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順勢而為

84順勢而為

「父皇為何如此對待兒臣?兒臣做錯了什麼?!」渾身狼狽的徒文懷再次睜開眼睛,極力地將視線從庭院中滿地的血跡斑斑上挪開,盡量忽視縈繞在鼻端的血腥氣;他強作鎮定,看向完全沒有將這一幕放在眼中的徒高程。徒文懷從不曾像這一刻這般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的父皇,即便此刻只是簡單的常服,卻也是殺伐決斷、掌控著天下人生死榮辱的帝王。

徒高程冷冷的目光轉向他,徒文懷只覺得骨子裏一股涼氣直冒上來。

「扼殺親子、縱於男色——」徒高程想起方才自己去瞧過的徒熙妟,這個孫子雖說尚且年幼,但是卻頗為乖巧懂事,再一想徒文慎的兩個孩子,莫非真的是因為父親不爭氣,所以物極則反么?瞅著徒文懷仍舊是迷糊著一副不知發生什麼的表情,徒高程心中暗自搖頭:「御醫診斷,妟兒嗓音受損,日後恐無法出聲了——你造下惡孽,日後便在這兒獃著吧!」

妟兒無法出聲?!徒文懷瞳孔一縮,憶起方才徒高程那兩句話來,他身子顫了顫。徒熙妟是他目前唯一的孩子,又是嫡子,徒高程對幾個兒子都是嚴厲作風,而對下面的孫輩卻都格外疼愛;再加上子嗣也對皇位繼承的事情存在影響,因此徒文懷雖不喜其母,對他卻是看重。如今乍聞噩耗,徒文懷竟覺得眼前一黑,腦袋裏嗡嗡作響。

立在正院堂屋外面,隔着門仍能夠聽見裏面的嗚咽低泣,徒高程心內嘆息不止,原本徒文懷便是子嗣不豐,這唯一的男丁卻又遭逢劫難......他正思量著,卻見門簾動了動,寧氏從屋內走了出來。

確定兒子已無性命之憂后,寧氏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雖說失聲之事對兒子的前程幾乎是毀滅性的的,然而比起失去性命來,卻已經是上蒼垂憐了。聽丫鬟彙報說皇上從書房過來了,她趕忙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儀錶,出現在徒高程面前的又是一貫端莊溫和的三皇子妃。

「兒媳見過父皇,妟兒方才已經蘇醒了一次,現下里精神不濟,又睡了!」寧氏畢恭畢敬上前來對徒高程福身行禮,這一拜不僅僅出乎君臣之禮,更多的則是一個母親愛子憐子之心:「謝父皇恩典,派遣御醫前來——否則,妟兒只怕是、怕是......」一想到會出現的可怕結果,寧氏方才收斂好的情緒再一次決堤,泣不成聲。

寧氏是徒高程長女修悅公主的侍讀,初入宮時不過才八歲,到現在也算是徒高程看着長大的;見寧氏雖說着皇妃等級的華麗冠服,然而脂粉不施面色蒼白眼皮紅腫,整個人看起來更顯得凄慘愁苦,徒高程不由得想起自己那遠在封地的長女,嘆了口氣:「是那孽子造下業障,你好生照看着妟兒,細心教導,朕保他一世太平富貴!」

聽了徒高程這番話,寧氏「撲通」一聲,膝蓋直直地砸在地上:「兒媳代妟兒謝父皇恩典!」一世太平富貴,這便夠了,至於那個名義上的丈夫,在看到他酒醉發瘋掐住兒子幼嫩脖頸的那一刻,寧氏便已經心灰意冷、再不復往日的希冀。

......

三皇子徒文懷因為德行既虧,舉止失當,被終身圈禁的消息一經傳出,便引起了朝野上下一片震蕩。許多人都在暗中揣度觀望,三皇子既然倒下了,那是否就意味着一貫囂張跋扈權傾江南的甄家也失去了聖心?若當真如此,多年被甄家把持的江南富庶之地,可就能分上一杯羹了啊——

在這樣的風波之中,二皇子徒文怙從奉先殿中出來的消息只引起了少數人的主意。

「怙兒,你可心甘情願順從你娘的決定的么?」一個慈眉善目,須髯皆白的老者坐在說卓後面,面色很是平靜地吐出令人震驚而極具有誘惑力的語句:「那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之位,手握權柄,九五之尊!若是你對那個位子仍有念想,僅僅為了孝順你娘讓她開心才放棄,那大可不必——外祖父和你幾位舅舅都會幫你!」

徒文怙聽着外祖父這一番話,眼中波瀾微起,卻並非野心**,他躬下腰來,對這位素來包容而慈厚的外祖父深深一拜:「這些年來,全靠外祖父細心栽培,然而怙發現自己的天分不在權謀鬥爭上,若是可以,怙想要集天下有學之人,將皇家書庫中珍貴籍冊分門別類,編纂成索引之書,傳抄天下,造福世人!」這是徒文怙在奉先殿抄了近十天的先祖遺訓后,深思熟慮才得出的想法。

