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弟

軒弟

剛踏進宮院裏,就覺得這氣氛不對。怎會這樣寂靜?快步進屋,心裏咯噔一下,原來阿姐早坐在那裏,其他宮人垂首立在一側。阿姐打量着我和雪瑤的男兒裝,臉上慢慢起了慍色,嘆氣揉着額頭。雪瑤一看這架勢,兩腿一軟,便跪地磕頭。

「阿姐,你又頭暈了?「我試探性地問道。」今天我特意去表兄那裏給你拿了幾服藥,表兄還讓我轉告你,不要操勞過度。「

「別拿這個來討好我,借口!「阿姐看着身邊的掌事宮女暮雪接過我手裏的葯,冷臉說道。」真有這心,打發個宮人去不就行了?「

「妹妹身體也有不適,正好想讓表兄瞧瞧。「

「什麼不適?「阿姐忙問道。

「近來我總是貪吃嗜睡不愛動,怕是什麼頑疾。「硬著頭皮說道。

「貪吃嗜睡不是你的老毛病嗎?我看是治不好了。你要真是不愛動,我也少操心,就怕你是貪吃嗜睡愛多動!「

「表兄也說治不好,但無大礙,我聽了也就放心了。阿姐,你就別生我氣了。「

「下不為例!「說罷,阿姐就帶着身邊的暮雪離去,而我宮裏的人都長長出了一口氣。

「小祖宗,您就可憐可憐我們,別讓我們這樣擔驚受怕的。「玉如上前給我換裝時說道。她本是阿姐身邊最得力的人,後來因我生了場大病,阿姐就讓她來照顧我。以前,每次在阿姐宮裏挨罵,玉如總會幫我說幾句話,因了她的緣故,我也少挨了不少罵。

「怕什麼!萬事有我頂着...「

還未說完,其他宮人都互相使眼色,滿臉狐疑的樣子。看來我這個二公主實在是太沒威望了。

剛用過晚膳,軒弟身邊的小廝玉樹就慌慌忙忙跑來,說軒弟被阿姐喊了去,怕是要挨一頓罵,讓我抓緊去解圍。阿姐、軒弟與我都是母后所生,自小一起長大,感情十分要好。阿姐雖是長公主,可父皇母后都對她寄予厚望,一直就是按照皇子的培養方式來栽培,這與她自小表現出來的聰慧過人、果斷堅毅自然有關。但這其中還有另外一個隱情,那就是父皇的兒子們年齡都小,幾個皇叔卻是虎視眈眈。軒弟今年剛滿十三,在皇子那邊排位第二,大皇子云澈出自聖寵不衰的鐘秀宮,可實際上只年長軒弟幾個月。這幾年,阿姐對軒弟的管教甚嚴,軒弟心裏自是不滿,與阿姐的關係日漸疏遠,反倒與我愈發親近起來。

阿姐住在靜園裏,位置相對偏遠,這與她好靜的性格不無關係。平日裏阿姐喜歡獨居,並不喜歡我們前去叨擾。可因父皇龍體欠安的緣故,阿姐的清凈日子並不多,時常要幫父皇處理政事、出謀劃策。長公主體恤民情,自有賢名在外,可她身邊的人難有不懼怕她的。阿姐外表看似沉靜,可一旦發起脾氣來,連父皇都要退讓三分。

剛進靜園,就聽到阿姐的呵斥聲,還夾雜着斷斷續續的嗚咽聲。不禁加快了腳步,沒等守門的宮人通報,就已經推門而入了。軒弟與一個宮女打扮的女子跪在阿姐面前,軒弟臉上的手掌印分外顯眼,而身旁的宮女正在掩面低泣,看不清容貌。

「阿姐,何故生這麼大氣?」我上前問道,用眼角掃了一眼軒弟,看到他眼裏也含着淚,只是拗氣不肯做聲,眼巴巴地看着我。

「都是些玩物喪志、不成氣候的東西!」阿姐憤憤地罵道,聽得我心裏也是咯噔一下,這說的是軒弟還是我?「前兩天,雲軒的師傅就說他在功課上倦怠了許多,我原以為是因他前些日子傷了風寒而有所懈怠,今天才知道,我們軒弟是去花前月下了。別看咱們軒弟平日裏話不多,可說起花言巧語可真真讓人敬佩,什麼『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的...」

