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暗流涌動

第四十章 暗流涌動

于學忠嚇了一跳,抬眼望去,原來是癩頭阿四站在土丘上朝他吹口哨……

于學忠讓阿四坐在車把式邊上,把鞭子扔到後面,從懷裏摸出昨天準備給小腳女人的菜饢,撕了一半遞給了他,阿四接過菜饢,一面狼吞虎咽一面傻笑着對於學忠道:「叔,俺跟你去」

于學忠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阿四又含含糊糊的說道:「叔,聽說了沒?」

于學忠下意識的張口:「啊,啥?」

「藍家溝蘇納什老爺一家被包衣殺光了,連小主子都被那些包衣摔死了……」

于學忠嚇了一跳,在牛車上坐直了身子,前晚哥哥跟他說過藍家溝的事,但他沒想到會這麼恐怖

「那些奴才是失心瘋了還是怎的?後來被剝了皮不是?」

癩頭阿四有些興奮的道:「那些包衣殺了蘇納什老爺家裏十多口,後來被堡里的巴牙喇發現,叔,你不知道,那些包衣仗着手裏有刀槍,又殺了兩個巴牙喇,最後被圍住射成了刺蝟,聽說穆哈齊大人氣壞了,把這些死了的包衣都剝了皮示眾,現在還吊在門口,叔,俺們路過去瞅瞅?」

于學忠大驚,失聲追問道:「瘋了,瘋了!這些狗奴才哪裏來的刀槍?怎麼就敢跟牛錄里的巴牙喇老爺對砍?」

阿四翻了個白眼,把頭皮撓的碎屑飛舞:「俺不知道,聽說那些包衣拿的是旅順明國姦細送過來的刀槍。錯不了,只有旅順明軍才有短銃,穆哈齊大人把堡里搜了好幾遍。聽說又找到幾把弓弩,叔,你知道在誰家找到的嗎?葉赫克老爺家……」

于學忠半晌沒出聲,身後突然有些聲響,于學忠回頭望去,原來是那個老包衣被顛醒了,于學忠眼一瞪剛想罵人。突然硬生生的忍住,反而從懷裏把另一半饢摸出來遞給他,這個饢是他路上的食物。那個老包衣接過就吃,也不領他于學忠的仁德。

「牲口!」

于學忠肚子裏罵了一句,身體隨着車架起伏擺動,眼睛望着前方想着心事。

「葉赫克主子不是正白旗的領催老爺嗎?」于學忠又問了一句。

阿四把半塊饢吃得乾乾淨淨。連沾著頭皮的手指都舔過。這才說道:「是他家的包衣黃子強,也不知道誰給他的,兩把順刀,一把短銃,都藏在馬槽下面,」

「是,是黃耕柱?」于學忠驚得口瞪目呆,黃耕柱他認識。是遼東清河同鄉,當年逃難的時候還是一起逃的。後來黃家幾口人都在路上死了,他依稀記得這個同村人年紀六十上下,性子懦弱,平日連雞都不敢殺的人,怎麼就敢造反了呢?

「後來怎麼樣了?」

「黃耕柱開始還犟嘴,葉赫克老爺哪裏跟他客氣,一頓鞭子抽下去就招了,沒想到他帶巴牙喇去挖的時候一頭撞死在馬槽邊,結果還真的找到了刀槍,葉赫克老爺挨了大人的鞭子,回來后把家裏幾個包衣全抽死了……」

「天殺的黃耕柱,也不知道發什麼失心瘋,主子哪裏虧待過他,他可是剃過頭的,一個首級在明國明碼標價五兩,明軍哪有一個好東西?這狗奴才怎麼就會真的信這些話?」于學忠朝路邊吐了口濃痰,有些厭惡的罵道。

阿四傻笑一聲,因為阿四平日喜歡在外面遊盪,于學忠想警告他一句,小心被明軍的伏路軍抓了去,不過看到他腦門上一塊塊恐怖的爛瘡,頭髮都掉得差不多了,哪裏還有什麼辮子……

路過藍家溝,十幾具屍體靜靜的吊在門口,于學忠瞄了一眼,不敢多看老鄉缺了半邊頭顱的慘狀,他有種莫名的驚恐,哥哥不知道是鬼迷了心竅還是怎麼回事,居然也有逃往旅順的念頭,于學忠覺得哥哥也瘋了,他可是旗丁啊,岫岩一帶的屯堡里,誰不知道烏林代主子親自去求巴海大人,把哥哥抬的旗?到了旅順那還不得一個死字?

