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倒錯

第55章 倒錯

劉菲那件事剛過去,有天吃晚飯的時候我媽突然問我:「楊楊,你每天早上給帶早餐的那位同事,該不會是前天和你去醫院看菲菲的趙醫生吧?」

儘管我在心理諮詢中心工作已經有四年,但我爸媽一直不太分得清楚「心理諮詢師」和「心理醫生」(精神科醫生)的區別,我們中心那些諮詢師,我爸媽一向喊醫生,我也懶得去糾正他們。大齡單身青年的父母大約都有這種毛病,但凡能出現在自己兒女身邊的異性,都會讓他們雀躍一番。我當時看我媽那眼神,就知道她想多了,我不敢搭茬,可我不說話倒更像是默認了這麼回事。

我爸問:「那位趙醫師看起來一表人才,他是哪所學校畢業的?」

哎!你看!來了、來了不是?

我儘可能用一種事不關己的口吻道:「哦,他是北師大心理學碩士,好像還在密歇根大學留過國學。」我以為當我說完這句話,接下來我爸媽必然回一人一句地問「他今年多大歲數啊?」「有沒有女朋友沒有?」「你們在單位的關係不錯吧?」「他家裏人是做什麼的?」不過讓我頗為意外地是,我爸媽居然沒繼續問下去了。

我媽說:「老劉,昨天煤氣公司的人來,說這明天要來檢修煤氣。我明天要出去,你有沒有事啊,沒事你就在家裏等等他們。」

我爸說:「唉?不行啊,明天我約了老李他們去釣魚呢。」

我媽說:「你不能換一天去啊?我明天真有事……」

我爸說:「你能有啥事啊,不就是跟人約好了去某家打牌嗎?」

我看着他倆完全丟掉了之前的話題,頓時有一種被藐視、被忽略的感覺。我打斷了他們的絮叨,問:「哎?你們怎麼不繼續問了啊?」

我媽扭頭看了我一眼,奇怪道:「問什麼?」

「問趙卿啊!」我說。

我媽說:「哦,你提起趙醫生我倒想起來了,你這麼大的人,一點都不會處世,人家幫菲菲的忙,仗的是你的人情,人情是要還的。你們要謝謝人家,請人像像樣樣吃頓飯。明天你打電話給劉菲,由菲菲出面請趙醫生吃飯,至於飯錢,楊楊你做姐姐的,你來付。」

我媽說完,扭頭繼續跟我爹說話,並且,在說話的間隙里,她對我說:「楊楊,你把桌子收了、碗洗了,一會兒順便去浴室照一照鏡子。」

我問我媽:「幹嘛要我照鏡子?」

我媽說:「我怕你不知道自己生什麼模樣了。」

我被我媽嗆得一句話說不出來,回到房間氣了個半死,但我依然頑強地用我僅存的半條命還拿起手機,打了個電話給劉菲,讓她打電話給趙卿,感謝人家一下,順便約人吃飯。我覺得一般在這種情況下,一方客氣地說我請你吃頓飯表示感謝,另外一方客氣地說小事情不用放在心上。你來我去,就完事了,我也不用再花掉幾百塊請客。讓我沒有想到的是,菲菲很快打來電話說:「趙老師說明天下班,就請在你們公司附近的苗侗鮮香樓。」我「哦」了一聲,心想這個趙卿宰人一點都不客氣,這一頓還不吃掉我三五百,是我太天真。好在已經到了月末,馬上就要發工資了,這日子還能撐得過。

次日下午下班后,我與趙卿來到苗侗鮮香樓,當時菲菲已經在裏面等著了,除了菲菲之外,桌子旁邊還坐這一個與菲菲年齡相當長得挺白凈的瘦高男孩。這傢伙是我堂弟劉勇,在本市的理工大學讀大一,比菲菲小一歲,沒事就愛纏着菲菲騙吃騙喝,聽說今天是我請客,這貨無論如何也要來湊個熱鬧,美其名曰「慶祝菲菲精神病好轉」,其實就是想從他們那理工和尚廟裏出來放個風、改善一下生活。劉勇是個自來熟的話癆,這一點,他倒是挺像我。這菜還沒上桌呢,劉勇就跟趙卿侃上了。

他說:「趙哥,你是學心理的,我想請教你一個問題,同|性|戀算不算心理障礙?」

我一聽他這話,心中頓時警鈴大作。要知道,這些年來我們中心問諮詢師這個問題的人,十個里有九個都是彎的。理工學院多兇殘啊,劉勇他……他該不會是彎了吧?

