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傅煜書在樓下研究了半天,好一會兒都沒什麼動靜。蔣品一看看錶,眼瞅著要十一點了,不免有些着急。

低頭從陽台朝下看着他四下走動的模樣,蔣品一忽然升起一股玩笑的心思,扶著窗沿探出身去,拿小石子朝地上扔了一下。

傅煜書聽到響聲抬頭看向了她,俊秀的眉蹙著,臉上帶着疑惑的表情。

蔣品一指了指就在她面前不遠處的大樹樹榦,用肢體語言告訴他:爬樹上來吧。

傅煜書的反應能力無需置疑,當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也立刻就拒絕了。

他拿出手機,快速按了幾下,她手機便震動了一下。

她拿出來一看,傅煜書說:我上去也沒用。

是啊,最主要是她下去。

蔣品一低頭回短訊:你那麼聰明,上來之後屋裏的東西都可以物盡其用,那我就有辦法下去了。

傅煜書收到短訊不由再次抬頭看她,他站在夜幕月光下,仰頭望着靠在窗邊的蔣品一,她一頭黑髮柔順地披在肩后,難得的眼波溫柔,靈透的微笑讓人魂牽夢繞。

傅煜書握着手機的手緊了緊,最後還是跟她說:我的鞋子不適合…爬樹。

爬樹和前面那半句之間有三個點,這說明他對於這項運動有點抗拒。蔣品一本來就沒真的想讓他爬樹,見他這麼說,就不再為難他,安靜地站在窗邊看着他。

傅煜書其實想過讓她把屋子裏的被子毯子系在一起順着爬下來,樓層不算高,應該問題不大。

但是這樣做並不是完全沒有出事的幾率,如果摔下來,就算人摔不了怎樣,動靜也會引起就住在一樓的蔣嵊注意。為了確保蔣品一的安全,也為了避免被蔣嵊發現,傅煜書只能想別的辦法。可如果真的有別的辦法,從昨天到現在他早也該想到了。

萬般無奈之下,傅煜書脫掉了風衣搭到一邊的石頭上,哈了口氣在手上,呼吸因為冷而泛著白氣,他任憑寒風吹透襯衫外的針織毛衣,穿着皮鞋試着朝樹上爬。

蔣品一膛目結舌地看着平日裏風度翩翩的傅教授真的在爬樹,覺得自己的世界觀都被摧毀了。

她着急麻慌地想要阻止他,可他這會兒根本不能看手機,於是她只能看着他姿勢不太瀟灑地狼狽上樹。

其實皮鞋上樹很難的,幸好這棵樹的分枝多、並且不高,他並不需要太長時間就可以一點點攀上來,雖然過程比較尷尬,但結果總還是好的。

扶著樹枝站在正對着蔣品一窗戶的位置,傅煜書望着樹下面皺了皺眉,再抬起眼望向蔣品一時,發現她看着他的眼神帶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傾慕。

傾慕:欣賞,崇拜,有喜歡的感覺。這個詞用來形容她的眼神,再合適不過。

傅煜書這麼一看她,看清了方才視角無法看清的東西,那就是她的衣服。

她穿着白色的長袖睡裙,長長地垂到腳踝,寬鬆的袖口有漂亮的蕾絲,領口設計典雅精緻,她穿着這裙子披散長發的模樣,像極了油畫里的公主。

這一晚的月亮又大又明亮,可在蔣品一眼裏,傅煜書卻比月亮更皎潔。她希望他能讀懂她的情緒和眼神,並給與她一點點回應,不要再一味的閃躲。

他這次沒有像往常一樣移開視線不與她對視,但兩人眼神交換的瞬間,蔣品一想起自己的身份,想起自己的父親和他那句「一定要嫁給槐園裏的人」,眼眶便不自覺酸澀起來。

她還是太天真了,對自己不可能得到的東西產生貪慾,最後的結果不過是傷人傷己。

收回落在對方身上的視線,蔣品一略顯落寞地轉身進了屋,她被白色公主裙包裹的背影,在傅煜書眼中有種朦朧透視的美感。

想了想,傅煜書還是單手扶著樹榦跳進了蔣品一的房間,其實間隔並不近,攀上去也不太容易,但傅煜書不但個子高,腿更是很長,打個比較誇張的比喻,那就是脖子下面全是腿了,所以他倒是能辦到這件事。

蔣品一聽到身後有人落地的聲音,激靈一下轉過了身,看着傅煜書臉色有點莫名。

「我們要順着繩子爬下去嗎?」蔣品一開口問他。

傅煜書微微凝眸:「你這裏有繩子?」

蔣品一無聲地走到床邊,把床板掀開,從床下的柜子裏翻出一條長長的繩子,繩子有些年頭了,上面有不少土。

「小時候爸爸不讓我出門,我就用它偷溜出去。」蔣品一指指地上的繩子。

傅煜書抬手捂住唇沉思了一會,放下手點頭道:「看來是我多此一舉了,蔣小姐早就想到辦法下去了。」

蔣品一道:「不是,是我不該跟你開這個玩笑。」她蹲下收拾繩子,把它擦乾淨,用乾淨的布一點點纏好,不至於呆會下去的時候傷手,嘴邊接着道,「還有,叫我名字就行了,我們認識也不算短了,到現在還叫先生小姐,怪生疏的。」

