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1 章 青花瓷下 八十七

第 471 章 青花瓷下 八十七

電光火石間,我一個側身,以著從未有過的速度險險避了開來。

與此同時右手往左手掌心內一按,一把扯出掌心內那把蓄勢待發的龍骨劍,反手一轉,不假思索便將它往狐狸近在咫尺的胸膛內推了進去。

整個過程快得幾乎讓我完全沒有察覺到,剛才那瞬間,我完全失去了對自己這具身體的操控力。

因此與其說是不假思索,毋寧說,當時當地,我腦子裏根本是空白一片。

燕玄如意控制了我,在我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的時候,她用我的龍骨劍一劍刺向了碧落的致命處。

龍骨劍很強,尤其是在懂得使用它的人手裏。

劍出流火,烈焰為刃,而那道火刃,曾經重創過以火重生的鳳凰清慈。

那種力量只在我手裏出現過一次,卻被燕玄如意輕易施出,這說明同為梵天珠的轉世,她顯然比我更了解這把劍。

而在原本的歷史中,這情況是根本不存在的。

原本的她,和我一樣,是個被梵天珠的記憶給拋棄了的,徹徹底底的凡夫俗子。

並且是真正意義上的孤家寡人。

素和甄不記得她,鋣沒有找到她,身邊更是沒有狐狸的陪伴和指引。所以她這一生極其短暫,死得也極為悲慘。

因此龍骨劍這樣東西,對她來說本該是聞所未聞,更別說能正確地使用。

可現在,在失去了自己的軀體,靈魂又遭到囚禁后,她卻反而得到了梵天珠操控龍骨劍的力量。

這意味着什麼?

是否意味着,這段時間以來,她在不斷與我這個靈魂侵入者進行的拉鋸戰般的對抗中,那股對素和甄日益增強的執念,最終令梵天珠當年強加在自己記憶上的封鎖,顯出了薄弱動搖的一面?

閃念間,手心微微一震,由此牽扯出的傷痛令我迅速回過神。

隨即看到手裏那把龍骨劍已刺破碧落的皮膚,緊貼着他咽喉,在他脖子上劃出一道血光。

我的心一沉。

跟燕玄如意公用一具身體,我有時能感知到她的思維。

這看似失手的一劍,其實僅僅只是虛晃的一招。

顯然,在這副軀殼裏與我共存了那麼久,燕玄如意深知以這副身體對碧落猝然出手,碧落會給出怎樣的回應。

所以就在碧落側身避開的一剎,她控制着我急速轉身,徑直往窗戶方向沖了過去。

那道窗戶是緊閉着的,但她沒有半點猶豫。

為了不浪費每一秒時間,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頭往窗上狠狠撞去。

撞擊導致的眩暈讓我有那麼瞬間重新得到了身體的控制權。

但僅僅只是瞬間而已。

我試着想在這點時間裏抓住些什麼,根本就來不及。

手指貼著窗框一擦而過,指甲的斷裂很快終止了我這點微不足道的反抗,燕玄如意這番舉動實在速度太快也太決絕,我根本無法與之抗衡。

連人帶着窗扇被外頭空氣包圍的一剎,我聽見身後碧落沉沉一聲低喝:「燕玄如意!」

她身子僵了僵。

一度魂魄似乎又回到了原先混沌迷茫的狀態,但我依舊無法動彈。

眼睜睜看着這具身體失去控制往地上直墜下去,但就在落地前一瞬,突然肩膀一斜,一股力量迫使我回過頭,朝着飛身追至窗枱前的碧落冷冷一笑。

繼而將龍骨劍反手一旋架在了我脖子上,我在燕玄如意又一次施加而來的操控中張開口,目不轉睛盯着碧落那雙綠幽幽的眼,一字一句道:「你猜,它最終會聽哪一個的話。」

碧落已伸出窗外的手就此一頓。

沒有回答,他兀自低頭看着我墜落的軌跡,靜默得像尊雕像。

而這沉默對於燕玄如意來說,無疑就她要的回答。

因此,沒等看清楚碧落朝我投來那道若有所思的視線,她已操縱着我急速轉身,將手裏的劍朝着正前方那道空氣徑直劈落。

劍光如虹,隨着她這一舉動,龍骨劍通體發出野獸咆哮般一聲轟鳴。

登時周身火焰爆漲而起。

長長的火舌掃過處,便見前方那道空氣突然像被點燃了般熊熊燒灼了起來。

須臾間瀰漫成頂天立地一道火牆。

與此同時,在我身子即將墜入樓下那片廢墟前的一瞬,燕玄如意帶着我猛地飛身而起,朝着這道火牆上直撞了過去!

