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第 131 章

131第 131 章

呂東洪無視程凌易的不滿,拉着他大步往縣衙外走去,又把他拎到馬背上,自己也跳了上去,打馬往城外馳去。

呂東洪對他可沒有分毫的憐香惜玉,程凌易在馬背上被顛得夠嗆,等到了驛站外面,半條命都快被顛去了,想叫嚷也沒了力氣。

呂東洪一把將他拉下來,又帶着往驛站裏面走去。程凌易就像一隻蔫了的公雞,無精打彩地被拎了進去。

程秀棋正坐在窗前,出神地望着外面的皚皚白雪,只聽門板哐地一聲被人踢開,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外。

「將軍……」程秀棋喃喃地喚了一聲,轉而又想到此時兩人的立場,一時間悲從中來,轉過頭去不願意再多看呂東洪一眼。

呂東洪卻大步地走到他的面前,捏著程秀棋的下巴逼他抬頭。

「怎麼?以前見了本將軍,不是向來歡欣鼓舞投懷送抱么?現在成了皇上的親信,秀棋公子連裝都不願意裝一下了?」呂東洪惡意地道。

程秀棋一臉憤怒地望着他:「呂東洪,你別欺人太甚!」

呂東洪向來是個眼睛裏揉不得沙子的人,他憤怒於程秀棋的欺騙,甚至被揭穿之後仍舊頑固地不願意坦白。求全之毀最是傷人,他恨不能將言語化成尖刀利刃,割開這個騙子的心,看看到底是不是熱的。

可是程秀棋一臉難堪的看着他,那雙向來如春水一般明艷的眼睛,此時波光點點,恍然間他以為那是未流出的淚水,細看時又只不過是他眼中時常有的點點星芒。這雙總是波光瀲灧的眼睛,他曾讚歎他的眸中總是開着永遠不敗的桃花。可如今這雙眼睛當中,哪裏還能看見那麼明媚的景色。

呂東洪望進那雙眼睛裏,心裏驀地一疼,更多傷人的話卻再也說不出口了。

他放開程秀棋,向後退了一步,深深地看了程秀棋一眼,轉身就走。

程秀棋望着那決絕的身影,緊緊地咬住了雙唇。

下一刻卻又是呯地一聲,一個人影從門外摔了進來,去而復返的呂東洪在那人之後進來,一把將地上的人拉扯起來,帶到程秀棋的跟前。

程凌易和他大眼瞪小眼地看了片刻,率先一扭頭冷哼了一聲。

程秀棋面無表情地低下頭:「你把他帶過來幹什麼?」

呂東洪還未開口,程凌易先不服氣地叫道:「你什麼意思啊?!你以為我稀罕來見你啊!你這個叛徒!」

「你閉嘴!」呂東洪喝斥道,他看向程秀棋,「我無論如何也不明白,蕭國皇帝對你也沒有多好,你為什麼要替他賣命?!你是雲水國的皇子,就算你替蕭國賣命,蕭國人也不會買你的帳,反而只會罵你賣國求榮。雲水國民更會憎恨你。程秀棋啊程秀棋,你到底圖什麼?~」

「我圖什麼,不用你管。」程秀棋暗暗攥緊了手心,「蕭國人怎麼看我,雲水國人怎麼看我,我通通不在乎!」

「你!」呂東洪看他這一副油鹽不浸的樣子,幾乎咬裂牙根。他冷冷地瞪着程秀棋半晌,才又沉聲開口道:「那好,你不在乎蕭國,不在乎雲水國,無所謂,那些本來就不重要。本將軍就只問你一句話,你,究意是誰?!這是我呂東洪向你發問,程秀棋,你究竟是誰?!我愛着的那個程秀棋,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如果程秀棋這個人本來就不是真的,我又何必在乎?」

呂東洪失望地發出一聲嘆息,望着坐在椅子裏的程秀棋。程秀棋卻只是低頭坐着,不言不語,渾身上下都寫得着拒絕和冷漠。

程凌易向兩個人看了看,想要說些什麼,又覺得這個氛圍不該他開口,最終只能壓下自己的衝動,縮在一旁做一個安靜的旁觀者。

時間緩緩滑過三人間的沉默,卻誰都感覺不到又過了多久。呂東洪失望地看着仍舊倔強地不開口的程秀棋,他對敵人的俘虜有萬千種審問方法,卻沒有一種捨得用在程秀棋的身上。因此他是真的束手無策了。

呂東洪長嘆一聲,也不再開口,又拎起縮在一旁的程凌易,向外走去。

程凌易被他一路拎過來又再拎回去,也不知道他把自己弄過來到底是幹了個什麼。不過這房間瀰漫的哀傷氣氛竟讓他生不起氣來。

畢竟——一個是他親生的大哥,一個是關心他大哥的人,他也不是不通這個人情的。

程秀棋聽到呂東洪那一聲放棄似的嘆息,竟忍不住渾身一顫,而後那細微的顫慄就再也停不下來。呂東洪卻根本就未發覺他的害怕。

他走了?他對自己失望了?他,要放棄自己了?

