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想哭就哭

第七十六章 想哭就哭

「呼!」一座邊陲小鎮的客棧門被推開,刺骨的寒風夾雜大片雪花便吹了進來,吹得大堂內昏暗的燈火滅了一滅,靠着柱子打瞌睡的小二也跟着縮了縮脖子,睜開眼來。******

入眼處,一名一身黑衣短打裝扮身披蓑衣的男子站於門外,頭上戴着青竹笠,遮去了大半的臉容,只能大致判斷出是名年輕男子。

「喲,客官住店?」小二立即笑臉迎了上去。

將近年關,又逢邊關吃緊,這客棧已來客寥寥,這還是今日來的頭一位。

「嗯。」來人只是淡漠地應了一聲便走了進來,看都未看他一眼。

小二打了個寒噤。

打出生至今活了二十來年,今年的冬天怎麼顯得特別冷?

自覺地與來人保持了三步距離,直到男子在一張桌子邊下,小二才過去小心地問:「客官是要上房還是普通房?」

「來間普通房即可。」男子隨手解去身上的蓑衣交給他,卻並不摘去頭上所戴的竹笠,只抬手撣去上面的積雪,聲音清冷,「給我上兩碟小菜,再加碗熱湯麵。還有,好生照看我的馬。」

小二抱着蓑衣有些愣愣地看着男子撣雪的手,雖說這邊來往的客商不多,但到底也幹了這麼多年,形形色色的人看了不少,但還是頭一回見着一個男子長這麼好看的手。

「沒聽清楚?」男子見他不動,冷冷地問了一句。

他恍然回神,連忙點頭:「好嘞,馬上給您送來。」

片刻后,熱呼呼的湯麵與菜都端了上來,男子從桌上的竹筒里拿了雙筷子,目光上揚之際,朝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看了一眼。

一名少年正蜷縮在那裏低頭打盹,一頭亂糟糟的頭將整張臉都遮去,只從身形上看出不會超過十五歲。

小二最為眼尖,順着男子的目光看過去,遂笑道:「這孩子可憐,聽他自己說家裏的人都得病死光了,就剩下他一個。我們掌柜的同他,怕他在外面凍死,就暫時收留了他,打算等過了年再讓他自謀生路。」

男子沒有作聲,似乎對於他所說的全無興趣,自顧吃面,小二不免有些尷尬,見男子沒有其他吩咐,便打算離開,卻聽得大門「哐當」一聲被人大力踹開,飛旋的風雪裏,幾名佩著腰刀身形各異的男人走了進來。

