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嫁妝

第48章 嫁妝

除夕夜宴有些蕭瑟,兆頭不好,玉娘心中不快。然也無人說煞風景的話,竟發作不得。家主林俊也興緻不高,將將熬過子時,便要去歇息。晚飯就這麼散了。倒是因主子們胃口不佳,剩菜頗多,守夜的下人們歡樂的大吃一頓,幸而管家魏嘉鎮場,分配了一回,不然非打起來不可。

次日一早,林俊不願早起,在玉娘屋裏死睡。年初一到玉娘屋裏說笑都得輕聲,李翠娘等人越發沒意思,不過做了一盞茶功夫也告辭了。大廳里除去丫頭僕婦,只得玉娘和林貞兩人枯坐。

林貞見玉娘不大高興,勸道:「去年嘈雜的很,清清靜靜過上一年也好。明日初二便有熱鬧瞧了。」

玉娘扯了扯嘴角,埋怨道:「平日裏一個賽一個的聒噪,過年倒無話了!你年輕不懂,過年就要鬧,才吉利。」

「唱戲就鬧了,只爹爹累的很。媽媽且看吧,從明日起,家裏要鬧的你耳朵痛哩。今日既然人少,媽媽也歇歇。初二起,各處拜年走禮,只怕忙的覺也睡不好。依我說,把各處的禮物再攏一回,省的忙中出錯。」

玉娘笑道:「有甚忙?要上心的無非那麼幾家,其餘的都要往咱家送禮,好來年帶他們發財哩。又有廣寧衛的百姓,也送了不少禮。」

「百姓送禮作甚?」

「你爹開那麼大的鋪子,哪處不要人?雲母片兒又精貴,路上最忌諱顛簸。官道不好走貨,小道上磕的稀爛。你爹使人把路平了一番,既請了人賞了口飯吃,又做了好事。廣寧人豈有不高興的?」

春花插言道:「如今外頭人人都贊爹是活菩薩哩!」

林貞一笑:「不說爹是惡毒霸王了?」

「吃誰的飯,自然服誰的管。」玉娘道,「暗地裏罵人的人也有,只是罵了便失了飯碗,誰去罵來。自是說好。若說這個,你舅舅家真箇有骨氣。你爹發成這樣,幾百里的親戚都來討好,他們家便是窮死,愣是一句話不搭。怪道人敬重讀書人,我也佩服。」

林貞皺眉道:「他家過不得?」

「前日碰到你大妗子,換首飾哩。想是你表兄弟娶親,沒錢置新的,只得熔了舊的娶新婦。我欲相幫,又怕她多心。」

「只不是吃不上飯,我們休要搭理。讀書人牛心左性,搭理了反不敬他了。」

秋葉上前道:「說起首飾,我彷彿記得爹前日使人送了一大箱入庫的,娘說要撿來看,一直不得閑,今天開了讓我們瞧瞧唄。」

玉娘正閑的無聊,點頭道:「你去庫房,把舊封條沒拆的都抬了來。再把記姐兒嫁妝的單子也尋來,看有什麼添減置換的。」

僕婦們一齊上手,不多時就抬了五六口箱子來。打開皆是寶石。玉娘唬了一跳:「哪來這麼多寶石?」

林貞道:「販絲綢皮草的錢都沒入庫,怕是叫爹換了這個?」

「皮草竟這等好賺?」

林貞想了想,道:「是絲綢好賺,皮草胡人盡有,上好的絲綢卻少。寶石他們多著哩。」說畢又走進看了一回,拍手笑道,「哈哈,我們看花眼了。也不是甚好寶石,雖發亮,卻是礦石。都不大透亮,想是窗子上配色用的。只有這口箱子的才是寶石哩。」

