪伏下去的姬歌頭頂,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鬼使神差地和姬歌提及至此,說了其實和沒說無二,或許他想給自己的小奴一個虛幻的希望,讓小奴更加為自己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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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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