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徐錫麟家很大。他家的宅子位於紹興市東浦鎮孫家溇,清代建築。由徐錫麟祖父桐軒公從一姓朱人家購置,后改造擴建而成,建築坐北朝南,佔地面積1100平方米,建築面積575平方米,總體佈局三開間三進,由門屋、大廳、座樓和藏書樓、桐映書屋等組成,磚木結構,粉牆黛瓦,外觀封閉,是一處十分典型的江南清代民居。

在後廳擺上了一桌真正江浙風味的酒席,菜色很簡單。火腿,西湖醋魚,豆皮,桂花糖芋艿,幾個青菜,徐錫麟熱情的給陳克布菜,添酒。紹興黃酒在溫熱的酒壺裏面,後勁十足,只飲了兩杯,陳克就感覺有些上頭。

三個人裏面兩位都是聲名赫赫的革命前輩,陳克絕不敢小覷了他們。言談間盡量的恭敬。對兩人的問題盡量詳細回答。陳克那張方臉看上去就比較忠厚,加上他禮貌的言談,至少在談話間,徐錫麟和秋瑾對陳克的態度越來越親近了。而陳克也不知不覺間,已經開始把「徐先生」的稱呼改成了「徐兄」。

看了陳克的「大作」,徐錫麟和秋瑾兩位革命前輩的話題一直圍繞着怎麼建立起強大的軍隊,陳克一面應答,一面有些奇怪。現在的中國建設一支強大的軍隊,這支軍隊的掌控者肯定是滿清。面對這樣的強大的武裝,革命者只有被屠戮的結果,那還革什麼命啊?

轉念一想,陳克自己對徐錫麟和秋瑾還算熟悉,這兩位前輩對陳克根本一無所知。陳克是「從海外回來的留學生」,這兩位對歐洲列強的看法也不會多有見識,肯定是「堅船利炮」那套,談話與軍隊有關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陳克不願意就這麼瞎談一氣,他轉變了話題。「徐兄,你所問的軍隊,歐洲不僅僅是有軍隊,重要的是資本主義制度。這個制度本身的營運與現在的中國大大不同。滿清現在的制度,為的是滿清上層的利益。為的是滿清政權本身的生死存亡。當年戊戌變法,滿人言道,變法就是救中國不救大清。滿清既然如此態度,兄弟我要救中國,只有滅亡滿清才行。就是如此,我才離開家裏,投身革命。」陳克說到這裏,突然略帶羞澀的笑了笑,「我這話說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萬望徐兄見諒。」

「陳克先生你有如此志氣,有何不知天高地厚之說。」秋瑾笑着說道,她輕輕拍了一下桌子,慨然吟道:「拼將十萬頭顱血,須把乾坤力挽回。若是沒有陳克先生這等有識之士,甘願捨身為國,這中國的未來必然跟現在一樣暗無天日。」

「秋姐姐,我聽說你曾經在京城待過,但是八國聯軍侵華,秋姐姐不得不離開京城。這等事啊……」陳克說完嘆了口氣。

聽了陳克的話,秋瑾臉色登時陰沉下來,她卻沒有說話,只是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三人已經談了一會兒,陳克感覺徐錫麟和秋瑾是越來越熟悉,這不僅僅因為三人一同飲酒,而是徐錫麟和秋瑾的思想和談吐與後世的「愛國憤青」十分相似。因為屈辱的歷史,讓他們對滿清朝廷和外國洋人深惡痛絕。

陳克所處的二十一世紀是中國復興和重新爭霸世界的時代,遇到挫折遠不是喪權辱國,即便如此,青年們依然不滿與憤怒。而1905年,愛國青年們的憤怒,則是「泱泱中華」實實在在的被侵略,被掠奪,被侮辱,這樣的憤怒更加純粹,更加不可忍受。陳克大概可以理解這種屈辱和憤怒,因為他讀中國近代史的時候,真的有不忍開卷的感覺。那種屈辱和憤怒,連陳克這個百年後的青年都痛心疾首,親身經歷這個時代的青年們的痛楚,更是百倍於陳克。

