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二五章 學士之怒
惱羞成怒歸惱羞成怒，經曆數十載官場春秋，再硬的骨頭終究也少了些稜角，更何況老年人受身體所限，氣勢上畢竟比年輕人要收斂許多。
凌德清在臉色白轉紅、紅轉紫、紫又轉紅、紅又轉白這一輪循環后，再開口時已回復了起初的正義凜然：「舊事因果無人知曉，也無所查證。韓帝此刻提起，無非是道聽途說。正如韓帝您的真實身份，也不過是憑藉所謂的書信留言，究竟如何，又有誰道得明，說得清？」
凌德清的回話亦如韓楓方才的問話，均是從根基上動搖對方質疑彼此的正當性。韓楓微微一笑，暗道凌德清的確是塊老薑，然而他雖有自信，無奈詹仲琦已逝，明溪又不在身旁，自己除卻一身本領以外，的確並無證實身份的憑據。那麼這一切，似乎都來得名不正言不順了。
韓楓不急不緩，他本以為譚氏會安排好朝堂上的一切，此刻看來，譚氏似乎有意促成他與凌德清的這一場正面交鋒。想來，這也有一定的道理：畢竟譚氏此刻雖在朝堂上半明朗化，但還不願完全從幕後現身，且芒侯雖然已成為棄子，但畢竟手中握著一方兵馬，他在譚氏也仍有着盤根錯節的許多關係。一個家族之中，尤其是譚氏這麼大的家族，總會存在派繫上的爭鬥，那麼凌德清自然會成為譚氏刻意留給他的一道考題——一旦他答不上來，譚氏自會解決，同時也能夠成功地給了他一個下馬威。
這卻有些棘手了。韓楓揣測這譚氏的用意，心知自己此刻既不能退，卻也不可進得太過，更不能用以力強勝的辦法。然而口舌之爭並不是他所擅長，一時間，他不禁想起了柳泉。若柳泉在，面對這樣的局勢，會是如何的如魚得水？只可惜，他選擇了那樣的方式離開這一切紛爭，為旁人鋪好前路。
不能讓這樣的犧牲白費，不能讓他在地下嘲笑。韓楓暗自忖道。那麼既然凌德清想用身份來說話，他便用身份來應答。
「你問我的真實身份，那麼凌大學士，你又可知你曾效忠的詹明佑，又是何身份？」韓楓問道。
詹明佑是以名正言順的太子身份登基為帝，天下人所共知。雖說其父死因可疑，但畢竟沒有被人抓到把柄，更何況詹明佑為太子時，為人禮賢下士，勤儉好學，與凌德清私交甚篤，故而韓楓此言一出，大學士立時怒了：「先帝是被你們這等妖人害死，你此刻憑什麼直呼他名諱？我稱你一聲『韓帝』，已是給了你十足的面子，你莫忘了，你只是個亂臣之後，叛賊的頭子！」
韓楓強壓火氣，道：「凌大學士太過客氣，我與你並無交情，何來面子一說，除非是看在祖上故交的份上？至於詹明佑的身份，皇叔祖曾有遺言給我，稱其並非皇家血脈，他才是最大的賊子。」
一言出，百官驚。
韓楓不等凌德清回話，又道：「皇叔祖已去，詹明佑也已死，知曉舊事之人，唯有你們所謂的太后。不妨把人請出來，咱們當面對質。」
然而他一語方罷，一直在旁不語的晁沖忽然插話道：「韓帝有所不知，方才太后聽聞帝皇駕崩一事，已自縊而亡。」
「哦？」這倒讓韓楓有些意外，但轉念一想便即釋然。想來，詹明佑是她一生心血，她擔驚受怕幾十年，待他成人、登基，好不容易等到大功告成，卻沒想到詹明佑屁股還沒在龍椅上坐穩，便莫名其秒地死了。她絕望之下，也只有這麼一條路可以選。只是她這一去，所有往事都成為了秘辛，徹底被塵封了。
此刻，那躲在眾人堆中的天官卻突然邁上一步，道：「韓帝，凌大學士，恕微臣直言，先帝身份究竟如何，其實於今已不重要，真正重要的，仍是韓帝的身份。畢竟百餘年來，皇室血脈一直……單薄。先帝上位后，皇弟又患……患急病而亡，此時宋王遠征江南不在帝都……」他說着說着，聲音低沉了下去，微微帶顫——此時此刻，他才更覺得后怕。他能看到韓楓即使無譚氏撐腰，也是天命所歸，在對韓楓的懼畏下，他大膽發話站隊，可怎麼說着說着，卻牽出了宋王來？是啊，若論道理，本該是詹明佑的皇叔——宋王登基，即便論及血脈，亦是宋王更近，再者，說起宋王，那便不能不提江南的越王，這豈不是自己給自己下套么？
韓楓並沒有責怪天官。宋王與越王是他必然要邁過去的坎，旁人不提，自己總也要提。眼下倒不如順水推舟，先順着天官的話頭江夏區：「聽你話中之意，是不是有印證我身份的方法？」
那天官看他沒有生氣，這才放下心來，挺直了脊背，聲音也響亮許多：「當年災星出現后，老王爺離開帝都前，曾留給我一封親筆書信，言明等到御書房有了驚天變動，便在百官前將書信打開。微臣曾不解老王爺的命令是何意思，今日方知，正應此事。」
他話中的老王爺，自然是詹仲琦。詹仲琦年過百歲，一生立下戰功無數，曾是代國名副其實的國之脊柱。他在朝中的聲望，莫說詹明佑，便是曾經的那位老代帝，亦有所不如。這也是眾人直到現在，對韓楓還算客氣的原因之一——雖然詹仲琦未曾在明面上加入西代作亂，但早有傳言稱他與韓楓關係密切，更何況三公主也早與韓楓成為了夥伴。
故而聽天官搬出了這面大旗，就連凌德清的臉色也變得有些陰晴不定。韓楓心中則是一定，他在疑惑之後，很快便想到了皇叔祖真正所指。他說的並不是御書房，應是其後的「紅塵鎖」。然而災星出現時，詹仲琦對這之後發生的種種事情也應該拿不準，他又有何信心，留下這麼一封書信，更能確定這封書信幫得到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