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風雲突變

第七十二章 風雲突變

這個時代也不是沒有清醒的人,至少這個給事中上疏的「以科舉取士,以資格取士,以推知取士」三大弊端很準確,讀書就是要中舉,中舉后就有資格做官,做了官就可以大富大貴,光耀門楣,蔭護全家。因此,到了真正飛黃騰達的那一天,想到最多的不是黎民百姓和社稷,有誰是真的為了孔孟聖賢而讀書的?既然科舉提供了這樣的手段,那麼所有人只會利用這樣的手段實現各自的目的,沒有哪個家庭會是例外。所有的那一切寫在紙上的妙筆文字只不過是空談,而給自己做了一件嫁衣,國家用孔孟聖賢作為教材教義,用科舉考試來組織和搭建官僚集團,以為這樣做了,官僚生產流水線上就會滾滾而出一個個的道德精品,那仁愛天下、廉潔奉公的秉性肯定會成為這些官僚的天然政治屬性,這不是一廂情願的自作多情嗎?

官為民所用,本該是為民負責,一個人初入官場之時,或許會害怕老百姓告自己的狀子,因此會小心翼翼;或許,自己也想着糾正上層領導之錯誤。但是,久而久之,他會發現,自己的前途掌握在上層官員的手裏,而決定自己升遷的標準又在於自己的行為。因此,他知道了當官的秘訣,在上而不在下,那麼他就可以虐民,殺民,辱民,視他們如無物。至於和上層的關係,他會儘力維持,而不敢得罪,因此,他與上層擰成一股繩。

因此。老百姓會說官官相護,因此。老百姓會伸冤無門。

楊波皺了皺眉頭,都說言官好空談。雖然說的不錯但提出的解決手段就分外可笑了,比如什麼:「一當速停科目,以黜虛文。一當速舉孝廉,以崇實行。一當速罷知推行取科道,以除積年橫恣之陋習。一當速蠲災傷錢糧,以蘇屢歲無告之顛連……」都是些無用的廢話。

雖然那個給事中慷慨激昂,但右手一個文官上前奏道:「陳啟新大言欺君也,科舉取士久矣,名儒巨公。皆由此出,國家取士,遠法前代,進士之科,得人為盛,不用科舉,庶可得人乎?」

崇禎帝見給事中默然無語,便溫言道:「陳卿亦是出於公心,此事暫且不提,先生?」

溫體仁見崇禎帝把眼光望向自己,便在座位上微微一躬身道:「陛下?」

「聽說戶部與兵部商議之後,打算再增遼餉三厘?」崇禎帝問道

「是」

溫體仁點頭道:「張鳳翼以兵食不足為由請增天下田賦。畢自嚴雖度支大絀,卻依然猶豫不定,外間議論紛紛,多有言不可者」

楊波在一旁聽得心裏一沉。顯然朝廷的用度又開始緊張起來了,崇禎三年就增過一次,從原來的九厘增加到了現在的一分二厘。如果再增加的話,那就是一分五了。他知道遼餉加派不單單是田賦。還包括其他諸如鹽課,關稅等等名目繁多的雜項。但問題是除了田賦,每次增收的其他雜項都收不上來,比如那些生員優免銀等,因為朝廷用科舉取士,工商業階層特別忘這個方向努力,後期已經把持了朝政,所以稍微要加稅,就反對的人大半,就算能下決定,執行都執行不下去,最後倒霉的還是落到農民頭上的田賦。

就在這時,一直沒有出聲的那個文官突然起身伏在地上說道:「陛下,增餉之議萬萬不可啊!本兵張鳳翼昏庸無能,聚斂小人也,兵興以來,遼餉計畝日增,搜刮百姓,重困吾民,山陝不靖,皆增餉種下禍根也」

崇禎帝心中大怒,崇禎三年增加的遼餉是他親自點頭同意的,現在錢士升口不擇言大罵張鳳翼是聚斂小人,那不是把他也罵進去了嗎?