他連忙迎上去:「各位客官,回來了。」

「走開走開,別礙著大爺們走路。」一名彪形大漢抬手就推了一把。

小二身子單薄,當下被推得踉蹌了幾步,后腰撞上了桌角,疼得他喊都喊不出。

「快上酒上菜,出去了一天,餓死了。」另一人喊道。

小二扶著腰忙下去準備。

男子夾菜的動作微微一頓,並不是因為這出現的幾人,而是,那個角落裏對外面漠不關心的少年,突然抬了頭。

他抬頭,卻不是看向離他最近的男子,而是越過他,直直盯着那幾人,眼裏寒光一閃,那寒光里是刻骨的仇恨。

那仇恨太滿,滿得彷彿要從他那雙布著血絲的眼睛裏溢出來,那一雙鬆鬆搭在膝蓋上的手,亦攥成了拳,以致細細的青筋從手背根根突出。

他似乎在用力剋制着什麼,雙拳使勁壓着膝蓋,象是只要一鬆勁,他就會毫不猶豫地站起來,去做他竭力壓下才沒有去做的事。

如此深,如此久的一眼,他一點點收回目光,最終又低下頭去,恢復了原來的模樣。

「見鬼了,我怎麼覺得后心涼颼颼的。」先前推了小二的大漢轉過身來,從他們那桌子的角度,卻只看到一個低頭吃面的黑衣男子。

「劉大,你的膽子是越活越回去了。」另一人取笑,「不過殺了幾個人,看把你嚇成什麼樣子。」

「不是,我是說真的。」那劉大咕噥了一句,將這種感覺撇在一邊。

「得了得了,酒來了,喝酒。」旁邊一人拍開了酒罈子上的封泥。

一齊幹了一碗之後,一人道:「都找了好幾天了,人還沒找到,這還回不回去過年了。」

「過年你就別想了,明日就是除夕,就算插了翅膀也飛不回去。」

「可周圍一片都找遍了,附近那些地方都沒找著,這鎮子若是再沒有,恐怕希望渺茫。」

「我看頭兒是想多了。」劉大道,「那一家子都被我們給殺了,裏面不正好有個跟上頭所說的差不多大小的,頭兒還擔心什麼?非說他們家還有個一般大的。」

「你們都給我小聲點。」一直默不作聲的個瘦子沉聲開口,「我一早就跟你們說過,這事要保密,你們怎麼還不知道收斂。」

這人應該是這一小拔人的頭領,此一出,其他人立即噤了聲,接下去便什麼都沒再說,只說些吃肉喝酒的事。

半刻后,那黑衣男子吃完面上樓。

角落裏那少年也不知何時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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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夜,就在人最為睏乏,睡眠最沉之時,經年日久的木樓梯出吱嘎一聲輕響,有人悄悄地上了樓。

燈光拉長了他本就瘦弱的身子,昏暗的光線里,他手中的東西反射出並不明亮的反光,那是一把菜刀。

他悄然往裏走,但再輕微的腳步依然難免引起木板偶爾的咯咯作響,他每走一步,都要停留很長時間,直到確定沒有驚醒任何人,才接着走下一步。

等到他走到最裏面那間房前,已將近走了一刻鐘,他死死地盯着面前這扇門,死死地握著菜刀,大冷的天,額頭的汗一滴滴滾落,在木板上出幾不可聞的聲響。

突然,他抬手,就要去推門,推門的一剎,一隻冰冷的手從身後捂住了他的嘴,他大驚,拿起手中菜刀便砍,那手連同菜刀就被人穩穩抓住,耳邊響起一聲低喝:「不要出聲。」

他一愣,這聲音聽着陌生,還未及反應,他已被拖入一個房間,房間瞬間關上。

他想掙扎,那人卻不放開他,只是隱在黑暗中,象在靜靜地等待什麼,果然,對面有人開門,隨後其他幾個房間的門開了,有人沉聲問:「剛才可有聽到什麼動靜?」

「有。」

「好象有老鼠跑過去了。」

「不太象,更象人走路的聲音。」

「恐怕是起夜的。」

「起夜有必要走得跟做賊似的?」

問話那人沉默了一下,道:「不管怎樣,我們不能再生枝節,上頭已經催著要結果,我們也不必等到天亮,現在就走。」

當下都各自回了房,大概是收拾東西,之後便是下樓,聽到有人喊著結賬,再之後馬蹄聲起,漸漸馳向遠方,直至消失。

黑暗中,被捂了嘴的人渾身濕透,若非一手被人抓住,只怕手中菜刀就要掉落下去。

「你也聽到了。」身後的人這才放開了他,「殺人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容易,那些人,更不如你想像的那麼簡單,你剛才若是冒然進去,死的人只會是你。」

「我忍不下這口氣!」少年驀地低喊出來,揮了下手中的菜刀,聲音哽咽,「你為什麼要阻止我?就算死,我也要殺了他們!」

「忍不下這口氣?」火星一閃,火摺子點亮了桌上的油燈,那人淡淡道,「忍不住也得忍!一個人,在沒有能力殺掉對方之前,不要逞匹夫之勇,那不是勇敢,是愚蠢。」

「那是因為你沒有經歷過,所以你才能說得這麼輕鬆。」少年臉色蒼白,眼中充血,如一頭受傷的小獸般低吼。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經歷過?」那人回過頭來。

正是不告而別離開兆京的楚清歡。

燈光並不明亮,只照着她的側臉,連神亦是淡淡,少年卻驀然怔住。

這一刻他形容不出心頭的感覺,只覺得眼前這人就如秀女神峰之下的一泊寒潭靜水,將他心中所有的怨憤,仇恨,狂熾,痛苦都定格在胸臆之中,無法宣洩,萬般緒只能在心中激越澎湃,卻不能在這樣的潭水之中找出奔突的出口。

無人理解的痛苦與委屈,數日以來險些喪命疲於逃生的驚心與無助,眼見着親人在刀口下相繼死去的悲痛與震驚,眼見仇人在即卻不能手刃的無奈與恨己無能,瞬間鋪天蓋地湧來,化作萬念俱灰。

