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一大早醒來,秦昭只覺得屋裡冷得厲害,鑽出被窩便連打了幾個噴嚏:「琥珀姐,快把我的衣服拿來,冷死了!」

大丫鬟琥珀急忙走了進來,把熏籠上烤著的衣服遞給秦昭:「大姑娘趕緊穿上,可別凍著了!」

秦昭迅速地收拾好自己,想了想,又把已經穿好的外衫脫了下來:「換件素凈的。」

綠蘿道:「姑娘已經出了孝,再穿那些素凈的,有些忌諱呢。」

秦昭嘆道:「大伯母她們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過來了呢,萬一正撞上我穿的花花綠綠的,多不好。」其實來客人的話自然要換衣服見客,哪裏就撞得上,秦昭這麼說,其實也是體貼她父親的心情。

去年春夏之交,西蠻人突襲大鄭,只用了兩天便攻下了雲中府等數個郡縣,燒殺搶掠了一番,大鄭平民或許還能逃過一死,但是那些住豪宅穿綾羅的西北世家大族幾乎被殺了個精光搶了個乾淨。七月份的時候,秦節得到了切實的消息:他的親哥哥連同三個侄兒全部遇難,只有之前帶了女兒侄女上山拜佛的秦大奶奶這幾個人逃過一劫。

消息傳來,秦節當場便暈了過去,他自幼失怙,跟哥哥秦茂一起被祖父母養大,前些年,兩位老人家相繼去世,緊接着秦節的夫人林氏也因為難產而死,秦節考中進士十四年,期間跑回家守孝守了三次,如今一兒一女漸漸長大,女兒秦昭活潑可愛,從小病弱的兒子這幾年身體也好多了,秦節好不容易鬆了口氣,誰知道噩耗傳來,自己的老家所有親人被一勺燴,尤其是其中還包括他的親哥哥父子四個,心中悲苦可想而知。

北面死的人太多,以至於皇帝專門下了令,凡是家在北方,有親人去世的官員,去世親人親疏遠近,可以適當休息幾天,但不得因此辭職請假,也不挨個下達奪情的旨意了,統一通告一聲,大家都穿着素服辦公就行了:這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本來就是北方出事兒,若是再有一大批出身北地,熟悉北方情況的官員因為爹媽死了而跑去丁憂,那仗也不用打了,大家都等死吧!那段時間爹媽老婆孩子全死在家鄉的官員都要硬著頭皮繼續上班呢,而像秦節這樣子只是死了親戚的,當然更沒理由休息太久,所以儘管秦節的一個親哥哥三個正經侄兒還有三個叔叔兩個姑姑四個舅舅十幾個堂兄弟表兄弟堂兄妹表兄妹還有數不清的遠一點的侄兒侄女外甥們被這場戰爭奪走了性命,他也只能壓下心頭的悲憤,只在家裏哭了幾場,隨即便老老實實穿上官服去上班——死了哥哥的,連穿着素服去上班的資格都沒有,只能老實穿官服。

秦昭想到父親,心情抑鬱,不過她一向是個開朗的的姑娘,很快便想起了別的事情:「琥珀姐,那個院子收拾好了么?我昨天去看的時候,好像裏頭的鋪蓋還沒準備好。」

琥珀微微一笑:「前兩天就讓人去鋪子訂做了,估計這一兩天便能送來了。」

秦昭點點頭,坐到鏡子跟前讓琥珀給她梳頭髮,忍不住又問:「琥珀姐姐,大伯母她們什麼時候能到啊?」

琥珀一邊給她梳頭髮一遍回答道:「誰知道呢,老爺一得到大奶奶她們逃過一劫的消息便使人去接了,這都過去三個月了,想來至多半個月,也就該接回來了!」

秦昭嘆氣:「唉,最近可真不順,穆叔叔去接大伯母,兩個月都沒個消息,洪管事去接連大哥,也是一去一個月沒個消息……真是鬧心。」

琥珀輕聲勸道:「朔州離這裏足足有三千里,雖然可以走運河,可是旱路也有進千里地呢!便是一路通暢,來回也要就要兩個月,誰能保證就沒什麼瑣碎的事情要做呢?連大人家裏的事兒也是這樣,您想啊,連大人跟連夫人都不在了,那位連小郎便是肯過來,也總要把家裏的事情處理一下吧?破家值萬貫,哪裏就能說走就走了。穆先生跟洪管事是個妥當的人,姑娘就不要着急了。」

秦昭點點頭:「聽姐姐這麼一說這麼說,心裏好受多了。」

琥珀嘆氣:「大姑娘只是關心則亂罷了!」

秦昭不再糾纏這個問題,扭頭又問一旁正在做針線的琉璃:「琉璃姐姐,你這幾天怎麼這麼勤快?不是最討厭做針線么?」

琉璃嘴角抽了抽:「大姑娘,我只是懶得給自己做針線罷了,你的東西,我不做誰做啊?難道你指望琥珀給你做么?她這陣子都忙死了。」

秦昭笑道:「外頭的繡房有的是綉娘,你陪陪我們說話嘛!」

琥珀頭大道:「我的大姑娘啊,我可怎麼說你才好,自己不喜歡做針線也就罷了,丫頭們做點針線你都要管!」

琉璃也一臉糾結:「難不成我要到外面鋪子給知府千金的姑娘買荷包買帕子,說出去笑掉人的大牙啊!」

秦昭哼了一聲:「有什麼好笑的嘛,有幾家的閨秀什麼都不幹光做針線啊!明擺着都是別人給做的,幹嘛不讓綉娘們賺這份錢?死要面子不到外面買,非要自己家的丫鬟綉,生怕被人說女工不好,我就納悶了,誰規定姑娘家的小東西非要自己做了?」

