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調動

歐陽奮勇決定辭職了.

其實他早就想辭職了,只不過以前找不到說服自己辭職的理由,但是現在他的領導給了他這個條件.充當他辭職的導火線的是他的領導要調換他的崗位,理由是歐陽奮勇怕累怕苦,不能勝任那樣的工作崗位.他的那位領導以前也就歐陽奮勇的工作問題幾次徵求過他的意見,一副擔心歐陽奮勇熬不住的樣子.因為歐陽奮勇個子不高,身體又單薄,看樣子就不是干粗活累活的料.不過歐陽奮勇初來乍到,新鮮勁還沒過,此外還有面子上的問題,便固執地堅持不調動工作崗位,領導也就沒有堅持己見.但結果是才過半個月,歐陽奮勇就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了.

那種工作,用他的話來說,根本就不是人能做的,那種環境也不是人所能忍受的.歐陽奮勇的工作崗位是在一個鍊鋼的電爐旁邊充當爐長的助手,是電爐旁邊最低級的那種崗位,說得好聽一點叫做三四助手,實際上就是打雜的.此崗位專門負責鋼液的測溫和取樣分析,然後在電爐倒鋼時扔造渣料與脫氧劑.不知道其中內情的人還以為這種工作只不過按幾下按鈕而已,其實那是大錯特錯了.按按鈕是爐長與副爐長的專利,歐陽奮勇卻必須身穿厚厚的工作服,腳踏重重的釘鞋,頭帶安全帽,眼罩隔離鏡,面覆口罩,全副武裝地來到爐子旁,冒着1500攝氏度以上的高溫將感溫器插進鋼液中並至少停留5秒,然後再拔出來放在水中冷卻,所測的溫度會在一個數字顯示屏上顯示出來.爐長或副爐長會根據這個溫度調節操作,決定取樣與否.實際上測溫過程不是每次都那麼順利的,有時測出來的溫度如果與爐長判斷的溫度相去甚遠,可能是由於感溫器沒插到位或感溫器故障,他就會要求你重測.取樣與測溫操作差不多,只不過把感溫器換成了取樣器.一般每測一次溫度,隨後就進行一次取樣操作,中間基本上無間斷的.於是你就不得不連續地呆在爐子旁邊,除了要忍受鋼液高溫輻射外,還要冒着大沸騰造成的生命危險.所謂大沸騰，就是電爐鋼液中氣體特別是水氣過多時，造成對流旺盛，迫使鋼液大面積翻滾飛出，嚴重時還會造成電爐大爆炸。

那樣的情況，歐陽奮勇看見過一次，只不過沒有造成傷亡，但回想起那情景來他仍心有餘悸。設想一下，一片鋼液朝你飛來，接下來你會怎樣，只怕是不死也要掉層皮。可以說，大沸騰的情景是一顆種子，一顆預兆歐陽奮勇辭職的種子。至於身體灼傷、鋼液飛濺造成的燙傷，處於歐陽奮勇的工作崗位上,那更是司空見慣的。

最讓歐陽奮勇不能忍受的不是爐前的高溫，而是車間的粉塵污染。因為他們的全副武裝都是用來防高溫的，加上爐前有一個大功率風扇，雖然效果不佳，但畢竟可以抵擋一陣。對付粉塵污染，公司發的口罩只是用來應付大顆粒，對付小顆粒卻是一點都不管用的。於是工人下班后，口罩外觀是這樣的：擁有工人的面部輪廓，只是鼻子周圍特別黑，實際上就是兩個黑洞。下班后的工人面貌也頗具特色，除了被口罩覆蓋的部位外，其餘全是黑的，不知跟煤炭工人比會怎樣。因此，歐陽奮勇每次一下班，第一件事就是去澡堂對自己從頭到腳進行全方位的清洗，鼻孔、耳朵是必挖的。洗澡時，令歐陽奮勇有點懊惱的是，他的手、腳不管怎麼洗都洗不幹凈，他甚至懷疑是黑色已經擴散到他的皮膚中去了。

如此殘酷的工作環境，歐陽奮勇是不想再呆了。於是他寫了一張調崗申請書，交給了上峰。他自己的理由是這樣的：我不怕冷，但我怕熱；我不怕累，但我怕病。我所能感覺的冷最多只能讓我手腳生幾個凍瘡而已，但是電爐的溫度是我所不能消受的，稍有不慎就會掉塊皮，甚至化為灰燼。活再多再重也只能讓我筋疲力盡，但是粉塵污染卻能帶來矽肺病。

大多數領導就是這樣的，你交上去一個申請書他是不會理你的，因為是你在求他辦事。況且之前歐陽奮勇沒有答應調崗，等於是駁了他的面子。所以歐陽奮勇交了一個申請書上去，他認為這是顯示他的權威的時候了。於是，領導採取了拖延的策略。碰巧歐陽奮勇此時還不想辭職，因為此時他的月薪在2800元左右，免費二室一廳的住房，帶空調、電視等，從待遇上看，這對於一個剛剛踏入社會的大學生是比較好的了。於是歐陽奮勇也就半推半就地接受了現實。期間雖然也有幾次人事調動的機會，但歐陽奮勇都是擦肩而過。

