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也是孤獨的

第10章 他也是孤獨的

第10章他也是孤獨的

等到顧槿夏再度醒來,不再有眩暈的感覺,已是第二天早上。她睜開眼,模糊地看見一個人的身影在旁邊。

「徐律師?」她低低地喊了一聲。

旁邊的身影怔了怔,沒有給出什麼回應,若無其事地離開了病房。顧槿夏的目光朝着門外移去,那白大褂的身影掠過窗戶,消失不見。

「修時?」她掙扎著起身,手背上隱隱刺痛。低頭一看扎在手背上的針頭歪了,已迴流了不少血。顧槿夏抬手就將針頭拔了出來,欲下床走動。

「喂喂,別亂動。」拎着早點剛從外面回來的徐嘉澍忙衝進病房,雙手架住顧槿夏,厲聲道,「哪兒也不許去,乖乖地回床上給我躺着。」

顧槿夏見來人是徐嘉澍,不免心中空落落的。即使她遭遇了這樣的事情,陸修時也未曾出現。真的是他殺的人嗎,以至於被羈押著無法脫身?

他說的「等」,究竟是要等到什麼時候才罷休?

「怎麼手背上都是血?」徐嘉澍擰著眉頭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手,用紙巾將上面的血拭去后拿起一邊柜子上的棉簽摁在了針眼上。「幹嗎這樣魂不守舍的?」

顧槿夏沒有說話,她好似感覺不到那針眼帶來的細微疼痛。這樣的疼痛可以當作沒有,即使傷到了皮肉。而見不到陸修時,不知道他平安與否,就算是毫髮無損,也讓顧槿夏難受得心疼不已。

徐嘉澍淺淺地嘆了口氣,摁住她流血的手背同她並肩坐在床沿,想要開口安慰,又不知從何安慰起。他也想知道陸修時的近況,但似乎就連祝則清都雲里霧裏。

長久以來,他、祝則清、陸修時相處的模式都是以陸修時為中心,倒不是因為他有多麼不可一世,而是因為他總是能洞悉別人的想法。回想過去發生的那些事情,不管是他的也好,還是祝則清的也好,總是少不了陸修時的幫助。

在他們看來,陸修時救人的同時也能自救。他們從未擔心過他會出現什麼意外。

直到顧槿夏的出現,打破了他們對陸修時的認知程度。原來,二十幾年的朋友真的不如一個相識數月的顧槿夏。她知道陸修時的弱點,又為了他受一次又一次的傷。

哪怕是被硬生生折斷了手,顧槿夏也沒有當着任何人的面喊著這有多痛。但陸修時一定明白,她到底承受了什麼。

所以……

「槿夏,你要相信,修時無論做出什麼決定都是為了保身邊人周全。你更是。不要讓自己陷入危險中,你這副樣子要是被修時看見,我和則清是只能給他跪下了。」話說不到三句就暴露了原來的本性,徐嘉澍又忍不住逗趣了起來。

但,這也只是為了讓顧槿夏不那麼難過。

「我相信他,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幫上忙,能更快地結束這一切。我……」顧槿夏深吸一口氣,強忍着內心的酸楚。