程秀棋用力地握緊手心,也阻止不了自己的顫抖。

這半年以來的親密無間,讓他幾乎忘記了呂東洪從前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原本就是一個比常人更冷漠的人。他未動心的時候,就像一塊寒冰,誰妄圖靠近都會被凍傷。他那時候玩笑似地一次次靠近他,每一次都帶着一身霜雪退回原地,有多冷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此刻他的背影,和從前,太像了——

呂東洪拉着程凌易走到門口,向來機敏的耳力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細微的啜泣。

「不要離開我……」

他一頓,停住了腳步。那聲音卻瞬間消失了,彷彿只是他的一場錯覺。

呂東洪自嘲地搖了搖頭,將程凌易推了出去,正要退出房間,卻又聽到了清晰的一句飲泣聲:「不要欺負我……」

呂東洪猛地回過頭去,卻程秀棋仍舊坐在椅子當中,卻抱起了雙膝,不知何時淚水已經在那張美麗的面龐上肆虐。

「將軍,不要離開我。」程秀棋用那雙總是盛開着桃花的眼睛望着呂東洪,此時那些桃花卻盡數被委屈的淚水浸透,他小心地張開雙臂,「不要離開我。」

呂東洪僵立在原地,憤怒地看着他。

這又是他的小把戲,這個狡猾的狐狸,這不過是他博取同情的把戲。

可是知道又如何,看着他那樣擔驚受怕的模樣,呂東洪只覺得心上都像被撕裂了一道大口子,汨汩的鮮血隨着他肆虐的淚水一起流淌。

「混蛋——」呂東洪咬牙暗咒,卻管不住自己的腳步向他走去,一把將那個單薄的身軀抱進懷裏。

「你這個狡猾的混蛋!可恥的騙子!」呂東洪緊緊地抱着他傾世無雙的美人,恨恨地咒罵道。

程秀棋把臉埋進呂東洪的懷裏,剛才那刺骨的寒冷和顫慄總算漸漸平復。

是他狡猾嗎?也許吧。可是只有對在乎他的人,他的狡猾才能得逞。如果有一天呂東洪將程秀棋這個人從心裏驅逐出去,他再狡猾,可還能得他一眼眷顧?

月上中天的夜晚,大雪總算停了,只餘一片白茫茫的積雪將月光反射出明亮的光華。

呂東洪只穿着單薄的衣衫,露出一片精壯的胸膛,站在走廊下仰頭望天。

一個人影從不遠處走近,與他同站在一處。

呂東洪頭也未回,也不開口,完全無視身邊人的到來。

秦王嘴角一挑,道:「多少姦細密探栽在呂將軍的手下,沒想到呂將軍也有審問不出的難題。」

呂東洪無視他的冷嘲熱諷,連開口都不屑。

秦王輕嘆一聲,指間夾着一張薄薄的信紙,遞到呂東洪的眼前。

「男子漢大丈夫,你何必拘泥於此?」

呂東洪視線轉向那張信紙,秦王又向他眼前遞了遞。

「拿着啊。秀棋的身世都寫在裏面了,他不願意說,你何必逼他。」秦王將信紙塞到呂東洪的手裏,轉身便走。

「元顥,你到底準備什麼時候回援京城?」呂東洪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如果讓李家太佔上風,便是你回去了,要對付起來也難。」

秦王頓住了腳步,笑了笑道:「還不是時候。呂東洪,你太小看本王的那位皇帝父親了,這麼多年以來所有人都被他玩弄於股掌,如今他不過才一招失手。本王若回去得早了一分,都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呂東洪看着他的背影,冷哼一聲道:「我開始懷疑,幫你一起對付皇上和太子到底是不是正確的。」

「你要對付的是李良軒。」秦王笑道,「你不是幫本王,是幫你自己。」

呂東洪沒再理會他,收起那張薄薄的信紙,轉身回房了。

秦王也不在意,微微一笑,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剛一進門,就有一個活沷的黑影沖了過來,熟練地一撲一摟,就掛他脖子上了。