跟着巴牙喇老爺身後,為主子搶幾個包衣回來,說不定主子一高興,便許了兩兄弟分家,嫂子懷上了,主子要是能賞幾畝地,這日子不就好過了?主子還親口許了自己抬旗,要是哥哥跟着別人搶點銀子,自己去求巴海老爺,把小腳女人贖回來,兩兄弟熬了這麼多年,眼看就要過上好日子了,怎麼這個節骨眼上哥哥被鬼迷住了心竅了呢?

一路想着心事,又走了半日,終於到了岫岩,看到城頭那些殺氣騰騰的巴牙喇老爺,心裏安定了許多,他順從的站在門口,癩頭阿四不知道什麼時候溜了,有個正藍旗的紅甲兵認出他是旗丁於學勇的弟弟,還是白擺牙喇烏林代家的包衣,便喝住了幾個同伴,揮了揮手放他進城。

岫岩城內只有一條破爛的街道,鋪滿了人畜糞便,臭氣熏天,于學忠把牛車停在街口的雜貨鋪,這家鋪頭賣的東西不多,就是酒和糧食,還有些南北貨,聽說東家是朝鮮貴人,跟正黃旗的關係不錯,城裏的牛錄老爺都不敢怠慢他,掌柜于學忠見過,也是朝鮮人,店裏還請了一個叫金標的包衣打雜。

「掌柜的,沽酒」于學忠蹲在牆角,等前面一個巴牙喇走了才起身,有些畏縮的走了進去。

那掌柜把頭從賬本上抬起,看了他一眼,用有些怪異的話問道:「沽多少?」

「兩百斤」于學忠道

「五十兩銀子,三石糧食」掌柜冷淡得很,好像別人欠他一般

于學忠把一肚子火撒在同來的那個老包衣身上:「你這個沒眼色的狗奴才,還不把糧食背進來?耽擱了主子的大事,老子抽死你這個牲口!」

那掌柜的點過銀子和糧食,手指著牆角一排用紅布扎口的陶罐:「二十壇」

于學忠看到店裏沒人搭手幫忙的意思。只能氣憤憤的和老包衣把一壇壇金太陽小心的放在牛車上,那個掌柜冷冷看着他,等兩人搬完了。突然朝他揮手道:「過來,我有話問你?」

于學忠趕緊點頭哈腰的跑過去「老爺,還有什麼吩咐?」

「你家主子是哪個旗的?叫什麼名字?」掌柜臉上稍微緩和一點

于學忠微微愣了一下,哈著腰有些自豪的道:「我家主子是正藍旗白擺牙喇,烏林代大人,阿格旺*烏林代大人」

于學忠剛說完,鋪頭的內室突然咣當一聲。像是有碗摔在地上破裂的聲音……

「哦」

那掌柜也回頭望了望,若無其事的道:「肯定是饞嘴貓兒打了菜碗,你剛才說。你主子是烏林代大人?就是正藍旗德寶牛錄下面那個射箭很準的白擺牙喇?」

于學忠點了點頭,他有些驚訝,德寶主子攻打旅順失利,一個牛錄傷亡過半。事後德寶被斬首示眾。主子就是那一次被打瘸了腿,後來正藍旗遭清洗,連巴海大人都被發配到這個犄角旮旯來,沒想到今天一個朝鮮的掌柜也知道正藍旗德寶大人。

那個掌柜突然沖他笑了笑道:「你在這裏等會,喝杯茶吃塊饢,我去小解一下,回來還有話問你」

于學忠心裏有些犯嘀咕,可是聽到喝茶吃饢他就有些走不動了。

「老爺太客氣,小人就蹲在這裏等。饢就,就……」于學忠還沒說完,掌柜已經掀起帘子抖了進去,郭爾羅片刻,門簾一掀,那個打雜的包衣拿着盤子走出來,兩塊帶着微黃的上好白面饢放在桌子上。

咕咚!

