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故人訣
翌日早氣霜凍，但也是難得的晴好的天氣，日光早早落在窗戶上，為窗紙鍍上一層橘金。
一日的喧鬧才剛剛開始，瓏娘便來敲門，一進房見她和昨夜還是一個模樣略嘆了口氣，並不多說便又離去了。
不多久，瓏娘又來敲門，傅青竹隔着門問，「什麼事？」
「石白已經到了！」
傅青竹略想了一下，便吩咐道，「你先問他是為何事而來。」
「好！」瓏娘立刻去傳話，很快便復還，進了房再對她道，「他說敘舊。」
「我和他有什麼舊可敘的？」傅青竹冷著臉道，揮了下手，「讓他走吧！」當初花滿蹊非得要退出不夜門就是不想火雲山莊和不夜門有牽扯，如今石白卻送上門來，他是真不怕多事嗎？
「我已經這麼說了，他說有些話不和你說他無法放棄！」
「他還有什麼好說的？」難道事到如今石白還對她有殘情未了？
「也許你是該見見他，好好說道明白！」
傅青竹尋思了片刻，便選取了瓏娘的建議，「行，你讓他進來吧！」
「你這幅樣子……」
「這樣正好！」
瓏娘凝思了片刻，略有些明白她的用心，便轉身去了。
再不過轉眼，瓏娘又來敲門，「石莊主到了。」
「讓他單獨進來，你留在門外就是了！」
「好！」瓏娘跟着便讓石白獨自進門。
石白跟着推門而入，傅青竹又吩咐了一聲，「把門關上！」
石白關了門，跟着才一眼望過來看到傅青竹，立刻怔住了。
「很驚訝嗎？當年從火里逃生之後我就變成這樣了。」因為和石白已經照過面，所以傅青竹沒戴面具。她坐在桌前，暫時藏起了蛇尾在桌下陰影中，所以石白所見不過是她那滿頭白髮，但只是如此他便驚成了一幅呆傻的模樣。
石白半晌才嚅囁道，「你……受苦了。」
面對石白心疼的眼神，傅青竹輕聲一笑，忽然將蛇尾甩了出去，正向石白襲擊。
突然又東西襲來，石白嚇得明顯抽了一口氣，接着驚慌地一掌擊來——
瑩白的蛇尾被打中，傅青竹立刻收回了，這次不再藏於桌下，而且盤在石白視線可見的地方。
「那是……」
「那是我身體的一部分。這就是我的模樣！」傅青竹站了起來，以蛇尾撐起了上半身，從裙下漏出一尾白鱗覆蓋的蛇尾，在地面上蠕動。
石白面色微白，面上冒了汗，「你……真的是妖？」
「不錯！」
石白怔看了她好半晌，傅青竹几乎以為他嚇傻了，他忽然又怔怔地開了口，「他知道嗎？」
「誰？」
「荊不夜。」
「他知道。」
「那……」
「你想問我這幅模樣他還愛不愛我是嗎？」傅青竹回答他道，「他曾經為了這個模樣的我與人拚命，即便知道我就是這個模樣，他仍執意想娶我，即便違逆他的父母他也願意！」
石白悶了片刻，忽然笑了兩聲，「好！這樣的話我認了！其實我一直就知道是我配不上你！」
「沒有什麼配不配得上，只是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你！」如果她真喜歡他，別的任何事她都可以拋開不在意。
石白慢慢點頭，「我一直都知道。」
「既然你知道你還糾纏着我不放做什麼？我們從來就不合適！」
「當年我真的愛慕你，只是我也很清楚——你從來就不曾多看我一眼。你就像是高空的孤月，俯視着天下，無情地將所有一切視若塵埃，除了林楚，沒有人能讓你的目光稍作停留。我仰望愛戀卻觸碰不到，在你眼裏根本沒有過我的一絲一毫！」石白不禁朝着她緩緩抬起了手，但很快又放下，「而這些年……我是愛慕你多還是覺得愧疚多我也分不清楚了！」
「你愧疚什麼？」傅青竹覺得莫名
「當初聽聞你和林楚反目我有過那麼一絲高興，而後來寒月宮出事……我卻沒能對你施以援手。後來聽聞寒月宮被滅你身死，我心中便一直有了一個結。」
「那些事都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而且當年你也並沒有要來幫我的義務！」
「不，不是這樣！我覺得我當時我似乎這樣想過——我永遠都不可能得到你，既然如此，不如就讓你就此毀去。你若死了，誰都得不到，林楚還是別的任何人都不行！」
傅青竹定看了石白半晌，「這不像是你會想的。」她記得石白品行上的評論一向很好，當年他就一直被認為是位謙謙君子。
「我並沒有別人以為的那麼好。對你，我肯定我有過卑劣的心思！如果我不卑劣，我怎麼會趁着你失憶冒充你的情人將你騙到火雲山莊？」