想到這些,陳克不由得垂下了視線。桌上沉默了一陣,秋瑾突然問道:「陳先生可有字,我們以先生互稱,實在是太過於拘束了。」

「我自幼在海外長大,只有名字,卻沒有什麼字。這個……」陳克有些為難的說道,「呃,若是兩位不嫌棄,可否幫我思量一二?」

「哦,陳先生客氣了。」徐錫麟笑道。

秋瑾倒是沒有推辭,「這也不錯。不知陳克有喜歡的詞句么?」

陳克思忖片刻,答道:「鬱郁乎文哉,吾從周。」

「卻是《論語》的話。嗯……」秋瑾想了想,「叫文青如何。」

陳克聽到這個詞,差點笑出聲來。他強忍住笑意,點點頭,「我覺得可以。」

「這個字以後不喜歡,還可以改。」秋瑾接着說道。

「我覺得很好。多謝了。」陳克連忙說道。

本來以為話到了這裏,就會往輕鬆些的話題上走,秋瑾接下來的話讓陳克大吃一驚。

「文青,看了你的文章,還有咱們酒席上談的那些話,總感覺文青有些語焉不詳。既然文青親自上門拜訪伯蓀,又好像對我有所耳聞。如果說文青所知所學僅僅是靠上學學到的,我可是不信。」秋瑾微笑着說道,笑意下面卻是別的東西,「我現在倒是相信文青不是滿清的人。文青若是滿清的人,僅憑這篇文章,就足以出人頭地。但是,文青看着卻也不是革命黨。」

聽了秋瑾的話,徐錫麟眼睛一亮,微微點頭。看來他也是如此感覺,只是沒能像秋瑾這樣清晰明了的說出來。

話說到這份上,徐錫麟和秋瑾對陳克的警惕之意已經如此明顯。陳克對此倒是鬆了口氣。如果是雙方相談甚歡,陳克倒是會感覺收穫不大。相談甚歡這情形,往是需要持久接觸的表象。陳克現在根本沒有那麼多時間來與兩人逐漸接觸,慢慢深化感情。現在這等看似劍拔弩張,針鋒相對的情況,結果就是兩個,要麼雙方合作,要麼雙方鬧翻。無論如何,出現結果都是很快的。

陳克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放下酒杯,陳克說道:「我看現在的革命者,目的無外乎推翻滿清。好一些的,就弄個語焉不詳的計劃,大概說個要建立一個什麼樣的國家。就我讀過的書,知道的那點東西。看他們的新國家計劃就是一堆狗屎。什麼叫革命?革天命。你無論如何說滿清竊取中華,人面獸心。或者等等如此,但是滿清能有這260年,靠的可不僅僅是帥獸食人。正是有一整套的制度在滿清後面支撐着它存在。我的革命,要革的就是這套制度的命。你把滿清打倒,中國還是這套制度,兩位覺得能打贏列強么?」

從見到徐錫麟開始,陳克都試圖讓自己看上去溫文爾雅,而此刻,陳克沒有面對鏡子,自然看不到自己的神色。徐錫麟和秋瑾卻清清楚楚地看到,陳克兩眼圓睜,神色可以說是帶了殺氣。而且隨着陳克情緒的激動,一種更加銳利的神態幾乎是噴涌而出。方才那個和善微笑的青年,此刻已經完全看不到了。

「我覺得二位對慈禧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就我看來,這隻能說二位對她有希望。如果八國聯軍不是殺進北京燒殺搶掠,而是被滿清軍隊一舉殲滅。那些洋鬼子被遊街示眾。外國被迫向中國各地賠款。兩位恐怕就要高喊老佛爺萬歲了?」陳克的話已經算得上毒辣,聽了這話,徐錫麟臉色登時變得難看起來。

「但是對我來說,就完全不同。滿清的那套制度既然絕對不是歐洲國家的對手,那麼無論誰在台上,中國都不可能取勝。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你要是種了豆子,卻想收穫西瓜,可能么?看到歐洲收穫了西瓜,你埋怨種豆子的滿清沒有種出西瓜來,這不是太可笑了么?」說到這裏,陳克忍不住冷笑兩聲。

「我一點都不恨滿清,至少現在我已經不恨他們了。滿清,還有滿清代表的制度已經沒有希望。在當今的世界上,中國封起自家門來已經完全不可能。我們現在要站在世界的角度上來看待世界,看待中國。為什麼中國被歐洲那些屁大點的國家按住痛打,因為中國不強。為什麼中國被歐洲那些國家的百姓看不起,因為中國對世界沒有貢獻。中國沒有能夠引領世界的潮流向前。我的革命,就是革除中國舊的制度,讓中國強大起來,帶領全世界走向更加美好的未來。」陳克說到這裏,聲音尖銳,簡直像是要咆哮起來。