看着外孫眼神清明而堅定,陳老太爺哈哈大笑起來,老懷大慰地站起來探身向前,拍了拍徒文怙的肩膀:「好孩子!古之仁人志士,立書傳之後世千古流芳者不勝枚舉,怙兒你能有這般志向,外祖父當為你浮一大白!放手去干吧!」

突然情況逆轉,得到自己一貫尊敬的長輩如此稱許,徒文怙激動得面頰上浮起淡淡的紅暈:「是!外祖父,怙一定全力以赴,絕不辜負您的期望!」

祖孫倆寒暄商議幾句后,徒文怙便興緻勃勃地回去準備羅列具體事項方便實施。透過窗口花影扶疏,看到徒文怙精神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門外,陳老太爺笑了笑。從書桌上一摞紙張中翻檢出一頁來,他仔細地瀏覽一遍,隨手揉成團丟到書桌旁的水瓮中,繼而又取出一張紙來,落筆藏鋒。

崔府靜謐的小院中,竹林風動蕭蕭颯颯,一位同樣是精神矍鑠的老者坐在石凳上,正是昔年帝師崔豫章。他手中展開一張信紙,看完之後,不知道是可惜還是驚奇地「咦」了一聲,旋即眉頭一挑,帶着些遺憾地嘆道:「還真叫這老小子給說准了,不過也對,畢竟是他教出來的——」說罷,便將那信紙翻手一折,塞入袖中。

「祖父又和陳老太爺打賭了?」柔和的女聲在門口響起。

崔豫章循聲看去,瞧見崔氏上身是茜色水煙古紋琵琶襟褂子,下面一條湖水綠繡花棉裙,雖沒有往日作為太子妃時那般尊貴逼人,卻更有精神,顯得明麗而不失溫婉,他滿意地點點頭。眼睛眯著瞥見跟在崔氏身後的小身影,崔豫章眉眼彎彎地招招手:「熙晨過來,到曾外祖這兒來,曾外祖給個好東西給你!」

瞧見自己兒子和祖父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好不和樂融融,崔氏淡淡地笑了笑,將手中托盤擱在石桌上,出聲打斷兩人的對話:「祖父,您呀,先把這湯藥用了,再和熙晨說話也不遲啊——」瞅著崔豫章眼底的不情願,她使了個眼色給徒熙晨。

徒熙晨收到母親的暗示,忙笑嘻嘻地開口:「曾外祖,您快點喝了葯吧!我也有個好東西要和您一塊看呢!」

都說老小孩,果真是不假的,崔氏抿著嘴含笑看着祖父被徒熙晨三言兩語一繞興奮起來,完全不打折扣乾脆利落地端起湯藥一飲而盡,忙把平日裏裝糖果的小荷包塞了過去:「熙晨,你在這兒陪着曾外祖,等傍晚了,娘過來接你啊!」

徒熙晨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小大人一般很是鄭重地朝崔氏揮揮手:「娘去吧!我會聽曾外祖的話,不許曾外祖多吃糖果,監督曾外祖到傍晚加衣裳,也會幫曾外祖搬花盆和剪竹子!」

饒是崔氏並非第一次聽到兒子這般懂事的言辭,她仍舊覺得心頭熨帖得緊。

自從二月太子被廢圈禁,她與兩個孩子蒙恩得以析府另居,崔氏便選擇在娘家祖父休養之所附近買了一處宅院,崔豫章素來疼愛這個孫女,便命人將兩處修葺打通,方便崔氏來往,順帶着還能教導教導曾外孫。

如今居住於此已經有四五個月了,看着一雙兒女從最開始的鬱鬱寡歡,轉變為現在的積極樂觀,崔氏心中對祖父更是感念不已。再加上宮中徒高程每隔十天半個月便會命人送些東西過來,這也表明了皇室對兩個孩子一如既往的態度,崔氏的生活並沒有外人想像得那般苦不堪言。

「娘,弟弟又留在曾外祖那邊了?」徒月書正坐在窗前炕上,手中拿着綉繃子練習嬤嬤交代下來的功課,聽見外面小丫鬟的請安聲,她抬起頭來,瞧見崔氏一如往日孤身回來,她心內瞭然。

崔氏點點頭,想起方才在母親那得知的一樁事兒來,她有些猶豫是否應該和女兒提起。

還是徒月書察覺到了崔氏情緒變化,她抬起臉來,疑惑問道:「娘可是有什麼事情要與女兒商量么?」

「你皇祖父游御花園時,瞧見一樹金桂燦燦開得早,恰好陳貴妃病癒,故而你皇祖父說是個祥瑞——」崔氏想着宮中那些事情,只覺得恍若前世今生一般:「他欲藉此契機設桂花宴,沖沖這連日來的惡氣,肯定也會給咱們下帖子——娘是不想再去和那些人打機鋒了,到時候,你可要去么?」

