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錦繡谷之戀(29)

29.錦繡谷之戀(29)

銀幕上的形象在無聲地行動,她的啜泣充滿了小小的房間。***她滿可以走出房間,換一下空氣,調節一下心,可她不願,她非得坐在這裏,找碴兒似的守着她的丈夫,非要將她的心和他的心,弄得糟透糟透,否則,這一個晚上她便過不去了。

這一個夜晚是糟透糟透了,然後她才覺著舒服了一些,靜靜地縮在床角里,等著丈夫來撫慰。丈夫是準時無誤地來到她身邊,撫慰她也撫慰自己,如不是這撫慰,他們的整個生活都將不堪忍受,或許雙方都會考慮出一個絕斷的方法。可他們總是懸崖勒馬,他們總不致真正的決裂。在這一瞬間,他們暫時忘卻了方才的敗興和即將到來的明日的敗性。他們學會了忘記,學會了苟且偷生,學會了得過且過。他們便這樣維繫着,維繫着度過了無數個晝晝夜夜。

她的希望與早晨的太陽一起升起,早晨新鮮的陽光帶來了他的照應。他是與她一同醒來的,她覺得,這一日,是不會再讓她落空了的,她伸著懶腰,懶懶地想到。每一日的早晨,她都有無窮的希望,希望與體力精神一起培養,一起恢復到她的肌體里。早晨的一切於她都是吉兆,假如晴天,她便想,是很好的一天啊,假如陰天,她則想,是很不一樣的一天啊!她都是興緻勃勃地赴約似的出門和回家。可是,她的希望卻總是落空,她沒有一天實現這希望的。他是在漸漸地、不可阻擋地遠去,他形象變得模糊,行蹤飄移,她再也感覺不到他目光的跟蹤與照耀,她努力回想着與他的一切,一個細節都不曾遺漏,可是每一個細節都像是由她編造出來似的。似乎太過虛渺,沒有一點兒實據;卻又太過具體,與整個虛渺的他不相符合。連她自己都不相信會有那樣的事生,連她自己都懷疑了。她甚至希望能有流飛語,她甚至後悔當時掩飾得過緊過嚴,如若泄露了一星半點,這一切便有了旁證,她真想有一個旁證,可是沒有。他好像整個兒地消失了,沒有了,不復存在了,他在哪裏呀!他,在哪裏呀!她焦灼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她怎麼找不着他了,沒了他,她便失了管束與督促,她簡直有點自暴自棄了。

可是,日常生活已經形成了一套機械的系統,她猶如進入了軌道的一個小小的行星,只有隨着軌道運行了,她是想停也停不了,想墜落也墜落不了,她只有這麼身不由己地向前進了。早晨,她起床,先在床沿上坐着,睡思昏昏,口裏澀,呵欠湧上來,淚水糊住了眼睛,她一腿蜷在床邊,一腿垂下腳尖點着了地,眼角覷著丈夫,丈夫在床上躺成一個\"大\"字,身上蓋了一床薄被,陽光很難穿透平絨的窗帘,屋裏很暗,鐘的指針在嚓嚓地走。然後,丈夫陡地一動,好像有人捅了他一下,他四肢縮緊,擁被而起,坐在床上,先是垂着眼皮。然後慢慢地抬起,茫然地四顧,漸漸與她的眼睛相對。他們的眼睛茫茫地走過半個幽暗的房間,茫茫地相對着,什麼也沒看見地看着,猶如路兩邊的兩座對峙了百年的老屋。他們過於性急的探究,早已將對方拆得瓦無全瓦,磚無整磚,他們互相拆除得太過徹底又太過迅速,早已成了兩處廢墟斷垣,而他們既沒有重建的勇敢與精神,也沒有棄下它走出去的決斷,便只有空漠漠地相對着,或者就是更甚的相互糟踐。

然後,他伸出手茫茫地摸去,正摸到一個耳扒,便將耳扒伸進耳朵,眼睛眯了起來,臉上漸漸有了表。她心裏曠遠得很,眼光早已從他身體里穿透過去,他也穿透了她,他們互相穿透了。他們互相穿透地留在自己的位置上,做着自己的事。她漸漸地平靜下來,她早已是滅了希望,心裏只有一片噝噝的霧氣,霧障遮斷了一切。她似乎是在這一個早晨里想通了一切,這種漠漠的相對是她婚姻的宿命,是她的宿命。因此,她寧可將他埋葬在霧障後面,她寧可將他的她隨他一同埋葬在霧障後面。她絕不願將他帶入這漠漠的荒原上,與他一起消磨成殘磚碎瓦,與他一同夷為平地。他們將互相懷着一個燦燦爛爛的印象,埋葬在霧障後面,埋葬在山的褶皺里,埋葬在錦繡谷的深谷里,讓白雲將它們美麗地覆蓋。從哪裏來的,還回到哪裏去吧!她在同所有的普普通通的早晨一樣的一個早晨里,想通了這樁事。想通之後,她冷靜了下來,方才現自己也並沒有給他去信,他同樣也留給了她一個地址,她也是可以給他去信的,他們本應該同時去信的,那才是真正的兩心相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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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戀(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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