嘴裏卻是溫言道:「先生多慮了,增與不增尚在兩可之間。」

那個錢士升卻不依不饒的反駁道:「萬曆末年,合九邊餉止二百八十萬,今加派遼餉至六百萬,民怨何極?」

溫體仁搖頭道:「士升雖切直,而時事危急,增餉一事,勢在必行也」

崇禎帝也是猶豫着說道:「先生,眼下各處都在鬧旱災,原本收成就不好,特別在北地,若是再加派……」

那個錢士升抬起頭,沉聲道:「北地多貧瘠,百姓困苦日久,兼邊疆多事之地,若是徵兵增餉,閭閻十室九空,而今歲更為酷烈異常,連年凶荒,災又繼災。臣自興安巡歷延慶、平涼以抵西安,但見五月不雨,以至於秋,三伏亢旱,禾苗盡枯,赤野青草斷煙,百姓流離,絡繹載道。」

「……每一經過處所,災民數百成群,擁道告賑。近且延安之宜、雒等處,西安之韓城等屬,報有結連回羅,張旗鳴金,動以百計。白晝摽掠,弱血強食。蓋飢迫無聊,鋌而走險。與其忍餓待斃,不若搶掠苟活之為愈也」

「……延安府去年一年無雨,草木枯焦,八九月間,鄉民爭采山間蓬草剝食,到十月後,蓬草吃盡,則剝樹皮而食。到年終,樹皮又盡,則又掘山中石塊而食。鄉民中有不甘食石而死者,始相聚為盜」

崇禎帝微微嘆了口氣,儘管他已經聽多了這些人間慘事,但現在錢士升的描述卻讓他再次震驚不已,原本決心加餉的打算也開始猶豫起來,

那個錢士升又說道:「陛下,民窮財盡,困於催科,益起而為盜賊,故請罷之也」

楊波偷眼打量了一下溫體仁,溫體仁似乎是支持加賦的,但看起來決心並沒有這麼大,楊波估計他還要反覆權衡利弊才會表明態度。

大殿內一時間安靜了下來,錢士升的話的確有道理,而且揮舞著道德這根大棒,誰要加賦就是橫徵暴斂。長此以往,國不將國了。在場的人誰也不敢戴這頂大帽子,誰也沒有介面的興趣。

崇禎帝突然起身。走到楊波面前停了下來,望着楊波道:「楊卿,朕聽聞登萊巡撫報奏稱,即墨營已經有半年未曾發餉了,不知楊卿卻如何練出此等與韃奴出力死戰的強軍來?」

楊波沒想到崇禎帝會突然找他說話,趕緊伏在地上磕了個頭,這才整理思緒緩緩回道:「稟皇上,即墨營能力戰韃奴不退,所憑無非是忠君報國四字也。小人部下又有許多遼東難民,與那韃奴俱是不同戴天血仇,每戰皆悍不畏死,人人爭先,加上各位大人運籌帷幄,方僥倖立下些許微功,至於欠餉,不敢欺瞞陛下,即墨營一年只得三個月的糧餉。即便如此,小人也未曾到手一厘銀錢,只在出戰旅順前才補發了一個月的糧餉,若不是去歲剿滅聞香教得些浮財。報知巡撫大人後折成部分餉銀,又清理了軍田,才勉強……」

楊波的話讓崇禎帝大驚。轉頭問溫體仁道:「為何海防營的糧餉拖欠如此?」

溫體仁站起身答道:「回陛下,老臣亦有關注過此事。雖然戶部給了餉額,但各省解遞時間不一。也未必能盡數到齊,此乃其一,其二嘛,這登州平亂后,關寧軍馬復黃賞銀兩萬,克登州原也是兩萬,但諸將求請加厚,報陛下許之後以三萬五千賞,多出的萬伍仟金,便是各衛所先行調撥過來的。其三,各地加派多有拖欠,今年更是鹽課不齊,陛下寬心,只要拖欠催齊,老臣必告之兵部,優先給即墨營發餉。」

崇禎以手附額道:「當初朕聽聞克複登州,喜不自勝,卻不曾想厚此薄彼,差點拖累了即墨營也」

當下楊波連道不敢,崇禎帝又問道:「楊卿現駐旅順,可還有什麼困難之處?」

楊波突然重重磕了一個頭道:「臣鎮守旅順,與韃奴為鄰,又有那遼東難民蜂擁而來不啻萬計,此皆奮臂報泄父兄妻子之仇,圖復土地田宅忠義之士也,然每月將士也只得散米三斗五升,又有賞功撫夷,買修船隻,種本、馬料、皮張、火器、盔甲、弓箭等等支出,實無力救濟太多難民,只盼朝廷餉銀充足不欠,有遼東義民相助,則可犁庭掃穴,恢復遼土。臣此心付之朝廷,質之鬼神,對之天地者也」

崇禎皺着眉頭沉默不語,只在大殿內無意識的踱步,溫體仁一臉尷尬,大家都沒錢,雖然楊波說得慷慨激昂,但剛才商議加賦已經黃了,到處都是吃緊,那什麼增加旅順的餉銀?