醫院潔白的床單映襯著顧槿夏的臉稍顯蒼白,卻又顯得她更加清冽淡雅。

徐嘉澍安撫地拍拍她的肩,鬆開了手。血已經不再流,凡事都有結束的時候。

「我給你買了早點,吃點吧。」徐嘉澍起身,打開了保溫盒子,頓時香氣隨着空氣流動溢滿了房間,遮擋住了病房內的消毒水味。

顧槿夏莫名的好似想起了什麼。可她又有點回憶不起自己受傷時發生的狀況,畢竟那一幕來得太快。

「那個,玲瓏呢?」顧槿夏惦念著傅玲瓏,不知道自己受傷的時候她怎麼樣了。

徐嘉澍沒有露出其他的表情,只是淡淡地說:「她呀說醫院睡不慣,昨晚就給送回家裏了,現在還在休息呢。」

「她也受傷了嗎?」顧槿夏頓時緊張,但聽徐嘉澍的口氣又覺得玲瓏應該是沒事的。

果然,徐嘉澍笑着搖搖頭說:「她沒事。倒是擔心你,怕你會留下什麼後遺症,從那麼高的階梯上摔下來。則清就更加擔心了,都沒敢來看你。」

從樓梯上摔下來,難怪頭一直痛著。顧槿夏點點頭:「嗯,她沒事就好。牽連到她,對不起。徐律師一定嚇壞了吧。」

「豈止嚇壞了,簡直快嚇死了。幸好有驚無險。」徐嘉澍也不否認昨晚發生的事情帶來的衝擊,但他說得很輕鬆,想來是為了減輕她的負擔。

顧槿夏感動地笑了笑,卻低頭不讓對方看清自己眼睛裏的愧疚與強烈的不安。

下午又做了個全面的檢查之後,醫院還是建議顧槿夏留院觀察,畢竟磕到了腦袋,還是小心為妙。

但顧槿夏執意要出院,滾個樓梯而已,小時候經常摔,智力還是好好的,甚至還有超群的跡象。於是在她一再堅持下,徐嘉澍只好替她辦了出院手續。

結果這事被玲瓏知道后,徐嘉澍又挨了不少罵。敢情他這輩子就是被女人踩在腳底下,或者說是拿女人沒辦法。

「徐律師,你不用送我回去了。」走出住院部之後,顧槿夏拒絕了想要送她回家的徐嘉澍,「我自己當時不省人事,但我確定那個時候玲瓏已經沒有在下面等我了。她或許沒受什麼傷,但也一定受了不小的驚嚇,你回去好好陪陪她吧。」

徐嘉澍有些為難,實際上他確實把玲瓏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看着玲瓏也受到傷害,他都害怕到忍不住發抖。

「我沒事的,我打車回去,很快就到家。」顧槿夏為了使徐嘉澍放心,抬腳就奔到醫院門口,抬手就攔下一輛計程車,回頭沖他笑笑就走了。

徐嘉澍尷尬地揮了揮手,無奈之下只好撥通了祝則清的電話,開口只是緩慢地問了一句:「襲擊槿夏的人還會出現嗎?剛剛我讓她一個人回家了,心裏好不安。」說完,悠悠地看向槿夏離開的方向,卻早已不知蹤影。

「就這兒停下吧。」

待車子駛出了兩個紅綠燈之後,顧槿夏下了車。她站在路邊,抬頭望去正是那個她和陸修時第一次來的超市。

顧槿吸了吸鼻子,自我安慰道:「買點菜回去做做吧。萬一修時突然回來了呢。」

這麼想的時候,顧槿夏其實非常篤定,那就是陸修時不會因為一頓晚餐而從泥淖中逃脫出來奔向她。

超市一如往常的熱鬧,大人小孩都在各自所需的貨架前躊躇、期待着,他們思考着買什麼,取悅自己又能取悅別人。

顧槿夏杵在蔬菜區中,獃獃地望着那些新鮮的果蔬,腦子裏儘是陸修時和她討論的關於蔬菜中的營養問題。其實那個時候她並不能聽進去他所有的話,因為她一直在害羞迴避著,迴避他們兩個人之間曖昧的氣氛。

現在看來,如果那個時候坦誠點,或許就不會滋生這麼多的意外了。可是,這個世上不存在「如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今晚吃火鍋好了,家裏還有很多肉丸子。」

「吃火鍋會胖,會上火,嘴角會長瘡。」

「那你想吃什麼?」

「隨便。」

旁邊的一對男女在討論晚飯吃什麼的問題,女孩子一副「隨便」的樣子令男孩子很着急,但也絲毫沒有流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顧槿夏看得出神,注視的目光讓那對情侶覺得莫名,忙收起籃子離她遠遠的。

