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記名

第二百零九章 記名

察爾的野望由極大的膨脹到瞬間悉數萎縮下去,只用了短短几日,他整日把自己關在木屋裏,誰也不見。

等到姬歌見到察爾的時候,幾乎以為看望錯了人,幻夢的碎滅令他身體里像是有什麼正在流失一空,蜷縮在角落,抱着自己的雙腿在發獃,情況每況愈下,身形消瘦,眼神飄忽,沒有昔時不可一世的半分凜凜神采。

他臉色慘淡,愈發的魂不守舍,兩片沒有血色的嘴唇微微哆嗦,畏寒般打着突如其來的冷顫,姬歌走近了蹲在他身前,也沒有及時發覺。

姬歌好像模糊的記起,自己曾經見過在察爾身上表露過類似的神情,只是這次更加嚴重,察爾整個人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衰竭乾癟。

直到驟然窺到自己頭上有一片陰影罩過來,他才抬頭認出了姬歌,擠出一個姬歌有生以來見過最難看的笑容,乾澀說道:「姬,姬歌,是你啊。」

姬歌看着他,不說話。

聲色乾巴嘶啞,察爾的異樣已經不能用言語表明,就算是瞎子也能夠看出其中的不尋常,但姬歌自己感覺自己的一雙明目好像也從來沒有看對過什麼。

「喂……」姬歌的沉默突然讓察爾反應很大,疑神疑鬼地盯着他,兩顆眼珠子轉動兩下,輕舔了舔乾燥的嘴唇,聲音里充滿懷疑,「你,不會也是他們派來殺掉我吧?」

「休想,我不會讓你們得逞的!」察爾陡然音節提高,躥出一股生氣,臉頰上驀地煥發出狂熱的紅暈,尖厲地叫着不停,手腳胡亂指畫。

「冷靜點!」姬歌抓住他像溺水之人般呼救的手臂,怕他陷入魔怔先划傷了自己,沉聲開口:「究竟發生了什麼,誰要殺你?」

姬歌的一聲斷喝讓察爾從發狂中漸漸蘇醒過來,有了理智的回歸,卻不管姬歌怎麼追問,他坐在地上長時間的恍惚,失語喃喃,對姬歌所說只是充耳不聞。

看到察爾這幅丟了魂魄的樣子,姬歌知道再問也是徒勞,他起身離去。在之後的幾天裏,姬歌很想不去特別在意,但控制不住自己,經常去看他,情況並未好轉,察爾的眉眼間越來越恐慌,臉色紅白交錯,有時他也會避開姬歌,背地裏不知道鼓搗什麼。

終一日,察爾躲在稀落花影里,手足冰涼,心驚肉跳,忽有兆頭降臨頭頂,預感到大事不妙。

他出逃了。

堡里早已佈下了羅網,不消片刻,居心叵測帶着包裹妄想私自潛逃下山的察爾被抓回。

姬歌得知察爾的死訊,已是多日後。

他親眼見着那具殘損不堪的屍身的時候,已經難以辨認出面目,渾身上下裹着層泥濘,只剩下掛着血肉模糊的骨架。

這樣的慘狀,早已見慣了死人的年輕黑衣們有的都沒有忍住,背過身去,乾嘔起來。

姬歌站在圍觀的人群中凝視着那個身子,心頭陡地無悲無喜,突然愣住出神,浮想聯翩,一時竟有些分不清究竟面前殘毀的屍首,還有活生生兀自在他記憶里嬉笑怒罵的那個銀眸的身影,哪一個是真實存在的察爾。

人一死,好像哪一個都成了虛幻,姬歌卻陷在自己的疑惑里,有些無法自拔。

聽說察爾落網的時候,逃的比想像中還要遠,索拿他的執刑者在後頭追上來,並沒有選擇軟弱的立即屈服,居然還昏了頭,不知死活地對黑衣大人們還手,因為驚恐萬狀已然像是半條瘋狗一樣,由於反抗得太過激烈,不能完整無缺的帶回去,所以夜遊人們只好就地處決了察爾,拋屍在荒郊野外。