阿姐還沒說完,軒弟的臉早已緋紅。我雖是極力隱忍,可最後還是笑出了聲。原來,不知不覺間,我眼裏的幼第早已長大,竟然也有了愛慕的人,也學會了花言巧語。

「你還有心笑?」阿姐指着我怒問道。

「只是怎麼也想像不出軒弟也會這樣做。也許換了誰,我都不覺吃驚,唯獨想不到憨厚的軒弟也會這樣。」望了一眼窘促不安的軒弟,我接着說道:「阿姐,軒弟也大了,這些事你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依著軒弟的性格,也不會出什麼錯,不會讓人抓到什麼把柄。」

「朗月,好人都讓你做了。什麼時候輪到你給我講這些道理了?」阿姐冷臉問道,我頓時語塞,無言以對。每當阿姐說起了刻薄話,如果我再去辯解,定會是火上澆油,於事無補。

「芳洲,你可知勾引皇子是重罪?」阿姐話峰一轉,指向跪地在側的宮女。那宮女早已嚇得顫顫巍巍,只知磕頭求饒。

「那你就是知道了?明知故犯,罪加一等。」阿姐瞥了一眼軒弟,又接着說道:「好歹是軒弟喜歡過的人,我給你個選擇,是要三尺白綾還是一杯鶴頂紅?」

那宮女聽完阿姐的話,早已嚇傻,就連求饒都給忘了。軒弟抬起頭,雖是強忍着,可還是流出了淚。「長姐,都是我的錯,要罰就罰我吧。」

「你自然也該罰。回去把落下的功課補上,在這之前,不準踏出書房半步。」

軒弟剛想爭辯,我忙用眼神制止了他,示意他下去。旁邊的宮女早已背過氣,掌事的太監把她拖了出去。軒弟臨走前,再次望着我,眼裏都是哀求。我朝他微微一笑,讓他放心。

等房間里只剩我和阿姐時,我挨在她身旁坐下,輕輕給她揉着肩。「阿姐,小心氣壞身子。」

「你萬事不操心,自然不能體會我。我也想和你一樣,遇事在旁說幾句好聽的話,那這些事到底誰管?父皇常年卧病,母后只知念佛,你不幫我倒罷了,也讓我操碎心。」長嘆一口氣,阿姐站起身隨着我說道:「我今天這樣做,難道是為了我自己?說到底,還不是為了軒弟的以後,為了整個上官家族。軒弟若是不爭氣,以後遭罪的不僅是他,整個母家都要跟着受牽連。」

「阿姐,我自然懂你的良苦用心,也從心裏感激你。可軒弟年齡小,未必考慮這麼多,況且他脾氣又倔,若是慢慢講給他聽,他或許能聽得進去,要是強行逼迫他,他反倒會拂你的意。」給阿姐端了一杯熱茶,看她的氣也慢慢消掉,我接着說道:「軒弟那邊,我自然也要好好責罵一番。只是....。「

阿姐抬眼看我,問道:「只是什麼?要我放了那個宮女?「

「還是阿姐最聰慧,一眼就能看穿我。「我討好地諂笑着,阿姐也笑了起來。」我看那宮女只是有幾分姿色罷了,成不了什麼氣候。軒弟只是一時被她的外貌迷惑,倒不一定是真心喜歡。阿姐若是處死了這個宮女,那恐怕軒弟真要惦念一輩子了,也說不準因為這事和阿姐心生間隙。阿姐何不就此事賣給軒弟一個人情,軒弟感激阿姐,自然會疏遠這個宮女,想必以後也能時時念著阿姐的好,這樣事情不就簡單了?「

阿姐將手裏的茶重重放在桌上,狠狠地說道:「我才不稀罕讓他念我的好!「

「阿姐,別生氣了,剩下的事交給我處理吧,保你滿意。「起身告辭,走到門前,又回頭看了一眼阿姐。她靜坐在桌旁,身影竟有幾分落寞,心頭突然一酸。」阿姐,軒弟宅心仁厚,日後必成大器,到時自有人為阿姐分憂解難。「