不被需要就像是戳破幻想之後的絕望。

不被陸修時所需要,將她置於他所有事情之外,這是比受傷還要痛苦的事情。

沒有買什麼,兩手空空的顧槿夏一個人循着夜色,循着夜空佈滿的星星落寞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走過一個十字街口,顧槿夏停下步伐等著綠燈。身旁三三兩兩的人卻讓顧槿夏在某個時刻感到腦門一陣發麻。那種突如其來既熟悉又恐慌的感覺令她緊張萬分。

可在感受到這種不能言表的危險之後,顧槿夏當即就回頭張望,身後和身旁都是陌生的臉,一張張毫無印象。只有她略微急促的呼吸聲惹來周遭人的斜視,但似乎並沒有人過分地關注着她。

綠燈,身旁的人一個個走過。顧槿夏還愣在原地,只因為那種奇怪又驚悚的感覺還留在身上,彷彿有雙陰森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她看。從人群中,從樹影后,從每雙漠視的眼睛裏……

顧槿夏震驚不已,慌亂地隨着綠燈最後倒數的幾秒鐘跑過人行橫道。到了對面之後,她仍舊一路向前快步地走去。她能感覺到,那陰冷的目光在追尋着她,想要撕碎她。

她走得越快,那種感覺逼迫得更甚。

夜燈下,那些交錯在一起的影子悠然自得,它們不管不顧地跟着自己的主人穿梭於夜景下,穿梭於花壇中。它們能窺見彼此的心思,卻束手無策。

顧槿夏挑着那些大路走,卻依然覺得荒涼,似乎有種錯覺,人好像越來越少了。於是,她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以及不屬於自己的腳步聲。

轉過大街后已經沒有更加繁華的街道供顧槿夏選擇,她只能頭皮發麻地進入了一條窄窄的小巷。與此同時,她已經暗暗地伸手進口袋,解鎖手機之後,她麻利地摁下了祝則清的號碼,就等著萬一出了意外隨時撥出號碼。

可是,沒等到她摁出這個號碼,巷子的拐角處突然伸出一雙手凌厲地將她拖進了黑暗中……

黑暗中,被摟着腰,又被捂住口鼻的顧槿夏已經快嚇得癱軟在地。她靠在鉗制住她的人的懷裏,心臟劇烈跳動着。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身後的人和自己有着相同頻率的心跳。

