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跋:得地獨厚的劉慶邦(2)

2.跋:得地獨厚的劉慶邦(2)

夏:人的心裏應該有這麼一個去處。我注意到你寫礦區題材的作品,我覺得你的小說把礦區這樣一個在以前極易簡單化模式化的題材領域拓展了,小說具有真正的藝術品質,你的寫礦區的小說別具一格。

劉:礦區也是文學的一個富礦。世界有不少寫礦區生活的作家,左拉、勞倫斯、沃爾夫,他們筆下的礦區和我們的礦區在精神上是相通的。我看過《劍橋史》,裏邊有對各個國家礦區生活的考察,我覺得就世界範圍來說礦區是具有同質性的。

夏:我編過一本《20世紀先鋒藝術史》,知道還有不少藝術家和礦區有緊密的聯繫,像搖滾歌手鮑勃一迪倫、畫家梵高,他們都閱歷體驗過礦區生活,礦區生活也同時給他們的藝術以豐富的養料。

劉:整個世界的礦工都是相似的。勞作的艱苦、勞工之間的矛盾、械鬥,我前段時間到馬來西亞訪問時就去找他們的礦井。我看左拉的《萌芽》,看他寫的礦工——希望出點事,出事就可以停工,就可以休息,跟中國的礦工心態都一樣。

夏:礦工也是中國農民的另一種命運形態。

劉:是,礦區多是城市和鄉村的結合部,裏邊有城市的生活習慣,有鄉村的生活習慣,是雜交的、複雜的人群。農民的心態、農民的文化傳統,像過年、過節,舞獅子、跑旱船,民間自有民間的社會屬性,它不是政治意識、意識形態能影響的。礦區真是一個文學的土壤。

夏:有人說認識中國就要認識中國的農民。我們說,認識中國的農民就要認識中國的礦工。

劉:這話有道理。年初徐州大黃山礦出水了,四十多個礦工困在井下,我去採訪,採訪的經歷讓你在北京想不到,真是痛徹心肺。被大水困在井下的人四天四夜以後才救出來,往上抬的時候我就在跟前,當時正下着大雪,哭聲震天。那種景真是難忘。

礦區的女孩們待業,其實就是失業,靠父親的一點微薄的工資過活,工資還不能按時,快過年了,還要出事,父親不知死活,多揪心揪肺。

那兒的礦工下崗,到處給人打工,有一天沒一天。有一個礦工家的兩個孩子上學要交一百塊錢的學費,交不起,老師不讓上學,兩個孩子背着空書包回家跟大人要錢,大人說給你們借,跑出去又沒借到,連着三天,第三天老師連校門也不讓孩子進,孩子回來抱着爹娘的腿哭,男人抱着頭嘆氣,女人貧血,身體又弱,說不成話,我在場,也說不成話,但又不能不說,我的聲音顫得特別厲害,鼻子酸,眼睛模糊。我掏了一百塊錢給孩子,陪我去的工會主席掏了五十,我說怎麼也得讓孩子上學呵。

像這樣的現實,你不實地去看是想像不出來的。除了寫小說我還寫報告文學,用這種更加逼近真實的文體寫煤礦的生存狀態寫礦工的疾苦。作家還是要講良心,我覺得勞動人民是一個巨大存在,不把他們的疾苦反映出來心裏很有愧。

關心民間疾苦,應該是作家的良知所在。

我到了礦上,有礦工聽說我來,好多人排著隊等著跟我喝酒,這事讓我特別感動。

王安憶去礦區跟人說:到陝北,只要提路遙就有人管你飯;在礦區,只要你提劉慶邦的朋友,就有人管你酒。她也是聽人說的,這個說法真讓我高興,我願意聽這樣的話。

夏:堅持平民的立場,我記得以前張煒也一直有這個說法。

劉:我一直認為張煒是一個優秀的作家,在我們沒見過面時就是朋友,後來見面,彼此一見非常親近。作家,你有時看他的書就覺得親近,如果他是真誠的作家,他的書就寫的是真誠的東西,寫他內心深處的東西骨子裏的東西。張煒跟我說,可能咱倆關心的東西一樣,我說是,包括性格都一樣,性格深處有感傷的東西,憂鬱的東西。

夏:有的作家的作品你讀它的時候能感覺到他的才華,有的作家卻能讓你感動。

劉:對,是這樣。有人說作家的寫作有心寫、腦寫和手寫三種,用心寫作的人是可以看出來的,他用心寫的東西能去碰你的心,然後引為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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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妞放羊(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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