見我用懷疑地目光盯着他,劉勇趕忙擺手道:「別看我!我目前還直著,但最近這類事兒太多,容易動搖人生信仰。前幾天不是2014年5月20日嗎?就在我們宿舍樓道里,一位哥們兒擺了九十九朵玫瑰花跟另外一位哥們兒表白了。剛進學校,碰上這類事兒我還渾身起雞皮疙瘩,不知道怎麼搞的,最近忽然……忽然就理解他們了。你們是不知道,我們學校,就是一和尚廟啊,一個系才五個女生,還都是我楊姐這尿性,既兇殘又猥瑣……」

劉勇話還沒說完,就挨了我一記猛踢。他吃痛,並乾咳了兩聲繼續道:「也不是說楊姐這類不好,但我們學校多少男的長得比姑娘還水靈,而且溫柔體貼,幫你端飯、幫你洗衣,跟女孩兒不一樣,女孩兒是你要幫她端飯、幫她洗衣,沒事還打人。當然了,我並不是說我自己有那方面的想法。但我認為這是一個很現實的社會問題。現在中國內地男女比例嚴重失調,男多女少,每十個男人當中,就有三個這輩子都別想找到女朋友。可是,在如此嚴酷的競爭環境下,我楊姐依然沒有人要……哎……別踢我……我覺得,這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呢?趙哥,能不能請你從心理學角度分析一下?」

儘管劉勇此刻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把自己個兒摘得乾乾淨淨。但這些年來,我已經被訓練出了敏銳的神經。當他把話頭往我身上轉,一個勁擠兌我的時候,我就感覺到有點兒不對勁。

「先回答你第一個問題。」趙卿笑着一邊嗑著飯前的瓜子兒一邊道:「同|性|戀從理論上講,它屬於心理障礙,它是由性別認知障礙引起的『性倒錯』。但我們判斷一種心理狀態是否屬於『障礙』,要看這問題是不是影響自身和他人的正常生活。只要他自己不覺得痛苦,也沒給別人帶來痛苦,沒人會把同|性|戀當做一種心理障礙去『治療』。何況,同|性|戀群體非常龐大,我們可以通過精神分析和行為療法扭轉一個人的性別認知障礙,但沒辦法、也沒必要去扭轉一個群體,只要這個群體的存在沒給社會帶來危害。」

「可我覺得,已經帶來危害了。」劉勇說,在他們學校,單是他住的那一層宿舍樓里,就有五對公開的同|性|戀者,並且還有增加的趨勢。在劉勇看來,同|性|戀就像一種「傳染病」,他們若無旁人地在宿舍里親親我我,你接受和容忍他們,好像在無意中助長了這種氣焰,身邊的同|性|戀者越來越多。劉勇說進了大學,他對同性戀的態度從「無所謂」到「反感」再到「接受」,目前已經是逆來順受的狀態。

「我覺得整個社會都瘋了,高中的時候,我們班的女生就喜歡把長得好的男生起鬨成一對。進了大學,理工學校女生本來就少,男生噁心同|性|戀卻被女生罵,說我們『性歧視』,同|性|戀沒什麼,但我覺得她們看着同|性|戀尖叫,巴不得所有男生全變成同|性|戀才變|態!」

劉勇似乎被觸痛了某個傷疤,越說越激憤。他當時那番發言,如果我一字不漏地幫他掛在網上,我相信他會被掐得渣都不剩。不過,他說的這些話,倒也引起了我的思考。

我記得,我讀高中那會兒,還很少聽人提起「同|性|戀」這仨字,當時我們班有個女孩兒,喜歡去學校門口的書店租*小說看,每次我陪她去,她都會租幾本少年漫畫,然後再拿幾本*小說告訴我:「這是幫我隔壁的鄰居帶的。」當然,她那什麼鄰居我從來沒見過,我也不相信她肯每天幫那所謂的鄰居租*小說,一租就是三年。進入大學之後,我有一種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感覺。那些我從來不知道他們存在的同|性|戀者,猶如雨後春筍一下子全冒出來了。我們寢室的女孩被隔壁一個寢室的女孩追求,成天聽說哪個男的跟哪個男的好上了在花園裏親小嘴。早幾年「腐女」這辭彙,還是很小眾的東西,這些年簡直無孔不入讓人看得都厭惡了。我身邊有幾個同|性|戀的男性朋友,他們隱藏自己的性|向很多年,當他們說出來的時候,我雖然驚訝,卻並不厭惡。在追求愛情的道路上,他們和我一樣真誠,但他們的路卻比我走得坎坷。我跟他們討論過這個問題,他們認為,在對待同|性|戀者的問題上,整個社會先是無比唾棄、打壓,像捂著見不得人的醜陋傷疤一樣捂著這個群體,然後突然一轉,全民振臂高呼支持、瘋狂追捧,完全走了兩個極端。但這兩個極端卻都帶着一股子「歧視」氣息——你們和我們不一樣。