于學忠不由咽下老大一團口水,在那個打雜的示意下,于學忠拿起一塊饢咬了一口,心裏發出滿足的嘆息聲。

「哎?他,他吃過了……」

于學忠看到打雜的拿起另一塊饢走向等在外面的那個同來的包衣,他心裏頓時大急,又不好伸手阻止,心裏一頓亂罵,一邊罵一邊咬,這次卻小口許多。

掌柜用了很久才回來,又對於學忠道:「你恐怕不知道吧?咱們這個鋪頭的東家原來和德寶大人有些交情,通過他的關係賣過鐵器和糧食給正藍旗,可惜後來德寶死在旅順,路子就斷了,德寶大人為人豪爽,得知他死訊后東家甚是痛惜,今天聽到你家主子是德寶牛錄旗下的老人,我心裏就有些親切,不如這樣,我請你喝酒,你跟我聊聊德寶牛錄旗下那些老人的近況,回去我轉述給東家,東家一歡喜,總有些好處給你」

于學忠好半天才明白掌柜的意思,他心裏有些歡喜,又猶豫的望了望天色:「就怕耽擱了許多時日,回去主子怪罪」

掌柜笑眯眯的拉着他的手道:「不妨事,不妨事,路上走得快些也就是了。」

三日後,一封加密急報送到了皮島解百商社二樓外情司湯寶成的案頭,湯寶成費了半個時辰用原本翻譯出來后,不由重重的在桌子上一拍:「烏林代終於有消息了!」

說完,湯寶成把譯好的急報遞給等候已久的蔡長順。

蔡長順仔細看了兩遍,這才笑到:「還好金標心細,讓朝鮮掌柜登記每一個客人的身份,這個方法我們要推廣到遼東每一個情報點」

湯寶成也點頭道:「本來就應該這樣,買得起咱們高度酒的,哪一個不是八旗的富戶貴人,盯住他們的動向才是咱們應該做的事。」

坐在角落的老炮突然問道:「有什麼計劃?」

兩人微微愣了一下,湯寶成拿回急報又看了一遍,這才沉吟道:「前段時間咱們通過鋪頭運到岫岩各個屯堡的武器損失了大半,組織幾次包衣反抗都失敗了……」

老炮冷冷道:「敢不敢反抗韃奴統治並不在於武器鋒利與否,當初我就說過這一點,但你不肯聽」

湯寶成臉一放,毫不客氣的和老炮對視片刻才緩緩說道:「武器當然重要,拿着火銃與拿着石塊面對全副武裝的韃奴甲兵,心情會一樣嗎?那些包衣血性被消磨得差不多了。我們必須給他們信心,給他們憑仗,而最好的憑仗就是。能輕鬆殺死最精銳韃奴甲兵的利器」

老炮冷笑道:「可你的計劃還不是失敗了?不說那些小股反抗的包衣,單單咱們外情司就損失了多少人手?」

面對老炮的指責,蔡長順有些喪氣,湯寶成卻搖頭道:「現在說失敗也未必,我還有補救計劃,馬大人,要不要咱們一起參詳一下?」

老炮長身而起:「算了吧。其實你心裏已經有了計劃,不是嗎?俺老炮雖然才與你相處了幾天,湯大人的獨斷專行按已經領教夠了。大人又沒有給俺指手畫腳的權利,所以,俺就識趣一點告辭罷。」

「不送,馬大人」湯寶成哈哈一笑

砰!

老炮哼了一聲。把門重重關上了。

蔡長順有些擔心的道:「老炮是大人的心腹。你這樣做,要是他回去后……」

湯寶成失聲笑道:「外情司只會遵守一個人的命令,你要是不明白這一點,日後你這個主官前途可是堪憂啊?」

蔡長順怔了怔,半天才明白湯寶成的嘲笑之意,他也沒放在心上道:「你想得太多了,大人的心胸豈是我等所能猜度的?還是說正事吧,你有什麼計劃?」

湯寶成指着急報道:「殺一個被發配到岫岩城外屯堡的韃奴瘸子。很難嗎?」

蔡長順點頭:「派邱勇、庄士第他們趁夜摸了他?」

湯寶成搖頭,道:「暫時不急。我還要留着他多活幾天……」

湯寶成擺擺手,打斷了蔡長順的插言又說道:「根據金標傳回來的急報,你覺得於學勇這個人怎麼樣?」

蔡長順張著嘴,好不容易才想起急報里關於于學忠哥哥聊聊幾筆的記錄:「於學勇,他跟咱們的行動有什麼關係?」

湯寶成站起身背着手在屋子裏踱了幾圈,道:「如果刨去于學忠對他哥哥的溢美之言,這個包衣把主子從戰場上背回去,抬了旗,而且在岫岩一帶屯堡有些名聲,你覺得咱們要不要利用這一點做些文章?」