琉璃苦笑:「大姑娘,這話在家裏說說就是了,到外面可別這麼說了。」

秦昭嗯了一聲,看看鏡子裏自己腦袋兩邊的垂掛髻,不禁抱怨道:「怎麼又梳成這樣啊?前陣子看到文妹妹,她比我小三個月呢,頭髮也沒梳成這小孩子的樣子啊!」

琥珀面無表情地看看秦昭頭上的那兩小團頭髮,呲牙道:「姑娘,您覺得您的頭髮能梳成雙鬟么?或者您準備十二歲就帶義髻?」

秦昭頓時淚了:「為什麼我長得一點都不像阿娘啊!我不是被撿來的吧?」

琉璃忍不住吐槽道:「我覺得您長得很像夫人,主要的問題是看起來像八歲!」

秦昭看看鏡子裏的自己,頭髮毛絨絨的,個子瘦瘦小小的,垂在臉頰兩側的兩掛頭髮也十分的細小,想起來前陣子父親同事們家裏的女孩子過來作客,比她小的女孩子都比她高一截,頓時十分喪氣:「再這麼下去,阿明都要比我高了。」

秦昭收拾好自己,就跑去找父親,結果到了父親的院子一看,父親秦節居然不在,弟弟也不在,問了父親身邊的大丫鬟紫鳶,才知道他去前衙加班了。

秦昭想到弟弟還在父親身邊,怕他給父親搗亂,便叫上琥珀,準備去前衙看看,順便把弟弟接回來。

琥珀有點不贊同:「大姑娘,前衙是老爺辦公的地方,您這麼過去怕是不合適。」

秦昭笑道:「平時肯定是不合適的,可今天是休沐日啊,連弟弟都過去了,我過去看看有什麼,再說我又不是沒去過。」秦節確實帶着秦昭到前衙去過。秦節覺得自己妻子不在了,平日裏女兒悶在家裏也就罷了,總不能誰都不認識吧?別的不說,她上個街荷包里的銀子被偷了,好歹能立刻把正在巡查的捕頭叫來忙幫不是?其實說穿了就是秦昭還小,所以秦節不太限制她就是了。

琥珀也就是那麼隨口一說,見秦昭堅持要過去,便跟着她朝前頭走去。

走到前衙后宅之間小門處,琥珀跟守門的打了聲招呼,陪着秦昭走向秦節辦公的地方。

過了細長的夾道,秦昭來到了前衙,一眼便看到院子裏有幾個穿着皂衣的公人,正在院子裏圍成一團不知道在說什麼,有人發現秦昭過來,停下說話,幾個人都扭頭過來,便有一個中年公人帶頭笑着打招呼:「大姑娘好!」

秦昭認得這是衙門裏頭辦差的劉捕頭,也回了個禮:「劉叔好!」

劉捕頭咳了一聲:「不敢當……」

秦昭差點被他的回話給逗的笑出來,忍不住問道:「今天不是休沐日么?劉叔怎麼跑來當差了?」

劉捕頭苦着臉道:「周通判上個月回鄉奔喪了,新任通判走到半路上暈船暈的厲害,又拐回去了,據說已經求了吏部,給他另派了個不用坐船走的工作,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派來新的通判。如今衙門裏攢了一堆的案子,秦大人看不下去了,說再這樣下去要亂套了,就把這個月的案卷都調來審。消息不知道怎麼着傳出去了,結果一大幫子知道通判請假不能審案,所以一直忍着沒告狀的百姓一股腦全都過來告狀了!這些人哪裏知道什麼休沐日啊……直接就跑來敲聞登鼓,簡直豈有此理。」

秦昭囧囧有神,雖然她不太懂官面上的事兒,也知道因為暈船什麼的換工作這實在太搞笑了,不過這個問題輪不到她吐槽,她能吐槽的只有眼前的東西,小姑娘指著大門道:「劉叔,這個也叫聞登鼓?我以為只有闕門外頭的那個鼓才能叫聞登鼓啊!」

劉捕頭咳嗽了一聲:「這不聽着氣派么!別說咱們這兒,下頭的縣衙捕快都管自己的鼓叫聞登鼓呢。」

秦昭裝模作樣地說:「逾越!」

劉捕頭哭笑不得:「哎呦大姑娘,您別逗我了,我還管西門外頭的屯兵校尉叫將軍呢!這不就是好個面子么?行了,我不耽誤您的正事兒了,知府大人在西廂房查案卷,小郎君在東廂房看書呢,您去忙吧。」

秦昭心說,我哪有什麼正事兒,你嫌棄我耽誤你的時間才是真的吧?怪不得爹爹說劉捕頭最滑頭,一點都沒錯!她心裏這麼想着,嘴上卻老老實實地跟劉捕頭道別,一溜煙地跑去西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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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秦不暮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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