等到屍體在一株花叢下有了腐爛的跡象,發出難言的惡臭,才被一個當場嚇破了膽的下人發現,轉移到了陳屍堂手上。

殘損不堪的屍體遭到百刃加身,生前可能還受過狠狠的鞭笞,死後也被剃肉刮骨,沒有一塊皮膚完好,露出森白光澤,伏趴在陳屍堂口前面的空地上,彷彿一團無人認領的爛肉。

人群無聲散去,姬歌還怔怔站在那裏,腳像連在了地上,紋絲不動。

經過冷血的肅清手法,堡里所有挾在「種子」里偷混進來不費吹灰之力打入內部,潛伏了年久的姦細被盡數拔除,作為最後一個被繩之以法的外鬼,察爾被下令曝屍三日,以儆效尤,懲戒之意不言而喻,在他之後,再無人敢生二心。

最後,奇臭無比,已經開始從內臟里**、皮肉幾乎要散落的屍身被幾人拿着大筐抬走。

察爾死去的隔天,便就在無人知曉之時悄然發生了許多動作,而值得諷刺的是,他的橫死,讓花奴這個人更受到上頭的重視,得到了許多夢寐以外的東西。

內奸剷除,這場血劫餘下的眾位身世清白的年輕黑衣之後的待遇大不一樣,全數被核實在錄,不再卑賤如草芥,總算是有名有號了,突然暴斃或是失蹤也不再會是無人問津的冷漠收場。

姬歌不知是什麼念頭作祟,他的記錄留在簿上的是花奴,但其實也有很多人已經知道了,花奴不真的叫花奴,有着本名,但不願過多提及,似乎是決心歸納古堡從而自己親手抹掉了。在眾人看來,女師已經不在,他從前當過奴的低賤身份自然隨之解脫,但花奴自己卻應承落實下來,沒有一絲骨氣可言,是在向堡里投誠,表明自己的忠心,甘為鷹犬,俯首帖耳阿諛逢迎著上頭。

花奴一名延續著叫了下來,且姬歌清楚還會跟他很久,有很多怎麼看他怎麼心意不順的人,都在私下的談論中暗罵姬歌厚顏無恥,詆毀他是天生的奴相賤骨頭。

察爾真的死了。

姬歌在看到他付出了不知多少心血,辛苦一手凝聚起來的勢力隨着白眼姦細罪名的揭曉,轉瞬間分崩離析,樹倒猢猻散,過往的一切都好像過往的眼障雲煙,這時無有悲傷的他才切身有些實感。

想起來的時候麻木的臉上只有默然,他說話的人很少,永遠少了一個,所以有的話他以後不得不咽下去。

姬歌失去了背後的靠山,再次回到他獨來獨往的狀態,以前不用催促每隔一段時日就會有人送來血菱的日子一去不回,在察爾身死後立即斷絕了,想要也得重新靠自己的雙手挖礦去換,他不能像當初那樣再頤指氣使,坐吃山空。

這種生活,猝然而臨,快得姬歌還未習慣,可能需要些許時間去適應。

風頭很快過去,新舊爭鋒的平靜只維持了斷短的時間,在曾經稱雄的察爾一派轟然倒塌的殘骸裏頭,再次打破了沉寂,有了堡里的記名在錄,他們感到一股莫名的榮譽和滿足感,無處置放的心有了安定,伴生鑽出的是更大的野性。有的人不知從哪裏聽聞堡里暗許甚至嘉獎他們這麼做,頓時不再畏手畏腳,覺得要讓自己配得上一位能夠獨當一面的成熟黑衣,而對手毫無疑問,彼此是最好的磨刀石,為了證明自己比他人優秀,愈發肆無忌憚起來。

姬歌在察爾勢力解散后,便不再參與任何事不關己的乏味爭鬥,不理解他們為何如此捨生忘死卻會這般樂在其中,他有時會身心突然一陣寒冷籠罩,體會到和察爾當初相似的感受。

察爾被揪出不乾不淨,好像他並沒有被牽連到,半截的存在還是只有三個人知曉,其中一個已經永遠無法開口,他更加憂懼的事情沒有發生。區區一個白眼的死去,彷彿一切都沒有受到多大影響,不管他在年輕黑衣內部如何風頭無兩蓋過所有人,在堡里的眼裏看來,仍舊是微不足道,若既然是別有目的,該下手便毫不手軟。

至於沒有從他口裏得到的供詞也同樣微不足道,堡中漠不關心,那些大人物們一眼就能從屍體上看出活人時候深藏着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端倪。

他的死沒有改變任何事,和許多半路殞亡的少年骸骨一樣,逐漸被淡忘,不會被人記起。

在這座黑古堡,所有人只有精力去看前方,向來對身後事置若罔聞。姬歌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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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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