或許是感覺到自己的失態,陳克長出口氣,平復了一下情緒,也讓自己的聲音變得低沉一些。「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在外國卻有句話,國家破敗如此,我輩皆是卑劣之人。中華處於天下之首,足有兩千多年。我們今天怨天尤人,把責任歸於滿清,我們沒有生於這世上之時,中國強大也好,衰落也好,和我們自然沒有關係。但是今天我們在這世間,不求上進,只是痛恨前輩耽誤了中國,那就是實實在在侮辱了革命這兩個字。既然自認要革命,我們就上下求索,竭盡心力。若要上下求索,那就先拋了自己的偏見。中國之所以衰弱至此,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是在哪裏錯了?是滿清有問題?還是中國的制度有問題。」說到這裏,陳克拿起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我們今天在這裏把酒言歡。出了這屋子,外面的中國也不是到了哀鴻遍野的程度。這點我們必須承認。可是,依我的眼光來看,要不了多久,這箇舊制度就會維持不下去。哀鴻遍野的時代馬上就要降臨。我問兩位一句,我們的敵人到底是誰?」說完這話,陳克盯着徐錫麟和秋瑾。

對面兩人一時無語,原先對陳克的印象此時已經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秋瑾看了看陳克,又看了看徐錫麟,突然間拍案笑起來,一開始還算是冷笑,後來竟然是大笑的停不下來。過了好一陣,秋瑾才勉強停住笑聲,她掏出手絹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淚水,用那種大笑后特有的氣短聲音說道:「陳先生,不,文青,文青。我原先真的不懂,你看着就是出身顯貴人家,居然跑到這紹興鄉下,求見伯蓀這等鄉間小士紳。我覺得其中肯定大有問題。聽了文青這番話,我是真的懂了。文青你確實是革命黨人。而且你這等革命黨人,在京城只怕是一天都活不下去。先前我疑你有詐,我向你賠不是了。」

聽了秋瑾的話,徐錫麟也點點頭,「原先看了文青的大作,還覺得有些不明白。現在我才知文青寫那大作,是何等心態。以文青的認識,愚兄我大大不如。」說到這裏,徐錫麟深深嘆口氣,「當今革命青年,真的是能人輩出。我看了陳天華和鄒容的大作,已經驚嘆二十多歲的青年,已經是如此了得。可惜啊,鄒容一個月前在上海獄中不幸去世。若是能聽文青與鄒容一起談論革命的話,愚兄真的是死而無憾。」

說到這裏,徐錫麟正色坐好,「文青,你早時來我這裏拜訪,一開始就說有事相求。愚兄我才疏德淺,本無力為文青驅使,現在我只想問一問,文清想讓愚兄如何效力。」

「伯蓀兄言重了。」陳克連忙答道,「我知道伯蓀兄在上海也有些人脈。這革命,若是沒有資金,是絕對不行的。我想在上海做些事,所以有一個不情之請,想請伯蓀兄帶我去上海。我一個外地人,貿然到上海肯定是死無葬身之地。沒有伯蓀兄這等革命同志提攜,我所說所想都是虛妄。」

「原來如此。」徐錫麟說道,「不知文清到了上海準備做什麼。」

「染布。」陳克答道。

「染布?」徐錫麟和秋瑾奇怪的對視一眼,「染布能賺大錢?」

「大錢賺不了,但是能賺到第一筆錢。不瞞二位,我離家之時,只帶了些隨身的東西,錢是一分都沒有。呵呵,其實是被趕出來的。」說到這裏,陳克忍不住笑了起來,「所以想搞革命,必須從頭干起。所以這才跑來紹興,如此冒昧的想讓伯蓀兄提攜。我方才說的那番話,句句都是胸中實言。但是我在伯蓀兄家裏面如此大放厥詞本來就萬分失禮。望伯蓀兄海涵。」說完,陳克站起身來對徐錫麟和秋瑾深深一揖。

「文青不必如此,不比如此。文青這等人物,志於革命,我若是能幫上忙,是我不勝之喜。」徐錫麟站起身來,一面說,一面走過來拉其陳克。

陳克直起身來,接着說道:「我現在是身無分文,如是幾天內不能得到伯蓀兄提攜,我就只有走其他更冒失的辦法。所以還請伯蓀兄據實以告。兄弟我也好決定下一步的路數。」

徐錫麟聽了這話,居然是要他表態。雖然對陳克十分欣賞,但是兩人畢竟見面不到半天,同意的話竟然說不出口。此時秋瑾開口說道:「文青,你要如何幫忙,如何路數,看看姐姐我能否幫上你。」