「這段你確實手段卑劣，不過我已經回敬過你了，所以我也不再追究這件事。」
「你……原諒我了？」
「我只是不再追究此事，並不是原諒。我從來不原諒任何欺我之人！」
石白蒼涼一笑，「是啊，我也知道你性情如此！所以當初讓荊不夜帶走你之時，我便知道我和你此後再無可能了！後來你提出要和火雲山莊聯姻，問我願意不願意，我雖然覺得你不可能選擇我，但還是自欺欺人地做了最後的一次賭博。結果……新婚之夜我見到了小蹊，那一刻我的心情並不是很難過，看到小蹊還活着我很開心，然而那一刻我也明白我今生是徹底和你絕緣了，而一瞬間我竟有些許釋然。」
石白望向傅青竹，傅青竹面上只有淡漠可言。
「我可以……最後叫你一次青兒嗎？」
「不可以！」傅青竹回答得很決絕，根本絲毫沒有思考過。
石白面上的渴望凝滯了片刻，而後他微勾起唇角笑了，「你還是當年的你。」
「早不是了！」
石白微笑着點了點頭，又像是玩笑一樣說到，「其實若娶了你我的麻煩會比較大。別說是得與幾乎整個武林為敵，家裏恐怕會先出現裂痕——心竹肯定反對，我弟弟也不會安心，到時候一家人分崩離析，而火雲山莊就此毀在我手上也不一定！」石白忽然又瞧着她定住，「這點我比不了荊不夜，他可以背棄父母家人只要你，我卻不能！」
「你身上有你身為火雲山莊莊主的責任，你和他的處境不一樣，而且年輕人比較衝動，會有不顧一切的心思，自然和我們這種人不一樣。不過……」傅青竹驀然又壓下了話不再說下去。
石白定看了傅青竹半晌，傅青竹都沒有再說下去，他便另起了話頭道，「你已經殺了林楚全家，如今你還執著於報仇嗎？」
「這是我的事，我沒必要對你說明。當年寒月宮劫難你並未參與，如今只要你不攪和進來，我並不會遷怒火雲山莊！」
「李老莊主也已經離世，萬針堡、雷火門也幾乎已被你趕盡殺絕，你何必還執著不放？」
「這個時候來怪我執著不放？」傅青竹輕蔑一笑，「石白，要不要放棄報仇要不要原諒那些讓我家破人亡的人只有我自己能決定，旁的人根本沒資格說話！」
「可是你確實妖。」
「對，我不是人！可當年我做過什麼罪大容誅的事嗎？犯了什麼要誅連我整個寒月宮的大罪嗎？」傅青竹一句更甚一句、一字更勝一字地帶着深恨。「石白，因為我是妖就有錯嗎？天生如此我就天生有罪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石白扛着傅青竹的迫壓說到，「你要報仇，你已經殺了很多人，還要殺更多人，你殺了如此多的人你覺得整個武林會放過你嗎？何況你又是妖，他們就更有理由聯合起來再次殺你！而且不止是武林，你殺了林楚全家，他是當今皇上的兄弟，朝廷恐怕也不會再坐視不理！外婆聽聞朝廷有一個叫天誅的機構，是專對付你們妖類的！」
「這些事不用你說，我早就知道！」她想起荊不夜似乎也說過類似的話。
「我也知道你武功高強，當世恐怕沒什麼對手，但是……一個人不行，是很多人呢？你真能全身而退嗎？何況你如今也並非是一個人。你是不夜門的門主，你替不夜門的那些人想過嗎？你復了寒月宮的仇也許你是暢快了，那不夜門的人呢？你替她們想好後路了嗎？」
「夠了！」傅青竹沉聲喝道，「我不夜門的事不用你一個無關的人來cao心！」
「傅宮主，你真如此寸步不讓嗎？」
「石白，你以為到如今是我退讓不退讓的問題嗎？」
「只要你願意就此放下報仇，我可以從中斡旋，保你不夜門和各大門派相安無事！」
傅青竹又是一笑，「你覺得我很好騙嗎？你說的等你真做到了再來說吧！大家都不是第一天見識這個江湖這些人了！」
「傅宮主……」
石白略急了，但還未待他多說，傅青竹沉聲打斷了他，「石白，你如果接下來還要說這些廢話的話，我勸你最好現在就走為好！你我之間本來就無舊可敘，但如果你非得添點事，我也不畏你！」傅青竹輕拍了下桌面，「此次武林大會請了你火雲山莊來，最大限度你可以中立，這是我給花滿蹊最後的面子，若你還如墨門那事一樣參和其中，就別怪我無情了！」
石白不禁悲嘆道，「你的性子還如當年，但已經沒有林楚能稍稍勸住你了！」
「這件事就算荊不夜也不能阻止，別的人就更別浪費口舌了！除非是我義父在世來勸我，否則我絕不可能收手！」
傅青竹發下了狠話，石白自然也無話可說了。
石白最後提醒了傅青竹一件事，之後便不做多留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