阿姐沒有作答,寬慰一笑。

出門趕緊吩咐玉如,讓她去將芳洲安頓好。看她那樣子,不等阿姐賜白綾毒酒,自己也早已嚇得半死。到了軒弟那裏,他正一個人垂首面牆而立,背影輕顫著。

「好了,別再傷心了,芳洲沒事。」我上前攬着他的肩膀,才發覺他竟和我一般高了。

「二姐,謝謝你!」軒弟破涕為笑。

「不要謝我,都是長姐的意思。」軒弟遲疑地看着我,似是不信我所言。「長姐不放人,我哪敢私自做主?軒弟,你不要怪長姐嚴苛,她這樣做也是為你考慮。你現在還小,有長姐為你擋風遮雨。可總有一天,長姐要退到你身後,我們所有人都要靠你庇佑。如果到了那一天你不能足夠強大,我們的下場你有想過嗎?」

雖然我不願在背後妄論他人,不願讓軒弟太早背上沉重的包袱,可這一切早晚都是他要面對的,也許早些時候明白,對他也是有益無害。「雲澈雖長你幾個月,但行事卻比你穩重許多。別看他年齡不大,最會討父皇歡心。他雖是庶出,但鍾秀宮多年聖寵不衰,而母后這邊又與父皇關係疏遠,誰知道會是什麼結局?我冷眼觀察了雲澈幾年,發覺他心機頗深,自是有才之人,卻心胸狹窄,以後定容不得長姐,也容不得你。軒弟,你要記住,我們生在皇家,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不可能全身而退。」

聽我講完后,軒弟意味深長地朝我點了點頭,似是記下了我的這番話。「二姐,你平日最是灑脫,無心於這些朝堂爭鬥,今天怎麼突然變了性情?」

「不過是裝糊塗罷了。我當然想做世外閑人,可總不能拋下你不管吧。長姐鋒芒畢露,我自然要韜光隱晦,在她背後時時周旋。等有一天你們不再需要我的時候,我定會泛舟湖上,再也不要這重重宮牆圍着我。」

「二姐,我也想和你一樣...」望着我,軒弟哀怨的說道。

「你是男兒身,自然要有自己的擔當,哪能學我?想得美!」我笑着摸了摸軒弟的額頭,竟然都有些吃力了。「抓緊把功課補上,去長姐那裏陪個不是,記住了嗎?」

「記住了,我知道怎麼做。」

「那就好。」起身離去,總覺得還有一事未交待。「軒弟,二姐不喜歡芳洲,不過是長得俊俏罷了。你怎麼想我不干涉,但絕不能因為這事再耽誤功課。要是再犯同樣的錯誤,二姐也保不了你。」

軒弟未做聲,朝我使勁點了點頭。我想到底該怎麼抉擇,他已經瞭然於心。

回到枕濃閣時,身上雖是不累,心裏卻倦怠至極。歷來不願提及這些事,總是找各種理由逃避,可總是不自覺地被捲入其中。此時,玉如也已回來,知道一切都已處理好,心裏也算舒了一口氣。

「別看平日裏長公主經常責罵二公主,可二公主說的話,在長公主那裏也是最有用的。「玉如笑着說道。

「依我看,阿姐還是最聽你的勸。「躺倒在床上,盯着簾幕說道。

「二公主言重了,奴婢可不敢當。「

「好姐姐,在我面前還不敢承認嗎?「我爬起身,對着玉如笑道。」餓了,去小廚房給我找盤點心來。「

待玉如下去后,雪瑤鬼鬼祟祟地走到我跟前,欲言又止,喜形於色。

「什麼事這麼高興?「

「上官公子下午來給聖上把脈,托臨安傳了口信,說明天接公主出宮。皇上親自應允了,公主帶上我,可好?「

「真的?你沒有聽錯吧!「我從床上一下跳起來,拉着雪瑤的胳膊問道。

「千真萬確。「

夜裏躺在床上,輾轉難眠,想着明日竟可出宮,心裏一陣陣竊喜。臨安的風箏已經紮好了吧?那滿園的桃花是否依舊?還有,那個月白長袍的公子還會不會去表兄那裏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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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殤 驚鴻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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