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木凸(5)

5.木凸(5)

理智層面的種種映象告訴他,經易門在同齡人中間,是絕對難得的好夥伴。***絕對聰明。絕對能幹。絕對忠誠本分。那年到唐家橋魚塘去釣魚,只要譚宗三不釣起第一條,非常會釣魚的經易門,釣竿上就是有一百條魚在咬鈎,他也不會起竿。那天釣到天黑。穿了雙白皮鞋的譚宗三隻釣到四條小的。經易門卻實實足足釣到十幾條大的。一路上譚宗二悶悶不樂,甚至都不想回去了。他生怕父親譚老先生因此笑話他。但回到公館,來到譚老先生面前,翻開竹筏編的魚簍,他吃驚了。他簍里的那四條小的跑到經易門簍里去了。而經易門簍里那十幾條大的,卻跑到了他簍里來了。幾乎所有在場的人都不相信這個\"結果\"。於是經易門誠懇地向譚老先生訴說今天的魚真的很難釣。宗三阿哥今天真的很能幹。看見宗三阿哥一條接一條,連着釣起了那麼多,他真的非常眼熱,佩服。

\"這魚老新鮮的。我拎到廚房間去,讓大師傅氽湯給大家吃。\"爾後,經易門拎起兩隻魚簍,光着一雙腳,悄悄走了。

這就是幼時的經易門。\"難得。實在難得……\"譚老先生常常這樣感喟之至。

我為啥還要討厭他呢?

世界上的事往往這樣,總是說不大清楚。有人說,說不清的原因,是因為沒想清楚。那麼,想不清的原因,又是什麼呢?

二十多分鐘后,譚宗三回到樓上雅座間。雅座間里已經空了。黃克瑩走了。她那隻總是隨身拎來拎去的珠串子小手包也帶走了。花梨木的桌椅茶几當間,只有倪志和一個人在那裏悶聲不響地收拾著各色茶盞和點心碟子。

譚宗三急問:\"黃小姐人呢?\"

\"走……走了……\"

\"啥人叫她走的?\"

老倪疙愣著,半天沒回答上來。嘴笨口拙的他,一時間想不出一個好的理由,既能安撫肯定要暴怒起來的三老闆,又能保護經總管。因為正是這位經總管讓他把黃克瑩\"請\"走的。剛才經易門一踏進大有天的門,就找到老倪,說,等三先生一下樓,儂趕快去把三先生身邊那隻姓黃的\"小**\"給我弄走。一面講一面還往老倪手裏塞了兩塊銀洋。其實,就是當場不給這兩塊銀洋,老倪也會盡心儘力去做的。因為經驗告訴所有那些為經易門做過事的人,只要你盡心儘力,經易門是絕對虧不了你的。早晚必有回報。而且絕對報得讓你喜出望外。更何況老倪本來就從心眼裏看不起這個黃\"小姐\",早就覺得她不是只正路子。儂想啊,單身一個女人,一塌刮子只有廿三四歲,居然已經有了個六七歲的\"拖油瓶\",還要在三先生面前充啥\"小姐\"。扯那!看她穿的翡翠藍旗袍,開衩開得那麼高,恨不得把兩隻雪白粉嫩的腿根根和一副從東洋進口的克羅米吊襪帶統統露出來才得過。不就是牙科診所的一個護士嘛,搞啥名堂經!還想有朝一日一頂花轎把儂抬進譚家門三叩九拜真做百年夫妻?黃六,拎拎清!人家不過就是跟儂白相相。裝啥榫頭呢?儂就是把旗袍權衩開到奶奶頭上,也沒有用的!老倪冷笑。

但,那天出乎老倪意料,三先生居然沒有\"暴怒\",在樓下聽經易門說了些什麼,回到樓上,關於黃小姐的去向,居然只急問了一聲,便再沒追問;爾後,心事重重神色不定地在臨街靠窗那把太師椅上稍稍又坐了一會兒,木耷耷地端起蓋碗索索地吃了一口涼茶,扔出幾張鈔票,讓老倪去結賬,轉身就跟經先生一起坐東興輪迴上海去了。

凌晨,我被一陣輕微的、但又清晰而又清長的小解聲驚醒。我以為自己在做夢。後來知道不是;忙從床上坐起,在灰暗的晨靄里稍稍定了定神,才聽出那聲音是從隔壁后樓房間里傳過來的。前後房之間只隔着一層薄薄的板壁。后樓房間空關了好長一段時間。昨天下午,突然搬進來一個二十多歲的單身女人,隨身只帶着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和一個很大的藤條箱。下車時,人稍微搖晃了一下,還有意無意地抬起頭來向上看了看。當時,屋頂和樹梢之間的那塊天空雖然不算特別藍,但陽光還是比較溫暖的。我當時聞聲\"正在城頭觀風景\",便欣然接受了她那好奇而又善意的一瞥。同時又是很恬靜很明亮的一瞥。我無法判斷她的身高,但從她坦然的神中卻真切地感受到了她不隱含的疲累和隱含着的陰鬱。於是我非常想下樓去幫她拎一下行李,更想知道她究竟住哪個房間,只是有點不大好意思,才沒有下樓。後來她母女倆就住進了隔壁房間。讓我聽到許多的窸窸窣窣、磕磕碰碰的聲響,並且響了好大一陣。後來不響了。復歸安靜。安靜得就像一隻很小很小的老鼠鑽進了一隻很大很大的牛皮風箱。這種特別的安靜,攪得我不得不再度側耳傾聽。尋覓。尋尋覓覓。直到天黑時分。我猜度,此刻的這小解聲,可能就……就自她?猛然間,我極度地心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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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凸(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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