速度如此之快,帶着飛蛾撲火的決裂。

我只能眼睜睜看着那片火焰像飛舞的刀刃般朝我翻卷著傾扎過來。

被烈火滾滾包圍住的剎那,我的頭突然又再次疼痛起來。

從未有過的劇烈,牽連着我整個人像是被無數只手活生生地撕開,這讓我竟在被控制的情形下,從喉嚨里掙扎出長長一聲尖叫。

即便是以往頭疼發作得最厲害的時候,都沒能讓我這麼痛苦。

那瞬間我以為是嘴裏吸進的火將自己的大腦給烤焦了。

皮骨俱焚,大抵就是這麼一種感覺。

剜心刺骨,疼到無處遁形。

這股難以忍受的痛苦不知持續了多久。

應該很短,卻又似乎極為漫長。

就在它將我折磨得幾乎連呼吸的力量都快失去時,突然身子一沉,我從半空重重跌落到了地上。

身周的火焰早已不見。

當我身體從那道火牆內穿過的同時,它們就隨着撲面而來的一股風,倏地失去了蹤影。

而我身上亦沒有半點被火燒灼過的痕迹。若不是身後持續傳來的灼燙,那片規模龐大到頂天立地火牆,就彷彿只是龍骨劍製造出的一個幻境。

只是頭依然疼得難以自持,只覺每根神經都像被針扎一樣,一度讓我難以睜開眼睛。

我知道,此刻的燕玄如意同樣並不好過。

因為我能清楚感覺到她魂魄的顫抖。

共同使用着這具軀體,令她不可避免跟我共享著疼痛,但她始終不肯放棄對這身體的控制。

和我一樣,她握緊拳頭捶打着自己的額頭,籍此緩解著難忍的疼痛,然後匆匆朝身後那座高高在上的黃泉坊看了眼。隨即,一邊繼續用劍抵住我喉嚨,一邊用最快的速度從地上站起,不顧這副身體早已不堪一擊的脆弱,跌跌撞撞大步往前跑去。