彷彿,黑夜的星星降臨在她的身邊,讓她一時感動無言。

靜默幾分鐘之後,身後的人漸漸地鬆開了她。

顧槿夏在恢復自由之後義無反顧地回身抱住了他。

良久無言。

「你啊……」最後,那人發出低低的感嘆,抬手也回抱住了她,輕撫着她的背。

顧槿夏埋頭在他懷中,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覺得那滾燙的淚水此時有點崩潰了。

他也埋首於她的發間,略微彎腰地抱着她,黑暗中誰也看不清他們,就連他們自己也無法看清彼此的樣子,但能感受些許日子沒見的彼此的變化。

「別哭,臉上還有傷,可別往傷口上撒鹽。」他心疼的關懷卻有着不同往常的幽默,似是想安撫懷裏哭得顫抖的女人。

顧槿夏沒覺得疼,她此時覺得這一定是上天對她的賞賜。她帶着哭腔緩緩道:「修時,你還好嗎?」

「疼嗎?」他問。

此時那月光出人意料地照射進來,映着他的身影,那若隱若現的臉龐依然有着陸修時該有的精緻模樣。這會兒在月光下他更顯清冷高貴,只是眼裏的炙熱卻只對顧槿夏一人。

顧槿夏望着他,搖搖頭。

「那我就很好。」陸修時輕聲回應,再一次收攏手將她抱緊。她的氣息,她清雅的香氣,都令他着迷留戀。

顧槿夏含着淚,沒有再說話。一再強調的「等我回來」不就是「你要是好的話,我就會很好」的意思嗎?可一個「等」字能消耗的東西太多了,多到無法承受。

「先回家,這裏不安全。」陸修時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說。

顧槿夏拉着他的手說:「你也回家嗎?」

陸修時抬手用手背輕觸她臉上的傷,目光輕柔:「不能再讓你受傷了。」

顧槿夏想說什麼卻終究無法開口,這案子依舊沒有結束。跟蹤她的人至今不知曉身份,為了救她,不使她再受傷,陸修時已經打亂了自己的計劃。

為了一個陪伴,她似乎過於任性。但這世上愛情總是自私的,她儘管明白,可還是覺得自己似乎在面對無辜生命時有些不尊重。

夜色濃重,陸修時和顧槿夏兩個人並沒有過久停留在外面,小心謹慎地回到家。

家裏一切都沒有變,只是眼前這個美艷動人的姑娘卻有些消瘦。

顧槿夏先在玄關處換了鞋,立馬着急地奔向廚房。陸修時站在客廳有些驚訝地聽着廚房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響。

「那個,冰箱裏只有一些雞蛋,還有少量的蔬菜,你想吃什麼,這次我做給你吃。」顧槿夏的神色有些局促,自從住進這個家之後,她就一直依賴着陸修時而活。

有些時候她都忘記自己會做菜這回事,因為陸修時擅長料理。

陸修時微微偏了下頭,淺笑着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緩緩走過去,抬手摸了摸半個身子躲在門后的顧槿夏的頭,說:「我來吧。」

陸修時說着從她手裏接過圍裙,嫻熟地給自己套上系好。那頎長挺拔的個子搭配着圍裙,怎麼看怎麼不和諧,可他卻似乎把圍裙穿出了另一種風格。

「你為什麼要認罪?」本來想好晚飯期間不談任何有關於案子的事情的顧槿夏到底還是沒有按捺住。畢竟,這個案子要是一直存在,陸修時和她就會得不到安寧。

陸修時打火,給溫熱的平底鍋上倒上油,動作一氣呵成。他說:「為了確認兇手的意圖以及掩人耳目。」

顧槿夏輕輕蹙眉,琢磨之後道:「之前我就有些奇怪,不合時宜出現在你辦公室的喬喬究竟是什麼目的,按理來說那起案子根本和你沒關係,她為什麼會潛進你的辦公室?現在想來,有你指紋的那支筆會不會就是她偷的?」

「嗯。」陸修時將打好的雞蛋攪勻后倒進了油鍋中,麻利地翻炒著。「能幫我切下番茄嗎?要留下番茄汁。」

「噢。」顧槿夏忙從冰箱裏拿出兩個番茄,麻利地切好放進盤子中,順便遞到了陸修時的右手邊。

陸修時將炒熟的雞蛋裝到小碟子上,繼續炒起了番茄。番茄倒進油鍋的剎那,「嗞」的一聲油煙四起。

他一邊用左手炒菜一邊抬起右手將顧槿夏輕輕地推到了身後邊的位置,繼續著上一個話題說:「這一連串的案子是個遊戲。兇手想要在這場遊戲中摧毀我。」

「所以他選擇了你經手出院的精神病人?」顧槿夏對這話也只是一知半解,她沒有陸修時那麼聰明,只能努力地去想各種可能。

陸修時笑了笑:「我不是單指眼下這個案子。」

說着,顧槿夏見時間差不多了,默契地將雞蛋倒進了番茄中。陸修時笑而不語,慢條斯理地將兩者融在一起。

「你的意思是還得加上之前喬喬的案子?可是更加奇怪的是,喬喬偷你的筆是屬於主動行為還是被動行為?」顧槿夏從廚房柜子裏拿出了幾個土豆放到了水龍頭下沖洗,完了再去皮。「如果是被動的話,那指使她的人會不會就是兇手呢?嘖,可這樣推理過來那個兇手是拿什麼要挾喬喬去做這種事情?哎,你說要不要讓祝警官去問問……」

