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四十三章（3）

真是：老牛自知主家苦，不用揚鞭自奮蹄。

平時拉車搞運輸比驟馬跑得還快，而且平穩，碰上個坑坑窪窪的把車腳子打住了，主人坐在車輾上甭下來，老黃牛自然而然用盡全身力氣把車拉出來，白家父子對這條通人性的老黃牛像命根子一樣倍加愛護，從來沒動過一鞭子，因此上同是種田趕車人，白家與眾不同，家裏壓根兒就沒有鞭子，白家父子經常在田間地頭或運輸途中對老牛說話，牛老弟長牛老弟短，被鄉黨們聽見了就把自麻子叫牛大哥，把十畝地里一苗谷的兒子叫牛二哥，而牛二哥和牛大哥一樣在東關和泄湖一帶是出了名的誠信好人，樂於助人，如果在路上遇見順路的老弱病殘主動稍腳，要是重車寧可自己下來走也要幫人一程。

牛二哥說」某月某日我吆著糧食車到東關趕早市，天快亮的時候遠遠看見司馬先生門前有三個人拱手告別，嘴裏念叨了些啥，因為距離太遠一句都沒聽清，三個人中有一男一女好像是司馬先生和他太太。另一漢子告別後彎腰駝背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我的牛車腳程快是出了名的，不一會兒就走到那個人身旁，我見他行走艱難叫他上車，他反子（屁股）一搬坐在車尾巴上也不吭聲。好像有心事的樣子，我沒話尋話想給他寬心，我說司馬先生是個大好人，自己掏錢辦了個孤兒院。他是你啥人？那人沒開口，我又問他你家住在哪裏貴姓大名，他還是不不語，我剛才明明看見他和司馬先生說話，咋能是個啞巴呢？我繼續問他有啥難處看我幫得上忙。說得多了，他跳下車自己走了，我再勸都不上來，因為我要在天亮前趕到糧食市擺攤子，沒敢耽擱就先走了。「

虎娃問過牛二哥那人的衣着長相以後，確定就是岐山。如果是編出來的瞎話，光是行裝神態就會露出破綻。

第二天虎娃和雅娟去白鹿原登門拜訪司馬慕如，好話說了一籮筐，司馬先生依然是一口咬定沒見過岐山。

虎娃回來對財來叔說」司馬先生還是不吐口，我和雅娟姨實在猜不透絆子打在哪兒了，昨天問了牛二哥岐山哥明明是從他家出來，為啥死活不肯吐露真惰，是嫌我們帶的禮物輕，還是語生硬。禮貌不周，對他而顯然是舉手之勞一句話的事，對我們來說就是救命的明燈，一個熟讀孔孟的國學大師，咋能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呢？據孫叔講我娘在世時。有求必應沒少給人幫忙，輪到我家求人咋就這麼難，明兒我提重禮上門，看他如何說法。「

孫財來說」賢侄稍安勿躁，聽我說，司馬先生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人，其中必有難之隱，你年輕氣盛，得冷靜下來站在對方的立場上全面考慮問題。一時激動只能把事辦瞎，鬧到連挽救的402機會都沒有了，另ij說司馬先生當年把祖業捐給孤兒院的那些陳年舊事。就拿年前生在我身上的一件小麻達（麻煩）就足見其人品。「

快過年了，我到南院門的鴻安祥去買鞋，路過亮寶樓門口，見地攤兒上有人賣畫，我蹲下身子觀看，有一件司馬先生的《南山聽琴圖》引起我的興趣，我不懂國j，單聽這南山聽琴圖五個字就叫人喜歡，也沒搞價扔下一塊銀元就卷回來，滿以為撿了個漏，一腔子的高興，請搗鼓古董的你李叔過來欣賞，他拿着放大鏡看了一會兒說是質品，除了章法欠缺，筆力不夠，敗筆太多之外，落款和印章都不對，我不服氣，拿去讓司馬先生班鑒，你猜咋樣？他不僅一點

兒氣都沒生，還面帶笑容地對我說：「這雖然不是我畫的，但是比三啤403咽——」啕。我畫得好。「

回到家裏我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咽不下這口惡氣，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叫上你懷古叔兩個人一起把賣假畫的童新文提溜（揪）到白鹿原，讓他給司馬先生當面賠罪認錯，保證以後再也不畫傷害司馬先生名聲的腐作。

誰知道司馬先生見了童新文不僅沒有一點責怪的意思反倒同起來，像對待朋友一樣敬茶留飯，以切磋藝術的口氣教他勾、染、簸、擦技巧及章法佈局要素，還示範性地給童新文畫了幾張突出自己特點的山水、人物、花卉、細毛，邊畫邊講解，又寫了幾張字叫他拿回去臨摹，讓他在字上多下工夫，強調書畫同源，給他說。十個畫家出不了一個書法家，十個書法家出不了一個篆刻家。說着把自己常用的一方圖章包好雙手遞過去，童新文感動得當時就要趴在地上磕頭，保證今後再也不敗壞先生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