低頭看向手裏的菜刀,少年如同被霜風吹折而凋落的花瓣,了無生氣,眼中光亮全熄。

「怎麼,想死?」楚清歡將一把匕扔在他面前,「這裏有現成的匕,你手裏也有菜刀,再不濟院子裏的砍柴刀也可以,只要抬手往脖子上一抹,立即便可成全了你。不過我建議你最好選把快的,可以少很多痛苦。」

少年的手抖了抖,緩緩抬起頭來:「你知不知道你很殘忍,冷酷,沒有人性?我想殺兇手為家人報仇,你不讓。我想泄心裏的痛苦,你也不讓。我想死,你又告訴我該怎麼死。既然這樣,你為什麼還要救我?不如讓我剛才直接就衝進去,還能死得痛快些。」

「我殘忍,冷酷,沒有人性?」楚清歡點點頭,「或許。」

少年再一次怔住,他沒有料到在他說了這些話之後,面前的人還能冷靜如常,而不是一抬手就把他給殺了。

「不想死了?」她走到他面前,腳尖一勾,匕就落在她的手中,她並不看他,只是往回走,語氣清淡,「我告訴你,死,在這亂世中最容易,而活着,才是最不易。你的家人都死了,你不覺得更應該活下去,有朝一日好為他們報仇?」

「當!」菜刀落地,少年神悲戚,眼淚緩緩從眼角滑了下來。

「想哭就哭吧,但是只能今日這一次。今日之後,你再不可以哭。你是個男人,別讓人瞧不起!」

「嗚……」少年抱着雙臂蹲下身子,低低地嗚咽著,那聲音迴繞在房間里,蘊含着無盡的悲傷,與窗外的風聲融合在一起,漸漸地,嗚咽變成了哭泣,再變成失聲痛哭,少年哭得聲嘶力竭,彷彿要把所有的苦,所有的悲傷都一次性哭出來,隨着這些淚水從他身體里流走。

楚清歡一直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着這個少年在她這個陌生人之前放聲大哭,有些痛苦只能自己去承受,然而在這種痛苦中慢慢成長,蛻變,直至強大。

窗戶漸漸白,少年才慢慢停止了哭泣,他雙手掩目,過了許久才抬起頭來,眼睛腫得象兩隻桃子,神卻已輕鬆了許多。

他平靜地看着楚清歡,並沒有因自己在陌生人面前哭泣而覺得難堪,也沒有說話。

「勇敢,不是憑熱的頭腦與莽夫的衝動來證明的,那樣的勇敢,即使付出性命,也是一文不值。」楚清歡推開窗戶,冷冽的風雪便肆意撲了進來,她背對着少年淡然說道,「真正的強者,是讓自身變得足夠強大,強大到足可以保護自己與自己在乎的人,明白嗎?」

「我明白了。」少年聲音嘶啞,卻透著堅定,「我會讓自己迅速強大起來,強大到可以保護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

「那就好。」

楚清歡轉身,靜靜地看他一眼,遂拿起床上的包裹向門口走去。

「我叫何以念。」少年倏地站起,說得極快,追着她身後問,「敢問恩公姓名?」

「萍水相逢,何必拘於這些。」

「那敢問恩公是要往何處去?」何以念有些急迫。

楚清歡回頭,不答。

「我,我沒什麼地方可去,想追隨在恩公左右,以報今日之恩。」何以念第一次顯現出不好意思的神,但紅腫的眼睛卻閃動着執著的光芒,可見已下了決心。

「我並沒有做什麼,你也不必報答。」楚清歡注視着這個與她齊額的少年,道,「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路,只要走下去,總會海闊天空,你我都一樣。」

「可是,我……」

楚清歡卻不再給他說話的機會,開門走了出去。

結帳,牽馬,披上蓑衣,戴上斗笠,何以念一直緊跟着她,她只當沒看見,走出客棧之後就上了馬,往定邊方向馳去。

「恩公,等等我!」何以念拔腿就追。

腳下的雪積了足有半條馬腿之深,身後少年的叫喊漸漸不見,楚清歡在馳出一段距離之後,回頭看了一眼,卻見遠處一點黑影緩緩蠕動,並未放棄追趕,只是將所有的力氣都省下來,埋頭於艱難的跋涉之中。

見她停了下來,那黑點頓了頓,很快便已更快的速度向她移動,彷彿她的短暫停駐就是為了等他的到來。

楚清歡倏然揚鞭,一聲清喝回蕩在空氣中,駿馬毫不遲疑地往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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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寵最強狂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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