說着說着,顧槿夏忽而閉上了嘴巴,略微驚訝。此時的陸修時聽着顧槿夏的分析已然關了火,靜靜地來到她身後,順勢就將她摟進了懷裏。

今天晚上顧槿夏第二次被他從身後抱住。第一次是有了危險,而這次是安慰。

「別想了。儘管很多謎你不能解開,但人只要一開始動腦,就沒有什麼難題能難得住了。於你而言,知道得越多越危險。更何況,你還未曾了解到什麼事實就遭人跟蹤襲擊。喬喬被威脅的原因我現在還不能肯定,我只是知道你要是再琢磨個二三事出來,兇手就該拿你威脅我了。」

顧槿夏感受到陸修時說話時的氣息傾灑在自己的耳邊,痒痒的,讓她知道他的存在,同時仍舊害羞不已。

「那你能保證自己的安全嗎?」顧槿夏一手拿着沒削好的土豆,一手拿着削皮器具,一下子沒能好好回應這個擁抱。

陸修時微微低頭,下巴置於顧槿夏的肩膀上,輕輕蹭了蹭道:「不能。」

顧槿夏有些許的生氣,她回身盯着陸修時那深邃不易猜透心思的雙眸好久,又默然地垂下雙眼,輕聲道:「你知道這世上孤獨活着的人為什麼會絕望嗎?」

陸修時只是看着她。

「孤獨的人不被需要,活着就是最殘忍的懲罰。」

這話從顧槿夏嘴裏出來讓陸修時為之動容,他也是孤獨的,但他從未絕望過。因為即便是像他這樣的人,都有徐嘉澍和祝則清這樣不離不棄的朋友。

而槿夏……

「對不起。」他喃喃地彎腰俯身靠近她,就在即將觸碰到她略微冰涼剩下少許血色的唇瓣時,她的手機響了。

顧槿夏怔忡,慌忙推開陸修時,拿出手機一看是徐嘉澍的來電。她有些抱歉又有些好笑地看向了陸修時,陸修時自然是一副「找個時候擰了他脖子」的恨恨表情。

「槿夏你到家了嗎?」徐嘉澍語氣很急,很緊張。

顧槿夏先是回答到家了,后出於女人的直覺追問了一句:「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徐嘉澍欲言又止,似乎是對情況的不了解,含糊地說了句:「是則清,說什麼之前案子裏的一個女人死了,我也搞不懂。我就打來電話問問你的情況,我的右眼皮老是跳。那你待在家裏別出來,要是出了什麼事,修時非得把我脖子給擰斷了不可。有事千萬記得打我電話啊!」

「好。」顧槿夏憂心忡忡地掛了電話,全然沒有在意徐嘉澍說的後半句的內容。抬眼看向陸修時,他似乎也在想着什麼。於是她只能說,「那個女人……我們去看看吧。」

很明顯,上一起案子裏的女人就是趙曉娜,但陸修時也只是拿起另外一個削皮器具和顧槿夏一起削起了土豆皮。

「先吃飯。」

陸修時的淡定讓顧槿夏很不安,這似乎是巨大風暴來臨之前的平靜。

但,他是陸修時啊。

到了最後,有關於陸修時在消失的時候住在哪裏,睡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的問題顧槿夏都沒有再問。就算問了,陸修時給的回答也不一定是真的。

喬喬的案子加上現在的……幾條人命,讓這個城市都籠罩在了一種陰暗又人人自危的恐慌中。消息封鎖沒有被放出,坊間卻依然出現了這些案子的各種傳聞。

包括陸修時根本沒被抓起來,他還在繼續作案,他殺的仍舊是精神病人之類的。

看着在自己身邊好好的陸修時,顧槿夏真想什麼都不去懷疑,什麼都安於現狀。

可是,她喜歡上陸修時的剎那認定他就是個不平凡的人。

命案現場一片狼藉,趙曉娜就死在了她和魏奇明生前承包過的魚塘里,屍首分離。

那猙獰的面孔深陷泥土中,有着難以形容的恐懼。

而這個魚塘為了打撈之前陳麗的屍體已經抽幹了水。因此,趙曉娜的屍體在被發現的瞬間給人的感覺就是「自掘墳墓」。

祝則清到了之後,看到了任隊。任隊瞄了祝則清一眼似乎有些迴避,他心裏擔心着這案子該不是他私自放跑的陸修時乾的吧?那可真的是助紂為虐啊。

不過思前想後,陸醫生這麼一表人才、玉樹臨風的翩翩公子是絕對不會用這種手法殺人的。

他不是有潔癖嗎?