玉娘走進看了一回,也笑起來:「越發老花眼了。咦?那個雜寶的樹可是擺件?」

林貞小心的取出來一瞧,只見一個一尺來高的翡翠雕成的樹上,綴滿了各色寶石切的果子,真箇熠熠生輝,不由贊道:「好漂亮!」

「好精貴的物事,還有玻璃罩子。」夏禾道,「娘趕緊擺上!多喜慶呀!」

玉娘正要擺,又不捨得,便道:「收到姐兒屋裏去,擺上一陣,日後帶了出門子,曬嫁妝的時候那才氣派!」

林貞笑道:「擺到這裏不也一樣?」

「不好,」玉娘道,「眾人知道咱家有錢,也別刺上了別人的眼。我這裏常有誥命來,沒得招恨哩。」

林貞道對春花道:「去,擺媽媽卧室里去。」

玉娘方不言語了。

幾人又看一回,春花指著一匣子寶石道:「與姐姐打個大項圈兒,成親那天帶。」

秋葉道:「姐姐有誥命,誰帶着個。」

林貞笑道:「哪來的誥命?你姐夫又沒自己考上,秀才還不是哩。便是捐官,也懶有人替你上報。誥命是聖上的獎賞,捐的閑官兒又有何功可賞?」

春花奇道:「怎底娘有?」

玉娘笑道:「侯爺與的體面,不然誰家原配填房都有?又不是那三品二品的大官,幾軸誥命的往家裏抗。何況你們爹好賴也是實職。」

玉娘看了一回寶石,興頭起來,又點了一回林貞的嫁妝,忽又想起前日看到的秀蘭那寒磣的嫁妝,對林貞道:「你大妗子忒偏心眼,便是看重哥兒,也不該太輕了姐兒,不都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我往日搬回娘家的東西,通沒幾件添到陪嫁裏頭。眼睛又只往上看,指望着她嫁的好提攜兄弟。世間哪有那等好事?她是嫂嫂,我是姑子,竟不好狠勸她。」

王家不把女兒當人也算家風,不然何以當初把玉娘逼的那樣難堪?林貞心裏也同情秀蘭,便對玉娘道:「姥姥家……不甚富裕,實在大戶的恐也……平日裏親戚走動,衣裳首飾也無需太好。時下略好點的人家,總是聚族而居。若是嫁了長子還好,幼子通分不到多少家產,空守着衣裳,若要用錢時,當起來折了老本。不若陪些金珠子串成的鏈子,她也好花來。」

玉娘愁道:「怕夫家對她哭窮,給還是不給?」

「那就與一套金飯碗,再哭窮,也不好叫自家沒了吉利。若是那等無恥的人家,便是把金子嵌在肉里也無用。」

玉娘嘆道:「她娘真是,倒叫我心疼一場來。」

林貞笑道:「誰叫媽媽好心眼?頂好還在金飯碗地上刻了字兒,便是印記。我悄悄說與媽媽知道,我不信大妗子的眼光哩。」

一句話說到玉娘心坎上,她娘家一貫賣女成風。她原有個姐姐,就是叫人買了似的娶了。王姥姥只看錢,半句也不打聽,她姐姐竟叫姐夫活活打死。最後賠了一注錢,姥姥差點喜笑顏開。如今想來,林俊對她着實不錯了。看到秀蘭的樣子,還有甚不知足的呢?當日發誓要對林俊死心的,早就心軟了,只憋著口氣。現今恰找了個借口,從善如流的又把一顆心放在林俊身上。這番心思,誰也不知,也不知她自己與自己慪甚。

有事做,一日便過的極快。點了一回嫁妝,都到下午了。林俊醒來一眼便看到那雜寶雕的樹,心下不快!原是他看林貞喜好與眾不同,寶石總喜歡那閃著光的款式,特問胡商定的,還來不及理論,怎底又擺到這間屋裏來?又不好明說,只黑著臉走出來,看到廳上無數箱子,母女兩個正算嫁妝單子,心裏略好過了些。

要說林俊,與玉娘也是十幾年的夫妻,感情比別個都深厚。他也並非只顧女兒不顧妻子的人。只是王家人實在噁心,偏玉娘一點不像他家,不想近又不能遠,連帶着對玉娘便沒那麼親。此時看到玉娘母子兩個和諧,便想:罷了罷了,橫豎離出嫁還早,再去尋一個吧。面上一絲沒帶出來,坐在一旁瞎指揮:「多放些紅色的,紅色的喜慶!」

玉娘白了他一眼道:「胡說,好人家的姐兒出嫁,那是連老衣都做好的。她日後做了太婆婆,還日日穿大紅大紫不成?你不懂這個,別混鬧。」

林俊又道:「哎呀!我可忘了!怎底沒書本?筆墨紙硯,竟一點沒備上。女婿可是讀書人!」

林俊一說,連林貞也想起來,她的單子裏儘是皮草絲綢寶石黃金,呃……

玉娘臉一紅:「都怨我沒文化,忘了這個。開了春,立等就叫採買去。還有京里的房子,你一併辦了,別等我們上京再辦。我們上京有事哩。」

林俊問:「何事?」

「首飾沒打完,京里的試樣好。」

林俊嘿嘿一笑:「等你想到,黃花菜都涼了。京里的好看甚?江南的才好看。我早使人往江南打去了。連傢具一併到那裏做,跟着我們的貨船,直接運到京城擺着。我們那院兒太小,早想買個大的,卻無人肯賣。實買不到,便先在城外租個庫放着也是一樣。首飾到時我叫他們送到家裏來,細軟還是放家裏好。」

玉娘見他有成算,便不再說這個。夫妻兩個也無甚話說,悶坐一回,林俊自去尋樂。玉娘無奈,賭氣到林貞屋內睡了。一夜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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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娘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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