說到這些事情的時候,我那倆哥們兒一把辛酸淚,滿臉無奈笑。

我問趙卿:「你覺得現在國內對同|性|戀者的態度,是不是病態的?」

趙卿說,其實有不少社會學家在研究這個問題。目前國內對同|性|戀者的態度,是兩個極端的跳躍。一部分人瘋狂厭惡,一部分人瘋狂追捧。前幾天《紐約時報》網站發表了一篇評論文章,為什麼日本的*文化會在中國落地生根。香港大學性|文化學家表示,一場女權主義特徵的性|革命正在中國內地進行着。趙卿說到此處,嗤笑了一聲,顯然並不贊同專家的看法。

「女權主義的核心觀點在於『平等』和『尊重』,這不僅是女性對整個社會的要求,也是她們對自己的要求。我打個簡單的比方,我在美國讀書的時候,很少在街上看到男人幫女朋友背包,但在中國,你走到街上,隨處可見男人幫女朋友背包。為什麼她們不能自己背這個包呢?因為她們認為『拿東西』這種事理所當然應該由男人去做,男人比女人更『有力氣』。這是對自身能力的否認,也說明她們的認知中,男人在社會中依然佔主導地位。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這是非常普遍的觀點。如果按女權主義的觀點來說,男人征服世界,女人也要征服世界。女人們塑造一個沒有女人的男性世界,將自己帶入男性角色,這潛藏着她們對自身性別的歧視。」

我的腦洞在那一瞬間大開了。我並不是腐女,也很少看*小說。在我的印象中,「*「和「腐」不是同一個概念,*僅限於二次元,是追求唯美、純粹愛的一種形式。當然,很多這類書里確實帶着一股子女性歧視的觀點,比如女性配角被人橫刀奪愛之後卻還要遭到指責,好像女人就不配戀愛,只有男人跟男人才可以戀愛。對於趙卿的看法,我不知道是否該認同,但我覺得他這觀點打擊面有點廣。我問他:「照你這個意思,整個社會的尚『腐』風氣,也是性別歧視造就的?」

「倒不是完全這樣,這裏面包含了很多複雜的社會因素和心理因素。我們目前看到的『兩極倒』的情況,屬於『矯枉過正』,它只是一個過渡階段,不會持續太長的時間。但在目前的風氣影響下,確實出現了非常多的性別認知障礙。」說到這裏,一向奉行案例保密原則的趙卿,竟然向我們講述了他近期處理的一個「性別認知障礙」案例。

大約在一周前,一位姓張的大二男生找到了趙卿。第一眼看到他,趙卿就發現這個男孩子長得非常漂亮。他身高大約一米七二左右,性格略為內向,皮膚白皙,眼睛很大,鼻樑直挺,面部輪廓不是那麼分明,臉頰比較圓潤。小張對趙卿說的第一句話,跟劉勇之前問的一模一樣。得到趙卿的回答之後,小張表示:「我現在特別迷茫,我覺得自己更適合當一個女孩子……我懷疑自己是同|性|戀。」