「哦?」

蔡長順來了興趣,問道:「這個包衣能做什麼文章?」

湯寶成道:「韃奴人心背向,統治下的漢人包衣不斷的逃亡,旅順,皮島,朝鮮,到處都有逃亡來的漢人包衣,雖然時刻面對屠刀的威脅,他們依然義無反顧,有些人失敗了,但更多人成功了,他們來到旅順,來到皮島,他們過上了正常的人生活,大人常說,他們才是咱們這個民族的脊樑,是這個民族的精神支柱,華夏數千年,正是他們的存在,華夏文明才得以在數次外族侵略時續存,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勇氣的……」

湯寶成把思緒從回憶中拉回來,嘆息了一聲道:「……還有許多懦弱的漢人,他們只有無盡的期盼,卻沒有邁出這一步的勇氣和血性,而於學勇這個包衣是韃奴的編造謊言的典型人物,給他抬旗固然是韃奴收買人心的舉動,也是欺騙那些生活在絕望中包衣一劑祈盼的毒藥,所以,咱們要把韃奴的偽裝撕下來,讓那些安慰自己說,明天會更好的包衣清醒過來,我們要讓他們絕望,如果他們能看透於學勇主奴親密無間中的假象,明白他們無論怎麼討好主子,他們永遠是最低賤的奴才,只有明白了這一點,他們才會義無反顧的投身到反抗的浪潮中來。」

蔡長順雙眼有些紅腫,湯寶成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叔也是咱們華夏的好男兒,雖然……」

蔡長順胡亂抹了抹眼眶,強笑着道:「寶成,咱們還是談正事,你準備怎麼做?」

湯寶成道:「我要派人和於學勇見上一面,我會告訴他,我們需要他出來領頭,不行,還是我親自去見他」

蔡長順大驚:「親自去?你瘋了嗎?太危險了!」

湯寶成點頭:「邱勇口才不好,王小七不能參加行動,你更是不擅長看透人心,算來算去,還是我比較合適」

蔡長順堅決搖頭道:「不行,絕對不行,於學勇與他主子如膠似漆,蜜裏調油,你怎麼就敢斷定他有異心?」

湯寶成沒有回答,卻說道:「於學勇這個人在岫岩有些人望,我們需要他領頭做個典型,我可以編造一些慷慨激昂的故事,嗯,我這裏預備了很多,包管誰聽了都會慷慨激昂,因為都是來源於真實事件,目的只有一個,讓岫岩更多的包衣加入反抗韃奴統治的運動中來……」

蔡長順被湯寶成大膽的計劃搞得心神不定,忽略了他最後那一句惡狠狠的話:「……哪怕為此犧牲更多的人。」

「你憑什麼讓於學勇背叛主子?靠那些慷慨激昂的話?夠嗎?」

蔡長順捋清思路后,冷笑道:「寶成,你還是冷靜一下,剛才你不知道剛才你的神情是多麼的狂熱,如果你不說明白,我不會同意這個計劃。」

湯寶成自顧點頭,像是回答蔡長順,又像是說給自己聽:「他痛恨韃子,他也不是沒有勇氣的人,我能感覺到,我堅信這一點。」

「你堅信沒用,你得說服我,作為外情司的副主官,我有權利叫停你的計劃」蔡長順毫不留情的反駁

「這樣吧,我先通過商鋪和他見一面,做好兩手準備,咱們再決定後續的計劃如何?」湯寶成換上一副討好的神情。

蔡長順沒有說話,望着湯寶成片刻后才緩緩道:「馬大人沒有看錯你,你是絕對不會妥協的人,你也不會聽從別人的建議,哪怕你的想法是錯的,你會沿着這條路走到底。你說你有信任的人,我對此很懷疑,作為同窗和戰友,我只希望你選擇的路是正確的……」

湯寶成微笑看着蔡長順氣憤憤的長身而去,等他走到門口才輕聲道:「我先通知鋪頭執行應急方案,後天一早,我就出發……」(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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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軍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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