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十六黑暗之光（1）

每當朱晟穿行在北京城的大街小巷，他心中總會浮現出一幅被濃密的黑所籠罩的地圖。他依次走過那些未曾到過的馬路，衚衕，河道堤岸，橋和一棟棟他未曾聽說過的樓宇，這時他心中那塊地圖上相應地點處的黑就會被驅散，露出清晰微縮的端倪。在北京的第五年，他回看那交織著黑影與斑駁色彩的地圖，仍舊覺得每一次會面和等待都是新鮮的，都是值得懷念的際遇與緣分。北京太大了，朱晟不知道是否長久地在此工作居住下去，是不是終有一天這張地圖上所有的黑色將徹底消失，那時候，這個城市對於他來說是否也已經索然無味？

可那會是多久以後的未來呢？而這個過程中有多少變故或將產生，會不會當某日東升的紅日將第一縷光打在紫禁城的紅牆和角樓的尖頂上時，當衚衕里靜默的古樹再一次迸出新的生機、用沁人的鮮綠換去軀幹上時年已久的土黃時，當更多更高更現代的建築巍然屹立，當更多的過客會聚至此時，他早已遠去？

會不會，明天就將離開？

北京，更多的揭秘，

多少新人物，多少舊傢具！

年末，在疲於奔命的工作和紛擾的生活雙重壓迫下，朱晟竟變得有點兒鬱鬱寡歡。上班的時候，他提不起精神，拖延症纏身；下班了不知道何去何從，就賴在辦公室里一直等到餓得眼冒金星為止才離開，再隨便找個能吃夜宵的地方饕餮一頓，生活狀況無比糟糕。還好沒過幾天，少波趕在元旦之前回到北京。他爸爸被搶救過來，暫時脫離了危險期，現在只能一點點調理。少波把所有賣網站的收入留在家裏以防不測，空手回來，打算從零開始。連着兩天夜裏，朱晟和少波都聊了很久，品味着畢業以來種種前所未有的甘苦滋味，又是一番相互激勵，讓朱晟多少振作了一些。這時，他才想起來他竟然忘記了還有一件極重要的事要做——一月，又要考研了。

第二天，朱晟在上班的時候找程歆越請假。

「歆越，有空嗎，跟你說個事。」

「說唄。」

「元旦完了之後那個星期，我想調休。」

「三天還不夠你玩兒啊？」

「歆越，元旦后第一個周末就要考試了……我還沒複習呢。」

「噢！你報了電影學院研究生考試。」

「是呀……」

「哎，我本來也想那周休假的。」

「那……」

「得，那我就不休了唄。」

「啊！歆越，你那麼好啊！」

「哪敢耽誤咱家朱大才子的大好前途啊。靠，你必須考上啊。」

「哎喲，歆越你太好了！我請你吃飯好不好！」

「行啦，別跟我客氣這些，反正我先跟你講，你考完之後回來，事會很多，明白嗎？」

「沒問題！」

趕在2009年結束之前，朱晟還是去見到了芒娜。他不想讓這件令他如鯁在喉的事就這樣不了了之，無論怎樣，這件事都需要有一個結局。他們在國貿西樓下的肯德基見面，芒娜拎着一個看上去東西裝得很滿的運動挎包，她的頭不知道什麼時候挑染成了紅色。

「你怎麼把頭弄成這樣了？」朱晟像在打量一個陌生人。

「換換心，怎麼樣，不好看嗎，難道？」

「挺好的，都快認不出你來了。幹嘛背個這包？」

「一會兒跟人去打羽毛球。」

「跟誰呀？」

「這對你來說還重要嗎？」

她一動不動地靠在椅背上，下巴微微翹起，目光凝聚，依舊是那麼的美。朱晟忽然覺得她的頭看起來就像是深秋時樹葉的顏色，在北京，人們為了那稍縱即逝的紅而經年不息地湧向香山或者其他什麼能夠尋覓到它芳蹤的地方。可朱晟敏感地覺察到，曾經連接兩人的心和目光的那條明亮的鎖鏈已經消失了，他很快地考慮了一下，覺得沒有再繼續待下去的必要，起身告辭。

「不管怎樣，還是你甩了我的，」芒娜忽然說道，「那天我看見你瘋了似的去追章小璐的樣子，我就全明白了。你很愛她，朱晟。我傷心了很久。可是現在我也不太在乎了。我們就是沒在正確的時間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