陳克既然來自二十一世紀,生長在紅旗下,對於毛太祖那句「實事求是」絕不會當作耳旁風。在這1905年,革命是有錢人的事情。有錢的革命者儘力結交三山五嶽的豪傑,這些豪傑也不是一貧如洗的百姓。為了能被這些革命者認可,陳克在穿着上力求「派頭」。雖然自己沒錢,可這身行頭足夠當作證明,而且陳克也有可以用來賣錢的東西。從手腕上摘下了一塊手錶遞給秋瑾,陳克說道:「秋姐姐,我求你幫我把這塊表給當了。」

徐錫麟和秋瑾其實早就看到陳克帶的有手錶,不過大家也不熟,自然不好提及。陳克把手錶摘下來,兩人一看,心裏面都是一驚。這年頭,能帶手錶的非富即貴。絕大多數人都是帶的懷錶。秋瑾走南闖北,倒是見過手錶,徐錫麟這是第一次見到手錶。

陳克此時不能不感到幸運,自己的穿越居然是在小商品城大肆採購一番之後,突然穿越的。特別是陰差陽錯突然想起購買手錶這件事,更是令陳克自己都覺得稀奇。說白了,也不過是陳克中了幾千塊的彩票,本着「錢來得快,去得快!」這種態度,他買了幾身衣服,一堆日常公文用品,最後還剩了點錢。

陳克正好前幾天和一個兄弟辯論過看時間是帶手錶好,還是看手機好。陳克居然被兄弟給說服了,正式場合的話,一塊手錶能代表正式的態度和禮貌。

跳蚤市場的手錶還算不錯。陳克除了自己買了一塊,還想送幾個朋友手錶。在這年頭送手錶雖然十分離譜,卻也算是別出心裁的禮物。經過一番殺價,買了四塊手錶。卻沒想到,這手錶在1905年能派上換錢的大用場。

這手錶是機械錶的山寨貨,殺到了230塊錢一塊的價格。所以山寨貨的特點——閃亮、複雜的裝飾,這表一點都不缺。在陳克看來,拿在手裏真的是一種庸俗的華麗。但是在1905年的秋瑾和徐錫麟看來,就真的是貴氣逼人。

秋瑾仔細看了一陣之後問道:「文青準備當多少錢?」

「三五十兩就夠了。」陳克隨口說道。

「哈哈,哈哈。」聽了陳克的話,秋瑾忍不住又笑起來,「文青,你可知我家是開當鋪的?」

「啊?」陳克對此還真的不是很清楚,「秋姐姐,那我豈不是找對人了?」

「你開這個價錢,明顯是要便宜我啊。」秋瑾笑道,「你這表是新的,各處一點碰過劃過的痕迹都沒有。加上錶盤上的水鑽,三五十兩。呵呵。三五百兩也輕而易舉。」

「秋姐姐,這是你豪爽。若不是遇到你,我一個外鄉人,拿塊手錶要當三五百兩,你覺得可能么?」陳克據實以告。

秋瑾點點頭,把手錶把玩了一陣,隨即帶在自己手腕上,「這個單子我接了。明天給你錢如何。」

「沒問題。」陳克爽朗的說道。一般來說,秋瑾這樣的做法和要求是很過分的。陳克一來相信秋瑾,二來他也沒把這表當回事,能表現自己豪爽,能夠相信別人,區區一塊手錶不算什麼。

「坐,咱們接着喝酒。」秋瑾笑着答道。

話都說到這裏,往下深談也不太可能了,隨便喝了幾杯酒,酒席就撤了。三人又在客廳談了一會兒,三人約定,第二天早上在徐錫麟這裏會面。陳克知道徐錫麟和秋瑾兩人之間肯定有話要說,於是自己提出告辭。徐錫麟和秋瑾也沒有挽留,把陳克送到門口的時候,秋瑾再三叮囑,要陳克明天來的時候,把其他文稿儘可能多的帶過來。

陳克笑道,「這是自然。」

三人出了大門,正在道別,徐錫麟卻向遠處看過去,隨即拉下了臉。陳克好奇的轉過頭,就見幾個人從街口那邊走了過來。為首一人身材健壯,看上去孔武有力,但長相卻是頗為秀氣。在他身後的幾人,稍微有些眼熟。仔細辨認,卻是昨天遇到的那幾個潑皮。<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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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色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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