「想什麼呢,哥們?」祝則清上前推了把任隊,從懷裏掏出一包煙抽了一根遞給了他,「我可看見你臉上寫了『心裏有事兒』幾個字。」

任隊皮笑肉不笑地接過煙,沒有塞嘴巴里而是別在了耳朵上。

「嗬,現在臉上乾脆寫着『我什麼都不知道』了是吧?」祝則清也不是吃素的,在公安的行業里幹了這幾年什麼妖魔鬼怪沒見過。

他的讀心術在陸修時面前可能作用不大,但在同事面前還是屢試不爽的。

任隊「哎」了聲,示意他別在這裏發難。明知道他想問什麼,但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警察要講信用嘛。

「回頭我再問你。」祝則清也作罷,只能先關注眼下的事情。「羅蔓來了嗎?」

「羅法醫比你早來,她到了之後就跳下去給屍體測了干溫。這姑娘,沒投胎做男人真是可惜了。」任隊搖頭又點頭,也不知道究竟是覺得可惜還是敬佩。

祝則清點點頭,又問:「是誰報的案?」

說到這個,任隊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看向祝則清緩緩道:「你猜。」

「我猜你二大爺!」都這節骨眼上了,居然還有心思開玩笑。祝則清忍不住就爆了粗口。

任隊丟給他一個「你丫也太不懂幽默了」的眼神,撇撇嘴說:「是用陳麗的手機報的案,而且還是女人的聲音。」

「陳麗?」祝則清頓時感到寒毛豎起。陳麗不是死了嗎?怎麼會是她的手機,她的手機是怎麼突然出現的?

「匪夷所思吧。所以你這個人就是……雖然我們是共產黨員,共產黨員的意志是非常堅定、剛硬的。但是我還是覺得你這個人有點邪門,怎麼什麼倒霉、光怪陸離的事情都發生在你身上呢?好不容易解決了一個案子,結果還沒完沒了的。我要是有二大爺,我一定讓他保佑你。」

任隊這話說得語重心長,完了自個向著那個魚塘旁的小房子走去。裏面,燈光明亮。

祝則清愕然,這事情確實有點詭異。這算怎麼回事,殺了趙曉娜的人是誰,和之前那六條人命的兇手是同一個嗎?可是趙曉娜被殺為什麼看起來動機明確,像是仇殺?

複雜的問題接踵而至,祝則清站在水塘岸邊望着漆黑的前方陷入了沉默。

幾分鐘后,手機短訊的提示音打破了他的沉默。祝則清拿出來一看,確認無誤之後又反覆看了幾遍。一時間,這種一個人迷茫的狀態得到了緩解。

因為,他要回來了。

羅蔓是第二次在這個小房子裏檢驗了,跟着現場勘查的專家們一起。其實喬喬的案子並不算完全結束,因為從魚塘里打撈上來的肢解的屍體她還在處理。

可卻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了最大的疑點。

不知道是不是上起案子帶來的錯覺,讓羅蔓覺得這像是陳麗的「詛咒」。

「不許唯心主義。」祝則清比任隊快了一步和羅蔓搭上話。看着屋裏忙碌認真的勘查人員,他把羅蔓拉到了一邊,壓低聲音問道,「之前查出來的東西你一塊告訴我吧。」

羅蔓手上還戴着塑膠手套,瞟了眼外面還在工作的同事,同他邊說又邊往外面走去。

「之前的那五具屍體因為埋在土裏,與空氣隔絕,屍體的腐爛程度會是正常速度的八分之一。屍檢就耗費了一些時間。他們死於不同時期、不同手法,就連致命的兇器也不一樣。但重點是,在他們的身上我發現了兩種不同的土質成分。」