自從二月份太子逼宮之事後,成羌細作不說,民間所謂光復前朝的幾個叛逆組織藉著廢太子的餘波鬧得紛紛揚揚,再加上二皇子、三皇子爭鬥之事,朝堂民間都不太平,直到前幾日才算是安定不少。這些事兒,崔氏雖說帶着一雙兒女足不出戶,卻也從崔豫章那裏知曉一二。

說實話,過了這幾個月的平靜生活,再讓崔氏摻和到那些明爭暗鬥中,她是不願意的,女兒卻和自己不同,她的身份地位,日後的交際圈子絕對不可能局限在這小小的偏宅中。世人多勢利,當日太子府門可羅雀之狀,崔氏記得清楚,然而她總要為女兒的一生幸福加以考慮。

聞言,徒月書擱下手中綉了一半的帕子,歪著腦袋認真地想了想:「娘不去倒也無妨,女兒卻是必須得去一趟的!畢竟女兒年歲漸大,往後去這樣的事情是少不了的;倒不如現在趁著皇祖父如今對娘的愧疚和對女兒的疼愛,為弟弟打算打算!」對上崔氏心疼的眸光,她拉着崔氏的手,溫聲寬慰道:「女兒好歹也是堂堂御封的樂康郡主,誰敢對女兒無理,便是對皇祖父不敬!娘安心——」

看着女兒一身嬌俏的粉色百蝶穿花儒裙,本仍該是在父母懷中粘膩撒嬌的好年華,卻因為要為母親和弟弟操心而顯得老成許多,崔氏只覺得窩心又難過,伸手憐愛地撫摸著女兒鮮嫩的面頰:「娘知道——」

......

將手中的信紙從頭到尾看完,史清婉嘴角漾起兩個清甜的笑渦,轉向兩個排排坐等待母親念信的兒子女兒,她笑着點點他倆的小鼻尖:「今兒爹爹沒有給策兒、笙兒留話——」瞅著兩個孩子有志同一鼓起來的包子臉,她伸出纖纖素指戳了戳:「不過今兒晚上你們倆可以思考下想要帶什麼回京城去,明天下午,爹爹就過來接我們啦!」

王令笙眼睛一下子亮了,舉手彙報:「要帶小兔子!香噴噴的刺玫花!還要帶姜大娘!」

還沒待同樣舉起手來的王叢策開口,史清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指著旁邊侍立着的綉芙、如今該叫姜德成家的:「快些說說,是怎麼哄了她的心去?這丫頭,可難得這麼喜歡一個人呢!」

姜德成家的抿著嘴輕輕笑着,有些羞赧,嫁為人婦這幾年,丈夫對她百依百順,平日裏生活順遂無爭,因此她臉皮還是薄得很:「我想着太太是極喜歡這些花花草草做出來的東西,姑娘肖母,說不定也喜歡呢!小老虎不合適,便照着姑娘養的那隻小兔子縫了一隻,塞了夏日裏新曬好的薔薇花瓣——」

史清婉小時候都是跟在爺爺奶奶父母後面擺弄筆墨紙硯,並不像別人家的女孩子都是洋娃娃布偶,倒是沒想到這一茬來,她點點頭:「你有心了——」對上王令笙大眼睛眨巴眨巴,她擺擺手,指了指窗外一片層巒起伏的深綠淺綠:「姜大娘可不能和咱們一塊走,這裏一大片的田莊,可都是要姜大娘來看管的!笙兒,如果我們帶姜大娘走的話,等下一次來,這裏的田地,你們種下的小樹苗沒人照看,可就要荒蕪掉啦!」

荒蕪的含義,王令笙聽着種地的伯伯說過,聞言,她皺着小臉,很有些不情不願地忍痛割愛:「那好吧!」從小凳上站起來,蹬蹬跑到姜德成家的身邊,肉呼呼的小手掰著對方的手指:「拉鈎一百年不許變,等下一次來,姜大娘要把這裏照顧好哦!」

瞧著自家小主子這般嬌憨可愛,一直想要有個女兒的綉芙簡直樂得不行,忙搭著王令笙蠶豆似的小手指頭:「恩恩,我答應姑娘!」王叢策也忘了自己原本要說什麼,直接插入兩人中間,嘰里咕嚕地和王令笙咬起耳朵來。

史清婉含笑看着眼前這一大兩小之間各種允諾,抬頭看向窗外天際幾縷漂浮遊移的雲絲。桂花宴——只怕回了京城家中又要有一段繁忙時候;現下里奪嫡之事大體上算是落幕了,皇帝的選擇想來就是當年在金陵河上曾被自家船隻救起的四皇子?雖說出乎意料卻又似乎理固宜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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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王氏有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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