這具身體早就已到了快要支離破碎的地步。

彼時全靠碧落的妖術和後來的藥物,才勉強能維持着正常的行動力,所以怎經得起她這樣一連串的折騰。

當即就有一口咸腥的液體隨着奔跑的震動從我嘴裏被嗆了出來。

緊跟着是鼻子和耳朵,再然後是眼睛。

七竅流血。

書里才見過的形容,此時此刻就在我身上真實上演,如同一台老舊到快要報廢的機器,這副搖搖欲墜的軀殼在不斷強制性的運行中,出現了崩塌的徵兆。

但燕玄如意將這徵兆忽視得十分徹底。

或者說,她根本就已不在乎。

這身體現如今對她而言,只是一件工具,一件能令她達成所有目的的工具。

所以即便視線開始變得模糊,全身的傷都開始發出崩裂般的痛,她仍彷彿沒有任何感覺。

只除了時不時用力捶打自己的頭。

什麼都能忍,頭痛卻難忍,畢竟那是控制身體所有行為的主體。

但這舉動僅僅只能緩解疼痛,壓根阻止不了身體在巨大壓力下的持續崩壞。

當大腦里又一波劇痛襲來時,我頭狠狠地一暈,繼而眼前陷入一片漆黑。

又一次失明了。

燕玄如意卻仍堅持着繼續往前跑。

顯然她所有的行為已形成了一種本能,被一股極憤怒也極害怕的情緒給驅使著。

憤怒於碧落的選擇,懼怕著那道火牆可能根本擋不住妖樓窗台上那雖暫時仍還沒有任何舉動,卻也從頭至尾讀不出任何情緒的碧落。

從控制住這具身體的那一刻,如意的魂魄就無比清晰地對我傳達一個意識——

她清清楚楚知曉碧落的目的,她不想成為一個被選擇后的犧牲品。

這是必然的。

如果我是她,但凡只要有一丁點可能性,我也要為自己爭取一個希望。

命只能由自己決定,而不是被成為別人的選擇。生而為人,這是起碼的道理。

所以此時此刻,我也得為自己爭取,因為我不能眼看着她把這具身體給毀了。

她被劇烈的情緒所控,所以在這具身體如此糟糕的情況下,她仍可拚命往前跑。

似乎只要能忍受得住疼痛帶給自己的折磨,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

但事實上,並非如此。

這具傷痕纍纍得身體在經受了那麼大強度的動作,又從高空墜落,正常情況下是連站都不可能站得起來了。

而燕玄如意之所以仍還能跑,那是因為,她現在就跟人臨死前的迴光返照一樣,是在耗盡這具軀殼所剩無幾那點生命力,用以交換出最後一點行動力。

當全部生命力都被消耗乾淨的時候,也就是這具軀殼死亡的時候。

到了那個時候,無論是我亦或者燕玄如意,全都會活不下去。

而一旦真的發生這樣的結果,那麼,後果是糟糕至極的。

因為在這個時空所發生的一切,以及因着我的到來而造成的一切蝴蝶效應,都將會成為未來的既定,再無挽回的可能。

所以我必須活着。

至少要活到能說服素和甄願意把這一切恢復過來的時候。

至少,要等到能把我原有的世界恢復過來的時候。

哪怕這一切的達成,以我之力是無比的渺茫,但我怎甘心未來的狐狸從此消失。

不能認命,我不認。

所以強忍着劇烈的頭疼,我迫使自己平靜下來,仔細旁觀著燕玄如意的一舉一動。

眼睛看不見,但還能靠感覺。

我清楚感覺到燕玄如意即便在雙目失明的狀態下,仍沒有減慢速度。

如此義無反顧的衝動,可見,她真的已完全不在乎這具軀殼。

她只是帶着種有些空茫的急躁,一心一意地往前跑着,即便什麼也看不見,似乎某個方向在她腦子已是根深蒂固。

她要去找素和甄。

痛苦,茫然,憤怒,決絕。燕玄如意的情緒十分複雜。

而她所有情緒中,唯一有具象的,只有素和甄。

這並不僅僅只是將他作為一個心目中的人,更像是某種歸宿。

但,為什麼會是歸宿?

這奇特的感覺令我費解。

而多想的後果,就是頭疼得更加厲害。

疼到有那麼一瞬想殺了自己。

然後猛然驚覺,再繼續放任她這麼跑下去,我真的會用自己的手殺了我自己。

因為那把龍骨劍仍還抵在我脖子上。

為了防備碧落,即便行為再怎樣衝動,燕玄如意時刻都沒忘記拿我作為挾持。而以她這樣的速度,一旦被什麼東西給撞到,不用等這軀殼的生命力被她消耗乾淨,我首先就已被這把劍削斷了脖子。

所以短暫的慌亂過後,我迅速冷靜下來,試着把全部力量都集中在手這一點,然後使勁掙紮起來。

魂魄的掙扎,其實就是意識的對抗。

彼時她在碧落對她狠下殺手的刺激下,爆發出前所未見的力量,強壓住我的魂魄奪回了這副軀殼的控制權。

但此時她已為這軀殼消耗了大量精力,又被疼痛折磨得疲憊不堪,因此被我這突然一下近乎莽撞的襲擊,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登時腳步亂了起來,她搖搖晃晃彎下腰,一邊強迫着雙腿繼續往前跑,一邊迅速用左手抓住被我控制了的右手,把我剛剛挪開的劍刃重新往我脖子上壓迫過來。

極大的力氣,又因着她腳下突然被什麼東西絆得一個踉蹌,以至險些令劍刃徑直插進了我喉嚨。

幸好我反應及時。

險險避開,但脖子仍是被偏擦而過的那片火刃舔出一道口子。

「燕玄如意!你想連你自己也一起殺了嗎?!」來不及喘口氣,我怒問。

沒等來她的回答,卻見她左手一使勁,將那把劍往我脖子上又架了架緊。

與此同時她腳下又一個踉蹌,不知絆到了什麼,劍刃再次戳破我脖子。

我倒吸一口涼氣。

兩度緊貼著死亡邊緣擦身而過,我的情緒已不是驚怒可以形容。

它幾乎讓我忘了自己身上各處傳來的疼痛。

沒想到,燕玄如意瀕臨被殺之際拚命一掙的覺醒,會給我造成這麼大的威脅。

原本我還以為,既然沒法說服碧落,那麼或許我可以藉著這個機會,靠着燕玄的力量去見到素和甄。卻完全沒有想過,處在時而清醒時而混沌,又被強烈執念所支配狀態中的她,根本就是個非常不穩定的定時炸彈。