就在這時,一個冷冷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陛下恕臣無禮,微臣倒是有幾句話想問這位楊大人!」

楊波抬頭,卻是那個錢士升,看到崇禎點頭,錢士升走到楊波面前開口問道:「楊大人,現你即墨營兵馬多少?」

楊波不敢遲疑道:「即墨營實有三千五百丁,家丁兩百餘,水營初立,還未曾計入。」

錢士升又問道:「餉銀多少?」

「步兵月餉一兩,無本色,家丁亦是一兩。」

錢士升冷笑道:「你即墨營三千五百兵丁,已經超過了大多數正兵營,步兵一兩,已與九邊將士齊平,餉銀也從遼餉中足額支付,你荷蒙陛下青眼有加,朝廷厚恩,以千戶提為游擊一職,更應盡心竭力,方不負國家託付重任,你今日卻猶自心中不滿,一味的哭窮,安得是什麼心?」

楊波心知關寧軍涉及的遼餉是朝廷最大一筆支出,關寧軍在京師各部年年有孝敬,各官在其中多少都有分潤,期間的關係盤根錯節,旅順餉銀從遼餉里劃撥已經讓無數人心中不忿了,這個錢士升似乎是東林一系的骨幹,跳出來詰難自己也很正常。

想到這裏,楊波清清嗓子答道:「即墨營每兵月耗銀一兩,一年需五萬六千,現遼餉中劃撥數為五萬,六千零頭暫且不提,請問這位大人,就算每兵實數每年十二兩,這十二兩要不要換成米糧?士兵家眷要不要吃飯?其他如弓弩,器械要不要?打制盔甲要不要銀子?安置遼民要不要銀子?若是士兵傷殘,陣亡,撫恤要不要銀子?請問大人。五萬餉銀到底是夠還不夠?是不是小人故意哭窮?小人敢問大人,兵丁連飯都吃不飽。談何上陣禦敵廝殺?大人試試三天不食還有沒有力氣口若懸河?小人敢問大人,大人又安得是什麼心呢?」

「大膽!」溫體仁見楊波越說越不像話。起身斥責。

錢士升滿臉尷尬,不知道如何介面,若放在以前,他一個從二品文官叱責一個小小的游擊,對方只會誠惶誠恐的連連告罪,恨不得自殺謝罪,哪敢多說一句廢話?沒想到今天居然遇上一個兵痞,不但頂撞他,還敢反問他安得什麼心!搞得錢士升半天沒回過氣來。

崇禎滿臉不悅。為的是錢士升在這裏出乖賣丑,也為楊波狂妄無禮。

溫體仁朝着楊波咳嗽一聲,緩緩說道:「國家財政拮据,朝廷用度頗多,然各處餉銀皆有成規,兵餉不繼原非一日,將軍乃國之棟樑,食君之祿,難道不該以身作則。與朝廷共度難關嗎?即墨營所需餉銀雖略有剋扣,但比之前又如何?」

楊波知道自己索餉過多容易讓朝廷和崇禎帝多疑而厭之,朝廷的官員想的是如何讓軍隊數量能遷就眼前的財政狀況,如何能更加省錢。避免增稅,只是他們也不想想,不增稅。這銀子會從天上掉下來嗎?

「陛下!」

楊波以頭觸地說道:「旅順以兵數定餉,豈是臣貪錢耶?早得平奴一日。即早省一日費用,遲平一年。便多費六百萬,當兵吃糧原本天經地義,該予卻是吝嗇不許,廟堂之上,人人以節省為榮,然,安知果是真省,果是真費耶?成大事者不惜小費,不一勞者,如何永逸?」

崇禎若有所思的回頭盯着伏在地上的楊波,冷笑着說道:「原來楊卿也變着法子勸朕加賦,卻繞了好大一個彎子!」

錢士升大驚失色,他經過崇禎帝提醒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楊波繞了半天是在用實際例子說服崇禎帝加稅呢?

想到這裏,錢士升顧不上體統,膝行上前泣奏道:「陛下,陛下萬萬不可加賦啊?陝西屢報飢荒,有父母食子女者,子女食父母者,夫妻、兄弟、朋友、鄉鄰互相食者。餘人之衣冠動靜猶昔,性情驚疑為豺狼。去歲,兩畿、山東、河南、山、陝旱蝗,人相食,有父食子、妻食夫者,道路無獨行之客,雖東西村亦不敢往來。是年五月,山西又遭大旱,民飢,有食土石者,有如鬼形而呻吟者,有僵仆於道而不能言者,有集數千數百人於城隅周道而揭竿者,盜賊益熾。北地災禍連連,百姓衣食無著,賑災刻不容緩,此時朝廷正當節衣縮食,唯恐救濟不及,怎能繼續加稅壓榨……陛下,此人包藏禍心,疑為流寇之心腹,望陛下嚴懲不貸」。