傅煜書張張嘴,似乎想試着叫她的名字,但試了好幾次,都沒能叫出來。

最自然的倒是蔣品一,她弄好了繩子站起來喚他:「煜書,幫我拴一下。」她指著窗邊角落的一個鐵鈎子,鈎子嵌在地面上,上面生滿了銹。

傅煜書沒吭聲,沉默地上前接過繩子走到窗邊蹲下系好,拽了兩下試着結實了以後,才看向她道:「可以了。」

蔣品一點點頭,上前拿過繩子朝樓下一扔,身段玲瓏飄逸地拽著繩子翻出了窗戶,沿着窗沿調整了一下姿勢,靈敏快速地下了樓。

到底是學舞蹈的,連順着繩子下樓都姿態那麼優美,好像在跳舞一樣。

傅煜書跟着蔣品一一起下了樓,兩人將繩子的頭掖在樓下一塊石頭底下,防止被風吹得到處飄,惹人注意。雖說這麼晚了,不應該有人在外面出現,但槐園這種地方,一切皆有可能。

拿起放在底下的風衣,傅煜書拍了拍隨手給蔣品一穿上,也不看她,率先朝大槐樹那走。

蔣品一看看自己沒來得及換的睡裙,雖然裏面穿了保暖,但走在入冬的夜裏還是冷得不行,他倒是一直都這麼有心。

蔣品一跟着傅煜書前進,他走得都不是白日裏直通槐樹的路,而是一條條避開人煙住宿的小路。

其中一條,要經過海邊,冬日的海雖然還沒結冰,但海風的寒氣已然可以吹透人的衣裳,蔣品一即便穿着傅煜書那件長長的黑風衣仍然覺得非常冷,不停在顫抖。

傅煜書察覺到這些,腳步緩緩停頓了一下,她很快就走到與他並肩的位置,並扭頭問他:「怎麼不走了?」

傅煜書沉吟片刻,道:「出來太匆忙了,應該去幫你找幾件厚衣服。」

蔣品一搖搖頭道:「是我下來得太慌忙,忘記換衣服了,你把外套給了我,你應該比我還冷。」

傅煜書從容不迫道:「我是男人,要比你能抗寒。」

腦子裏想到了什麼綺麗的場景,蔣品一接過他的話茬道:「那不然你抱着我走?」

傅煜書微微眯眼,意味不明地睨着她,他的表情豐富卻難以詮釋,有少許的局促,少許的猶疑,卻並沒有什麼旖旎。

「事急從權,我不會怪你的。」蔣品一走近他,臉龐幾乎挨到他的胸膛,「只要你心無雜念,就算抱着我也好像抱着一塊木頭,怕什麼呢?」

心無雜念,這四個字看似容易,可普天之下又有幾個人可以做到?能做到的恐怕只有聖人。

傅煜書掃了一眼翻湧的海浪,要在這繼續站下去,倆人明天非得都感冒不可,他也不磨蹭,伸手環住她的肩,攬着她走在海邊的沙灘上。

蔣品一側首仰望着傅煜書的側臉,他面色如往日那般白皙,即便氣溫低下,寒風凜凜,可他身上依舊暖烘烘的,這個男人似乎無論什麼時候都可以很好地調節情緒,就像是現在,她的心已經快要跳出胸腔,可他的言行表情卻依舊平靜淡漠,彷彿她真的是塊木頭。

一路無言地到達那顆歷史悠久的大槐樹邊,傅煜書不曾絲毫猶豫便放開了蔣品一,他上前幾步檢查着什麼,抬手阻止蔣品一跟上來。

蔣品一看着他去了槐樹另一邊,身影消失了大概五分鐘,這漆黑夜裏的孤獨讓她都懷疑他是自己先走了,可他卻沒有辜負她心中對他的期盼,他回來了。

「根據我之前的估算,這裏每一三五七會有人看守,今天是周六,應該沒人。」他說完話便拉起她的手,牽着她朝樹那邊走,「我剛才已經確認過,這裏現在確實沒人,我來這是為了印證一件事,這件事我沒和你說,之前我朋友在查槐園的自殺案時,在這裏發現過一件怪事。」

「什麼怪事?」蔣品一看看他握着她的手,心裏踏實又穩定。

傅煜書牽着她停在槐樹東北角,這棵樹的樹榦非常粗,周圍用欄桿圍着,欄桿上還有鎖鏈,欄桿裏面距離樹榦的空地都用木板封死,木板上乾淨整潔,由專人經常打掃,木板底下是什麼沒人知道。

傅煜書把蔣品一拉到欄桿邊,自己則翻身跳進了欄桿裏面,踩在木板上尋找什麼方位。

在左右走了一分多后,傅煜書停在離她半米遠的地方,招呼她:「你來看。」

蔣品一快步走過去,拉緊身上屬於傅煜書的風衣,緊張地問:「看什麼?」

傅煜書蹲下來,從褲子后腰取下掛着長方形工具袋,自工具袋裏拿出工具,在木板上敲敲打打,最後開始撬邊緣。

過程有點費力,傅煜書頂着寒風努力撬了半天,手和鼻尖都凍紅了,才把那木板撬出一角,他俯下身拿手機照着朝下看了看,忽然噌地一下直起了身。

「怎麼了?下面有什麼?」蔣品一雙手抓住他的胳膊,好像擔心他被弄到下面一樣。

傅煜書舒了口氣道:「沒什麼,手機的光照不到底,這下面很深。我剛才看的時候,下面似乎有和手機光顏色不一樣的光,大概是我的錯覺。」

蔣品一抿抿唇問:「那現在怎麼辦?」

「先回去。」傅煜書蹲下去整理現場,動作明顯比之前輕了許多,「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就好。」

蔣品一點點頭,看着他蹲在那裏專心將一切恢復原狀,遲疑片刻,還是開口道:「這陣子看守這裏的人是古叔叔,你見過他的。」

傅煜書動作一頓,雖然他早就知道這個,但蔣品一願意把她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訴他,這種信任讓他覺得很難得。

他沒有說什麼「我知道」的不識好人心的話,而是說:「嗯,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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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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