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喝酒――喝也不行,不喝也不行(1)

1.喝酒――喝也不行,不喝也不行(1)

李敖

清朝乾隆皇帝的時候,主編《四庫全書》的大文人紀昀(曉嵐),是一個大幽默家。他長得很怪:大禿頭、大鼻子、大耳朵、一對三角眼睛、兩行細眉毛——好像隔壁那少奶奶一樣。有一次,一個大富翁造了一幢大房子,聽說紀昀很有名氣,特地請他為這幢大房子起個名字。紀昀打聽出來這個大富翁本是鐵匠出身,後來了財,十足一個暴戶,暴戶附庸風雅,他認為是可笑的。於是,他提起毛筆,為這幢房子起了一個名兒——「酉齋」。

大富翁歡天喜地的,把這兩個字捧回家去,見人就說:「這是紀大學士給我寫的!」可是,一當別人問起「酉」齋是什麼意思的時候,大富翁就愣住了,他怎麼猜也猜不出什麼意思;他偷偷查《康熙字典》,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問別人,別人也直搖頭,人人都納悶,大富翁更納悶,他不知道紀大學士搞什麼鬼。

終於有一天,他忍不住了,他望着這個「酉」字呆,最後一狠心一跺腳,決定去找紀大學士。

紀大學士一看大富翁來,笑起來了。等到大富翁開口,問起這個「酉」字,他笑得更厲害了。他說:「這個『酉』字,有兩個意義,都是字典里查不出來的:第一個意義要直著看——酉——這好像是打『鐵』用的鐵砧;第二個意義要橫著看——酉——這好像是打『鐵』用的風箱。這兩個意義都符合你是鐵匠出身,所以這個『酉』字,正好用來叫你這幢房子!」

這個故事主要建築在一個「酉」字上面,這個酉字在古字裏寫做——

本來的意義是釀酒的器具,下面是個缸,缸里有原料,缸外頭有個蓋和攪動器,這就是今天的「酉」字,也就是「酒」字在沒進「文字美容院」以前的老模樣。

但是,酒這個東西,跟許多可愛的老公公一樣,愈老愈有味道,所謂「陳年老酒」,愈喝愈香。陳年老酒從酒窖里搬出來,上面一層灰,所以在小篆里,把陳年老酒寫做——就是今天的「酉」字。後來這字慢慢抽象化,慢慢把管酒的官(煙酒公賣局局長)也叫做「酋」(「大酋」)了!

慢慢的,這個「酉」字又開始變,因為人人都愛喝酒,三杯下肚,酒意方濃,一看瓶里,酒沒有了,於是着急了,於是開始找酒。你也找,我也找,最後找到一個能夠拿酒給大家過癮的人,於是你高興了,我也高興了,大家都說這個人好,這個人可愛,在我們需要酒的時候能夠意思,能夠幫我們,我們歡迎他,乾脆擁護他做「總統」——不對,那時候沒有總統;擁護他做「皇帝」,也不對,那時候沒有「皇帝」:擁護他做「領袖」,更不對,那時候還沒有領袖這個詞兒,他們擁護他做的是——「酋」長!

擁護這個人要舉雙手贊成,所以要——

這個字,表示兩個手在推舉「酋」。可是舉呀舉的,左面的手舉累了,所以放了下來。變成了——

這就是我們現在的「尊」字。我們乎常說「尊長」、「尊師」,事實上,「尊」的並不是那個「長」、那個「師」,而是那個「尊」字上頭的酒罈子。

所以,如果有人說他「尊」敬你,為了保險起見,你最好問問他媽媽,他是不是愛喝酒,如果他不愛喝酒,那他才真是值得你「尊」敬的;當然啦,在你「尊」敬他以前,他也該問問你媽媽,你是不是酒鬼。

因為「酉」這個字這麼可愛,所以很多高貴的詞兒,都跟它扯上了裙帶關係,例如:

至尊——皇帝。

祭酒——大學校長、教育部長。

這兩個詞兒比起來,「祭酒」比「至尊」事實上還來得神氣。在宋朝的時候,「祭酒」(大學校長)可以跟皇帝面對面的瞪着眼睛,一點都沒有馬屁相。

在民國初年,「祭酒」(教育總長)蔡元培,當「皇帝」袁大總統世凱去看他的時候,他只在會客室接見袁大胖子,不許他亂「巡視」;聊天完了,大胖子要走了,他只送大胖子到會客室門口,絕不肯多走一步,更不會在大門口送往迎來拍馬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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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進酒夢如煙(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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