崇禎冷笑着打斷錢士升的話,遠遠的對楊波說道:「楊卿,你可聽明白了?」

楊波沉聲道:「二年,刑科給事中劉懋上書裁驛,節銀三十萬五千餘,然驛站驛卒天生食力之民,一旦無所施其力,不去為賊,將安所得乎?四年,職方郎中李繼貞上書曰,賑災攜十萬金往,度一金一人,止可活十萬人,而斗米七錢,亦正可活五十日耳。臣聽聞陛下節衣縮食,從內努中提十萬金救濟饑民,然,韃奴虎視眈眈,九邊將士尚且吃不飽飯,何談饑民?挪用軍餉救濟災民,驛卒造反與饑民嘯聚為盜,孰輕?孰重?這位老大人空談賑災,不加賦,這賑災的銀子莫不成從天而降不成?老大人口口聲聲說,不加賦是為了饑民,小人敢問大人一聲,饑民已是囊空如洗,朝廷加不加賦,又與饑民何干?」

「荒謬!」

錢士升大聲叱責道:「朝廷加賦,則更多小民失業,或迫而從賊,或重新淪為饑民,一發不可收拾,你這佞人以巧言亂政,欲陷陛下與不義乎?」

楊波哼了一聲,大聲道:「陛下,列位大人!臣還是要說,本朝稅賦太輕,北地不過區區數省飢荒,朝廷卻無力賑災,以致饑民嘯聚為盜,為了救濟饑民挪用軍餉,又裁撤驛卒,軍士無食而叛,為何?蓋因稅賦太輕,朝廷儲備不足也!鹽課二百五十萬兩,茶稅十餘萬兩、市舶稅四萬兩、通過稅六十萬兩、營業稅二十萬兩,總額不過區區三百四十萬兩,且拖欠數年催繳不齊,收礦稅便群起而攻之,驅逐中官稅使,挑唆百姓罷市,臣亦不敢妄言說稅賦不重,相比漢唐,本朝稅賦確實重,何也?蓋因加賦只加到了田賦上,士子不納稅,官僚不納稅,食之者眾,生之者寡……」

大殿內悄然無息,只有楊波的話在四下回蕩:「富者越富,貧者赤貧,稅賦輕,士紳稅負輕,稅負重,小民稅負重!」

錢士升見楊波把話扯到了萬曆朝礦監與民變的頭上,不敢搭腔,只是臉上白一陣,青一陣。

楊波伏在地上沉聲道:「臣有一法,無需加稅,無需攤派,陛下許臣不罪,臣便放膽直言!」

崇禎帝愣住了,他原本是打算參考一下朝中兩方關於增稅的意見,順便見見這個旅順游擊的,沒想到殿見風雲突變,完全被這個武夫掌握了話題的節奏,崇禎帝當然知道楊波的話沒錯,那些士紳豪門通過巧取豪奪積累了天下最多的財富,他們個個富甲天下,珠玉貨賂山積,他們官商勾結,壟斷集團暴利滾滾的直接後果自然是民生的日益困頓,所謂加賦與他們毫不相干,而原本負擔很重的百姓更加雪上加霜,有的農民甚至「廢箸、鬻舍、捐妻,以供王國之祿」……

崇禎帝比誰都想賑災,可朝廷沒錢,當年楊鶴拿着他擠出來的十萬帑金便招撫了陝西各路匪盜流寇,可惜十萬帑金不過是杯水車薪,各路匪盜先降復叛,朝議嘩然,矛頭全指向了楊鶴,崇禎帝無奈之下把楊鶴推出去當了替罪羊,可是他心裏依然懷着愧疚,他一直在反覆強調:「寇亦我赤子,宜撫之」。

也常說:「小民失業,甚至迫而從賊,自罹鋒刃,誰非赤子,若肯歸正,即為良民,嘉與維新,一體收恤。」

甚至聽說洪承疇把降而欲叛的王佐桂等數十人殺死的時候,他還大為光火「王佐桂既降,何又殺之」。

想到這裏,崇禎不禁對楊波好奇起來,很想聽聽他有什麼好辦法不攤派卻能生錢出來。

「此非朝議,言者無罪,楊卿有什麼話但講不妨」

楊波又磕了個頭才緩緩說道:「陛下只要賜臣尚方斬馬劍一柄,臣自帶本部兵馬一千入蘇州府,殺為首士紳三百家,然後請刮江南富戶,指名輸官,行首實籍沒之法,半年之內,臣為陛下刮出百倍之遼餉……」

楊波的話如同晴空霹靂,把大殿裏的人全部砸蒙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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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軍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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