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大結局

「所以說,你原本準備怎麼做？」孔令軒撐著腦袋，眨巴着眼睛一臉好奇。

「我準備去商城買個主僕契約什麼的,總歸是要把所有不確定扼殺在搖籃中的。」我這樣回答。

「嘖嘖,真是的，用契約維持的愛情，真是可悲……等等，不對啊，可是到頭來,你就這麼回來了？」

海棠花粉紫色落了滿地,陽光鑽過海棠樹的枝葉，斑駁凌亂地灑了孔令軒滿頭滿臉,她穿着裸色連衣裙,披着針織長衫，長發披肩，單掕出來就是一副歲月靜好，美人如花的畫卷，就是眉頭皺的和她本人都不是一個畫風。

我能把這個全校級別的校花叫出來，單獨這麼一番花前日下，估計是驚掉了一地下巴，而我卻只是淡淡地同她說話。

我說：「嗯，是啊。」

孔令軒拍了一□前的欄桿，道：「別那麼輕描淡寫！原本你表現得破釜沉舟似的要和他僵持一輩子，結果到頭來，一說能回現代，你就這樣毫不猶豫地回來了？」

孔令軒驚聲反問：「你的人生——不，應該說你的思維需要神轉折到這種程度么？」

我道：「是，我是這麼選擇的。」

「我想不通啊！」孔令軒一臉崩潰地看着我。

我看着一臉震驚的孔令軒，只覺得好笑。

距離我從古代回到現代，也已經過了幾天。

那個時候我固然破釜沉舟，但是當等一下突然告訴我，能量已經補充完畢，我可以回來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渾身放鬆。

我不得不承認我想回來，想回家，楚留香世界裏的一切遠遠沒有這兒令我牽掛，更何況——

「我也是最後，再給原隨雲一次選擇的機會而已。」

我輕聲低喃，話語飄散在了流淌的春風中。

>>>原隨雲視角>>>

小叔叔消失了。

我的僕從們剛剛潛入城中，我想着小叔叔神鬼莫測的手段，心中已經有了一番打算，然後突然之間，小叔叔消失了。

毫無預兆的，沒有痕迹的，突然就消失了。

我茫然不知所措，然後我想，我是不是又做錯了什麼？

仔細想來，我做錯的大概太多，只是我總是不知悔改，大概就是因為這，小叔叔才完全失望，才會毫無徵兆的離開。

第一天的時候，我還抱着某種浮萍般無根無依的希望。

第二天我開始找他，但是很快我就知道，這將只是徒勞。

第三天，我突然就明白，就好像我因他所碰到的所有怪力亂神的事件一般，他的消失，也是宛如鬼怪神佛一般，不可捉摸，難以尋蹤。

第四天，一種不可名狀的，令我渾身無力，難以思考的情緒，突然緊緊攥住了我——我並不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情緒，上次遭遇暴風雨之時，上次突然到了陌生的世界之時，還有月娘將尖刀刺入小叔叔的腹腔之時，我都或多或少地感受到過這種情緒——但是這卻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明白——