「殿下!!!」

秦王矜持地向後撤了撤:「本王的耳朵都被你震疼了。」

「揉揉,不疼不疼。」年修齊連忙伸手給他揉了揉,「殿下,我都差點忘了。快點告訴我,秀棋的身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秦王拖着一個巨大的拖油瓶,淡定地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茶,啜了一口,吁了一口氣:「你想知道啊?」

年修齊連連點頭:「對啊,我要知道秀棋到底有什麼苦衷。」

「他的苦衷啊——」秦王把年修齊從身上扯下來抱懷裏,一起坐在鋪了軟氈的寬大的椅子裏,「他這樣無情地對你,就算有再多的苦衷,你又豈能原諒。」

年修齊回想起程秀棋對他的冷酷,心裏也是一緊,抿了抿唇道:「那我也要聽一聽,他到底有什麼苦衷。到底為了什麼,讓他一點也不珍惜身邊的人。」

秦王仰頭想了片刻,幽然開口道:「程秀棋,並不是雲水國的皇子。」

「不是雲水國的皇子?」年修齊喃喃重複了一句,「這倒是有可能,哪個皇帝捨得把自己兒子送到別國這麼給人糟蹋。」秦王低頭看了他一眼,年修齊忙擺手道:「我沒有說是殿下您的錯啊,呵呵。」

秦王輕哼了一聲,又看着屋樑繼續道:「他不姓程,他姓6,是一個小國6國的太子。十幾年前,程秀棋還不到十歲的時候,他的國家就被雲水國吞併。這些年來他一直在雲水國長大。他還有一個妹妹和母親,如今都在雲水國。他被當成雲水國的皇子送來蕭國為質,也是受人脅迫。後來,不知道他和本王的父親達成了什麼協議,他開始為蕭國主效力。至於他的交換條件,想來也和6國有關係吧。」

秦王短短几句話,輕描淡寫一般便將程秀棋的身世交待完了,年修齊聽在耳里,卻只覺得字字沉重,重如千斤,簡直是令他不可承受之重。

秀棋——他原本以為,堂堂皇子被送到別國為質已經是凄慘可憐,卻沒有想到,他年紀輕輕,卻竟已是半生顛沛流離,受盡苦難。秦王所述的只是最簡單的脈絡,這其中的十幾年,秀棋到底受過多少磨難和欺凌?有過多少身不由已的苦衷?年修齊連想都想不出來。

年修齊捂著疼得揪心的胸口,眼淚簌然而落。秦王似乎早就料到他會是這個反應,也不開口相勸,只是安靜地撫着他的脖子和後背。

「嗚——為什麼,為什麼要對秀棋這麼殘忍?!」年修齊想要替他鳴不平,可是該怪誰?命運嗎?上天嗎?怪雲水的國君,怪蕭國主?甚至怪秦王,怪傅紫維?!他竟連一個罪魁禍首都找不出來,又好像人人都是那個萬惡的罪魁禍首,他們人人都背負着罪責。秀棋親身經歷了這一切,他心裏的恨又該有多少?!可是他還可以真實地笑着,還可以真實地交出一顆真心。就算他後來有過傷害他的企圖,這又有什麼不可原諒的?秀棋對他做的一切他都可以原諒,年修齊只怪自己對秀棋還不夠好,永遠不夠好。胸膛里涌動的憤怒和心痛糾纏到一起,讓他難受得不知如何是好。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諏狗。」秦王摟緊了渾身顫抖的小書生,默然嘆道。

年修齊把臉埋在他的懷裏,片刻后突然想起了什麼,猛地抬起頭來,一把推開秦王。

「你也欺負過他,你這個混蛋!嗚嗚——」年修齊使勁地抹著臉上的淚水,秦王要再靠近他,他卻像一隻炸了毛的貓一樣將他狠狠撓開。

秦王無奈地退後一步:「修齊,本王那時候並不知道……」

「不知道你也幹了壞事,混蛋!」年修齊四處尋摸著,抓起幾本書泄憤似地扔向秦王,轉身跑出門外。

「你不許跟着我,我要一個人靜一靜!」年修齊一邊跑一邊怒吼道,秦王站在原地默然片刻,搖了搖頭,拿起披風跟了出去。

油燈上跳躍着搖曳的火光,一張信紙湊到火苗上,瞬間被黃色的火焰吞噬,暴起一陣明亮的火光,便又復歸湮滅,化成飛灰。

呂東洪面沉如水地望着那一片灰燼,猛地張開五指,用掌風一推,將那灰燼也吹散得無影無蹤。房間里黑影一閃,下一刻便已經空無一人,只有半開的門板在寒風中來回擺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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