趙卿問:「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感覺的,認為自己可能更適合做一個女孩?」

小張說,從小就經常有人誇他長得漂亮,像個女孩,最初他還很生氣,但後來逐漸就習慣了。到了初高中,隔壁班的男生在閑聊的時候經常會這麼說「你們班的女生簡直不能看,唯一能看的就是那個張xx,可惜是個男的。」,小張在聽到這些話的時候,心裏感覺怪怪的,但長相這問題,不是他自己能決定的,他也是一笑置之。上了大學之後,他經常跟一群女孩子在一起玩。或許是因為長相問題,在男生的群體裏面,小張好像不太受歡迎,甚至經常被人嘲笑和欺負,但他的女生朋友卻非常多。他曾經對其中一個女孩產生了一點好感,在他鼓起勇氣想要表白的時候,對方摸了摸他的臉,說:「你這長相絕逼就是一個受。」,她經常告訴他,他跟xxx男生看上去很匹配,小張脾氣好,也只是笑了笑。到了大二的時候,小張被身邊的女孩子邀請,加入了一個動漫團社,他被女孩子們打扮成動漫中的女性人物。當他打扮好之後,很多人都尖叫,說簡直太合適了。小張自己看了看鏡子,發現確實非常漂亮。很多女孩子打扮成這樣,都遠不如他好看。

「我大概有三十多個女生朋友吧,經常在一塊,但她們都沒把我當男生,從來沒聽說過誰喜歡我。她們都覺得我長這麼漂亮應該做個女生的,然後跟男生在一起。」小張說。

趙卿道:「你剛才講的都是別人對你說『你很漂亮,當個女生會更好』,那你自己認為呢?你認為自己更喜歡女孩子還是喜歡男孩?」

小張說:「我……我也不知道,我以前喜歡過女生,但最近看到帥氣的男生也會有點心動。」

這時候,趙卿問了一個比較直接的問題:「你對男生起過生理反應嗎?比如在男澡堂洗澡時看到男人的身體,你會不會有感覺?」

雖然趙卿沒有形容當時小張的表情,但我可以想像,那小男生必然漲紅了臉。他支支吾吾地告訴趙卿:「沒有。」不過,趙卿是一位男性諮詢師,而且長得還不錯,小張當時很可能在意諮詢師對自己的看法而不敢說實話。隨後,趙卿問:「你平時自|慰的時候,腦子裏想的是男人還是女人?」小張的臉自然是更紅了,他結結巴巴地說,不是男人,但也不能算是女人,他的yy對象都是二次元養成遊戲里的角色。

「女性角色?」趙卿問。小張說是的。

「那男性角色呢?比如*遊戲或者漫畫書上的人物。」

小張臉紅了半天沒吱聲,最後,他點了點頭,表示有那麼一兩次他在翻看女生朋友硬塞給他的*漫畫書的時候起了生理上的反應,並且進行了自|慰。

趙卿問小張:「告訴我你心裏最真實的想法,你自己認為你願意去喜歡女孩子,還是男孩子?」

小張說他不知道,他也想喜歡女孩子,但自己長得比女孩還漂亮,所以他覺得沒有女孩會喜歡自己,他也可以喜歡男孩子,如果他喜歡了男孩子,他就成了同|性|戀,必須面對來自社會和家庭的壓力,這讓他很矛盾。

「也就說,你之所以認為自己更適合做女孩,是因為你長得比較好看,而且你認為沒有女孩子會喜歡你,是嗎?」

小張說是的。

為了解除小張的矛盾心理,趙卿和小張一起制定了一套方案,在三個月內,他們試圖改變小張平日裏的一些行為習慣,培養他作為男性的氣概。他退出了動漫團社,加入了他還比較拿手的羽毛球社團。隨後,他逐漸脫離了女人幫,加入男人幫,在趙卿的鼓動下,小張開始追求他之前一直抱有好感的女生。按趙卿的話說:「別管她怎麼講,拒絕不拒絕都沒關係,你只管使出渾身解術,一個勁追,先追三個月再說。」三個月後,當趙卿再次問小張,你覺得自己更適合做女人還是男人的時候,小張笑道,我還是當男的吧。而那時候,曾經狂拽霸氣摸著小張臉說他「絕逼是個受」的女漢子,在被小張追了一周之後,光榮淪陷,已經成為了小張的女朋友。她後來告訴小張,其實一開始她有點喜歡他,只是不好意思,覺得他長得太漂亮。為了不暴露自己的心思,該女生調戲小張,稱小張是個受,她喜歡看他紅著臉說『你全家都是受』的傲嬌模樣,不料,這句話卻差點真把小張送上了攪基路。

說完這個案例之後,桌上的火鍋也燒沸了,我端著盤子開始下肉。趙卿抬眸看了看劉勇,彷彿在為剛才說的案例做一個結論:「腐女猛於虎,但是紙老虎。誰說你是個『受』,你逮著誰追就是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短篇,下章是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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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諮詢中遇到的詭異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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