這是一種絕望么？

——這就是絕望么？

因為我已經騙不了自己，他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上天入地，我可能都找不到他了。

一想到此節，我就覺得心臟胸腹，都被烈火炙烤，被利劍攪動。時常煩惱思緒繁雜的大腦，也變得空白一片。

間或閃過的，只有如塵屑般的片段回憶。

被劍架在脖子上的時候——我一點都不害怕，因為在那時，我最清晰地感受到，小叔叔對我的感情——這種感情令他不會殺我，不舍殺我。

若是小叔叔也喜歡我，那麼，這真是再完滿不過了。

我在整個人生中，都在追求我自以為的一種完美。

直至今日，我才發現，這真是最愚蠢的一件事了。

我總想起我的少年時代，柳絮飛揚，飛花亂舞。和風旭日中，我能感覺到小叔叔的體溫，他溫柔的低笑，和彷彿帶着溫度的柔軟目光。

這一切都是給我的，因為實在太美好，以至於我一生都難以割捨，難以忘懷。

那時琴聲渺渺，笛聲悠揚，我珍藏着小叔叔舊時的竹笛，在內心盼望着舊事重演，故人重回，如今想來，破壞了這一切的，分明就是自鳴得意的自己。

我忍不住回想起月娘的話：「說到底，你不過是個想要把一切都抓在手裏的孩子罷了。若是抓不住，你寧願將它毀了。」

她說的是對的，這個女子輾轉輪迴了那麼多年，確實比任何一個人都更加認清了我。

甚至比我自己都更了解我自己。

我百般算計，想剪除小叔叔的一切羽翼，希望他完全依附於自己的時候，未嘗就想不到，這一切最終的結果，將會是玉石俱焚——但是我還是這麼做了，無論如何，我總會做這樣的選擇，我會選擇最危險的一條道路，然後自鳴得意。

——這就是我。

就算得知了這條旅途的後果，就算月娘已經告訴了我一切，就算連小叔叔本人，都已經邊退讓邊警告，我卻仍舊無法控制住自己這種幼稚的得意。

控制欲。

獨佔欲。

自以為是。

擺脫不了，愚蠢至極。

如再有人誇我才華橫溢，少年老成，我必是要反駁的——我或許想的比別人都多，我或許能夠看出一場機謀里的漏洞，我或許能控制某些人心。

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我自己這顆躁動的，永不知滿足的野心。

從我瞞着父親建立蝙蝠島，從我第一次囚禁了小叔叔開始，從我不知悔改地妄圖將一切控制在掌心開始，一切就都沿着它既定的軌道平治而去。

我想着這些的時候，丁楓在我耳邊說話，我抬眼看他，卻發現眼前模糊一片。

我想我大概又要失明了，我想起我第一次親眼看到小叔叔的時候，我在心中描摹那我曾經用手描繪過的面孔，飽滿的額頭和圓圓的鼻尖，微笑的時候，嘴角是淺淺的笑紋，如陽光般溫暖人心。

和我想像中一樣——但是我也回想不起，我曾經的想像中，他是什麼模樣的了，一個自小失明的瞎子，又能想像出什麼來呢。

這麼想來，我能脫離黑暗，能夠看到世間的一切，又是小叔叔的功勞——他真是帶給我很多，而我帶給他的，卻總是苦痛。

「公子，吃點東西吧。」

眼前又變作了一片漆黑，這與我回憶往昔倒沒有什麼煩擾，只是丁楓在身邊說話的聲音，卻清晰起來，倒是讓人煩的不行。

於是我張口想讓他走。

但是當我想這麼做的時候，才發現我連發出聲音的力氣都沒有。

於是我只加重了喘息，緩緩地搖頭。

「公子，你已經七天沒吃東西了，這樣下去，會死的！」

原來我已經七天沒有進食了么？原來小叔叔已經走了七天了么？

人若是不吃飯不喝水，究竟能夠堅持多久呢？

「人若是不吃飯，大概能堅持七天，不喝水的話，大概三天就死了吧。」我記得小叔叔是這樣說的，那是我最開心最滿足的一段日子，我同小叔叔之間毫無間隙，他告訴我一些稀奇古怪的見聞，我記在心裏，連帶着他的聲音，他的氣息。

我已經六天沒有喝水，我想，我確實要死了。

我的耳邊已沒有了丁楓的聲音，卻似乎隱隱想起了，陌生的嗓音。

那聲音分不清男女，飄蕩盪如乘着清風，盪進人的耳里。

「你願意為了原岐月放棄一切么？你能夠見到他，但是你的一切，你的榮耀，你的身軀，你的身份，你的財富，都會被剝奪，這樣你願意么？」

——這是真的么？

我後知後覺地想着。

可是我要死了啊，若是我死了，本不就是會失去這一切么？

若這是一個交易，那真是再划算不過了。

這樣想着，我突然似乎有了說話的力氣，於是我說：「我當然願意。」

我願意拋棄一切，去乞求他的原諒，去彌補我幼稚的錯誤。

從今往後，就算前路阻攔是諸天神佛，我也再不願意，和他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