但是這次調動怎麼就輪到了歐陽奮勇了呢？他首先也是奇怪，經過了解后奇怪就變成了憤怒，但內心卻有一絲喜意。歐陽奮勇的領導找到歐陽奮勇談話的當日，也是歐陽奮勇新年上第一天班。此前他剛從家中休完探親假歸來，心情從總體上來說還是不錯的。但他的領導的一句話把他的好心情給破壞掉了。

」小陽，你這個年過的蠻逍遙呀。看樣子這活你是干不動了，明天調到精鍊爐上上班。」

當時的歐陽奮勇的心裏就涼了一下。精鍊爐是個什麼地方他知道，人數比電爐少，活卻比電爐多，工資又比電爐上要低，他要去的話他肯定又得干精鍊爐上的最低級活了。此前他已經在電爐上熬出點頭了，低級的測溫取樣已經不需要他經常去操作了，有更低級的人去代替他操作。

想到這裏，歐陽奮勇也沒有搭話，因為他看出了領導神色的決絕，再者他心中也有自己的計劃，這就是他的喜意的原因了。

這個早在他去年請探親假回家的時候就作好了一個設想了。歐陽奮勇是三湘人，他所工作的公司在東蘇，探親假是20天，然後公司規定三湘與東蘇往返假期6天，於是總共加起來26天假。歐陽奮勇在2月3號動身回家，2月29號返回，算來差不多過了整個二月。歐陽奮勇回到公司的時候已是三月份，那時他的一月份的獎金已發，二月份探親假工資也已發。他若是在三月初辭職，可以說是沒有什麼損失。

歐陽奮勇想到自己的這個計劃就不由有點洋洋得意。他深信自己的這個計劃能夠獲得成功，因為他的計劃快要完成了。但是，當務之急的是，他要把來往的車費給報銷了。這種探親車費公司規定是可以報銷的，在這種錢財問題上他是怎麼也不捨得讓這種制度形同虛設的。他大概計算了一下票據，大概有700多。這筆數對歐陽奮勇來說不是個小數目，但對他公司的老闆卻是滄海中一粟。

歐陽奮勇上的是中班，就是從下午四點到晚上12點。明天他可以好好睡個懶覺，以卸旅途疲勞。想到自己的完美計劃，歐陽奮勇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上午，歐陽奮勇被一陣聲音給驚醒了。他側耳傾聽一下，發覺那是籃球撞擊籃板的聲音。他心裏把那些打籃球的人詛咒了一陣，然後才看了看手機上面的時間：11：15，一個可以證明大懶蟲的時間。想起自己還得去厂部拿報銷單，遲恐生變，於是便匆匆穿好衣服，進行洗漱作業。

一切準備好后，歐陽奮勇騎上了他的那輛自行車。這輛自行車才買不到半年，但卻經過了幾次大修，每次大修不下30元，最後搞得加起來修車的錢比他起初買這輛車的錢還多。外表看起來破破爛爛的，但也種好處：沒人偷。這個地方常丟車，丟的都是那些外表蠻好看的且性能又好的，與歐陽奮勇同宿舍的那位就已經丟了兩輛了。歐陽奮勇在進行崗前培訓時曾聽說過這樣一個事實：有些車行的老闆本來就是偷車賊，把賣出去的車偷回去再賣。這種無本獲利的方法也虧這些人想的出來，不過萬一被抓進去那代價又不知道如何計算呢。

歐陽奮勇來到厂部辦公室,只見到一個女人在那裏.那女人40歲左右,面色和善,穿着一身廠服,是紫色的,在公司里是代表管理層的顏色,與歐陽奮勇的紅色相對應.她叫林非月,認識歐陽奮勇,也知道歐陽奮勇請了探親假回了家過年.現在見歐陽奮勇來了,臉上便流露出一種羨慕的神色.

"來了.在家裏過年怎麼樣.是不是很舒服呀."

"比較好玩."歐陽奮勇冒出了這四個字,其實這四個字是他的口頭禪.

"來這裏有什麼事嗎?"

"也沒什麼事.拿張報銷單,聊以慰藉旅途的辛勞呀!"

"原來這樣呀!看你們這些大學生多幸福呀!剛來就有探親假,車費又能報銷,工資與過年福利照發,幾乎就是公司給你們錢過年呀!哪像我們呀,要熬夠三年才有探親假.就是這樣假期還沒有你們的長呢."她將彼此待遇對比了一番后,便扯了一張報銷單給歐陽奮勇,然後告訴歐陽奮勇怎麼填寫報銷單以及報銷所須的程序.歐陽奮勇非常感動,臨走時他叫了他一聲月姐.

填寫的報銷單必須要經過歐陽奮勇的車間主任批准,而車間主任現在不在厂部辦公室,聽月姐說他沒去公司總部開會,因此他可能在車間辦公室.不管是否在不在,歐陽奮勇決定去碰碰運氣.

因為擴建施工,廠區內的部分道路已經阻斷,因此繼續騎車是不理智的.如果騎車去,恐怕最後的結果是車騎人,再說也沒有停車的地方.原來的停車處因為影響廠容在2個月前已經嚴禁停車,且貼出了通告:此處嚴禁停車,違者罰款20元.即便如此,還是有人在原來的地方停車,而且有些領導帶頭在那裏停車,歐陽奮勇也干過這樣的事.此時為了免除麻煩,歐陽奮勇覺得還是步行比較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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