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節西安素描(1)

7.第七節西安素描(1)

燈彷彿是挑在夜外面的一個小亮點,一匹綢緞上的一個小水珠,那微弱的光線很快被四圍的黑暗吞得無影無蹤。***

第二次來西安,我住在11層樓上,我喜歡以這種俯視的姿勢來凝望我所鍾愛的一座城市。從很高的地方往下看,西安城變得很朦朧,一切細節都看不清,景物像是籠在一股莫名的藍煙里,像歲月留下的沉澱,黏稠而又厚重。

西安給人的印象是永遠的陰雨天,太陽躲在深重的雲朵後面,整個城市長時間地被覆蓋在雲層里,使得它的白天也有了夜晚一般的神秘。走上這座古城的任何一條街道上都會讓我浮想聯翩。與古城牆並肩而行,你無法摒棄那種穿越時空的錯覺,在這裏,時間隧道是自由打開的,街上的紅男綠女,彷彿行走了幾千年。還有街道上那種萬古不變的樹與空氣,大雁塔以奇特的姿勢在眼前站立,你走着走着會感覺自己永無折返的機會,被人拋置在時間的空洞裏,就像一個沒有國籍的邊緣人。

我對西安的印象全部是片斷式的,迷濛閃爍,若即若離,記憶是霧狀的一團。我第一次來西安和第二次的感覺完全無法重疊,就像我到過完全不同的兩個城市,這種感覺使我有些困惑,不知道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我像故事中得了失憶症的女主人公,沉湎於記憶深處,搜尋着每一處細節。我彷彿是一個偶然拾到兩塊版圖碎片的探索者,拚命地想把它們拼接起來,讓它們天衣無縫,合二為一。可是我不能,兩個西安歷歷在目,一是一、二是二,怎麼也無法找到重合點。

第一次來西安,我迷戀的是一種白色的酒,它看上去酷似乳汁,白而黏稠。那是一個微雨天,我們大約是晚上9點以後從唐城賓館走出來的,記不清緣由了,彷彿是興緻所致,一群人興緻勃勃地在街上走,街上很靜,除了我們喧嘩的聲音,別無他聲。然後我們來到一條熱鬧的小吃街。我剛來西安頭一天,就聽我那些熱心的朋友在我耳邊「小吃」、「小吃」的,據說西安的小吃很有名。我對吃很少研究,在北京從未嘗試過西北風味的飯食,總覺得有些名目聽起來有些恐怖——不是我可以接受的那類。但事實證明我卻一頭扎了進去:西安的所有小吃、大吃,我都愛得一塌糊塗,「全盤西化」了。

我們坐在一間烤肉串的排檔里,店主忙裏忙外地忙烤肉,烤肉的槽頭上冒着滋滋叫的藍煙,我們坐在七橫八豎的長條凳上等著,男人們在抽煙。排檔是沒有店門的凹進去的一間,估計到了夜裏,門板上上去,直接就是一堵牆了。店主腰裏系著有些油污的白布圍裙,嘴裏熱地絮叨著,手裏沒完沒了地緊忙活。

坐在沒有油漆的條凳上,望着西安城沉沉的夜色,那夜色彷彿被烤肉的明火燒焦了,黑得格外濃重。小吃街上沒有特別亮的燈,燈彷彿是挑在夜外面的一個小亮點,一匹綢緞上的一個小水珠,那微弱的光線很快被四圍的黑暗吞得無影無蹤。街上來來往往鬼影重重,彷彿在上演一出延續了幾千年的皮影戲,我們都是戲中的人物、戲中的佈景和道具。坐在那裏,有燈、有影、有對白。烤肉的藍煙越來越濃重了,從淡藍變成深藍,坐在旁邊的人輕微有些咳嗽,但那烤肉串的香味兒也隨着嗆鼻的濃煙一起撲面而來。肉串在火上吱吱滴著油,我們也抑制不住想要流口水。肉串很小,是用竹籤子串著的:我對面那女孩一口氣吃了幾十串,令所有在場的男士都妒羨交加。店主烤完肉,就悠閑地支起一條腿來坐在一邊抽煙,如果誰吃着吃着又想起什麼來,只消一句話,就能把店主支使得滴溜溜轉。

『吃完烤肉串,我們一行人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轉悠。深秋的西安有點像北京,走在街上有種空曠悠長的感覺。微雨還在下是很小很小的幾乎看不見的小顆粒,沾在大衣上,並不真地滲進去』而是浮在表面,用手一拍,撲啦啦地往下掉。

臨近午夜的時候,有一處斜撐著的白帆布棚子出現在我們眼前,那是一個很小的只有兩張桌子的小食棚,在雨中顯得瘦小而又寂寥,無人問津的樣子。有微風吹過,那蓋頂的白布棚子便像海上的船帆一般劇烈抖動起來。我們在白棚子下面圍坐下來,攤主說着一口歡快的陝西話,忙着給我們上這上那。她手裏提着一隻帶棉套的大鐵壺,我原以為從那裏面倒出來的是熱茶,然而不是的,從那裏面倒出來的是一種熱氣騰騰的白色液體。杯子拿在手中,很燙手,用嘴抿一口,甜而微麻,不是酒味,卻勝似酒濃。這是我喝到過的最美味的瓊漿,在有微雨的夜晚,一切都浸入骨的冰寒里,只有酒是熱的,喝下去人也熱了,耳朵熱,臉頰在燒,胸口無端地撲通撲通直跳。微醉,醉眼看西安,就越地看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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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藍(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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