她在這身體里的覺醒,能阻止碧落殺她的同時,亦能隨時將我推向死亡。

想到這兒,趁著燕玄如意的全部注意都在我握著龍骨劍的那隻手上,我暗暗蓄力,猛地往自己舌頭上咬了一口。

咬舌自儘是個認知上的誤區。

咬舌很難導致死亡,但舌頭不吃痛是真的,特別是舌根的部位。

又因卯足了全力,所以咬合那瞬間,我痛得心臟都彷彿縮成了一團。

有所準備尚且如此,對於毫無防備的燕玄如意來說,這疼痛所造成的應激反應更是無比強烈。

幾乎是立時,她就渾身一震,繼而失去了重心。

一察覺這點,我立即抓緊時機擺脫她控制,將龍骨劍調轉方向迅速往左手上刺了過去。

劍尖一碰到左手的掌心,轉瞬便化作一團光暈,無聲無息融入了掌心。

這同時我飛快抬起雙手,在感覺到燕玄如意的意識重新回籠的一剎,用力抓住了自己的喉嚨,使盡全力掐了下去。

狠狠地掐,掐到全部血液往頭頂上沖,掐到自己瀕臨窒息,始終不敢有絲毫停頓。

這麼做是否十分荒唐?

但,卻是我眼下能用來對抗燕玄如意的唯一方法。

或許這身體原本就屬於她的緣故,燕玄的意識對這身體的操控,一直遠強於我。

所以唯一能對付她的手段,就是讓她失去意識,重新陷入沉睡。

而處在我如今這樣一種狀態,能讓她失去意識的唯一方式,便是靠自己這雙手。

狠狠地掐,使勁地掐,不停地掐。

我不知自己以這樣一種詭異姿勢,到底把自己掐了有多久,又需要再繼續掐多久。

最初是極為艱難的。

我一邊同燕玄的魂魄做着對抗,一邊提防著這具隨時會不聽話對我倒戈相向的身體,一邊還要在缺氧的狀態下保持着清醒。

後來這身體漸漸安靜了下來。

但每每手剛一鬆動,我的思維就會出現動蕩,然後感覺有所失控。

於是繼續往手上施加壓力。

直到很久都沒再感覺自己身上有任何反抗的力量出現,我仍遲遲不敢有任何鬆懈。

我怕那是自己窒息太久所產生的幻覺。

否則,腦子裏為什麼總回蕩著燕玄如意的哭聲。

哭得好慘,聽着很難受,她為什麼總是哭呢?

我以為強大如梵天珠,是永遠不可能這樣哭的。

或許是因為,人一旦力量過於弱小,便就只能靠生理上的本能來發泄。她一定在極為怨恨著吧。怨恨我竟用這樣不堪的方式,將她重新鎖入腦內。

她不想死,我同樣也不想死。

每一步的選擇,究竟誰錯誰對。

就這樣一動不動聽着,僵持着,胡思亂想着。

不知又過去了多久,我感到一滴滴冰冷的水從天而降,落在我臉上和身上,以及周圍的樹葉上。

下雨了。

噼噼啪啪的水聲蓋住了腦子裏的哭聲,卻令我逐漸察覺,其間隱隱還夾雜着什麼聲音。

我抬了抬眼,竭力收攏起渙散的意識。

正想要去分辨那聲音來自什麼,不料一雙手忽地覆蓋到了我手背上,然後以一種無法抗拒的力度,把我僵硬鉗制着自己脖子的手指一根一根撥了開來。

是誰?

我大驚。

但徒勞睜着眼,卻什麼也看不見。

強烈的不安令我果斷將手收回,用力往左掌上匆匆一抓。

重新將龍骨劍從掌心裏扯出的當口,風裏飄來似有若無一聲笑:

「等你很久了,梵天珠。」

我揮出的劍硬生生停在半空:「素和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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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說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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