又重新站在了外面有些泥濘的路面上,鞋底沾著泥土和雜草,祝則清在岸邊的一排小草上蹭了蹭,接過了羅蔓的話:「也就是說,殺人的第一現場並不在修時空置的家裏,而是兇手故意將屍體移至那裏,陷害修時。」

羅蔓不經意地鬆了口氣,覺得自己這個發現似乎比顧槿夏的左撇子的說法要來得更加有力。她說:「目前為止是這樣,再加上顧槿夏的說法如果成立,陸醫生的罪名或許能洗清。」

「那也要針對死者的不同死亡時間來推敲陸修時有沒有作案的時間。兇器分別是什麼?」

這個時候,祝則清給自己點了一支煙。黑夜裏,這點點星火就有如賣火柴的小女孩手中的夢。

「說到這個,倒又有了令人驚訝的發現。」羅蔓對這個驚訝並沒有表現過多的驚喜,在她看來得出這個結論又會把她之前辛辛苦苦能證明陸修時清白的東西輕易抹去。

祝則清抽著煙,他輕吹了一口氣,那裊裊的氣體便消散在了空氣中。

「聊什麼呢,談情說案哪。」任隊不知道什麼時候尾隨而至,一邊勾搭著祝則清的肩,一邊摟着羅蔓的肩頭,調侃道,「不要一個個都苦大情深似的,案子不是皺着眉頭就能解決的。話說,羅法醫我覺得你和祝隊挺配的,適合過日子。」

羅蔓無語,抬頭看向已經有了一個寶貝女兒的任隊說:「最不能嫁的就是警察。累成狗不說,還總被埋怨,一年到頭不著家的,活守寡。」

任隊撇撇嘴,心裏還是挺贊同這幾句話的,所以局裏好多小年輕剛進來就說自己有女朋友了,也真是會為將來打算。

「任隊別亂牽線了,羅法醫心裏有人了。」祝則清笑着,將抽了一點的煙給掐斷了。

任隊好奇不已,撇開祝則清盯着羅蔓問道:「是誰這麼有福氣入了我們大法醫的眼,你可得說給我聽聽。回頭我要給你去查查,這個人的品行端不端正。」

羅蔓瞪了偷笑的祝則清一眼,尷尬地看向自己的腳尖說:「現在沒有了。大概是不喜歡被法醫喜歡上吧。」

莫名地,一種傷感情緒蔓延了出來,任隊總算是有自知自明,示意祝則清趕忙過來幫他圓一下。他自己則安慰了羅蔓一句:「沒事,準是那個臭小子配不上你!不要往心裏去,還有更好的啊,放心。」說完就沖着自己的弟兄喊,「有找到什麼證物沒有?」

祝則清搖搖頭,看了眼羅蔓,臉上並沒有什麼傷感的情緒。

見任隊走遠,羅蔓一本正經地對他說:「兇器是醫生會用的工具——手術刀。受害者都是被折磨之後,割喉而死。屍體身上有很多針孔,有些屍體的某些部位呈現黑色或紫色。」停頓了之後,又繼續道,「這些東西我太熟悉了。」

祝則清愣住了,醫生?陸修時可是精神科的醫生,一般都是採用藥物治療啊……

他懷疑的眼神被羅蔓收入眼底,她肯定又淡定地對祝則清說了句:「只要是醫生都會。」

「是,人體解剖你們都學過。」祝則清也沒有繼續否定,而是轉而問了另外一個問題,「喬喬的案子裏,顧槿夏被挾持的時候被注射了麻藥,在你們法醫室大門外顧槿夏又再次被打了麻藥失足摔下樓梯,這裏又出現了各種針眼。你覺得這是巧合嗎?」

提到顧槿夏,羅蔓又想起了別的事來:「顧槿夏送來的信封鑒證科的同事已經化驗過了,上面除了她的指紋外並沒有其他人的指紋。」

「那封信到底是什麼意思?」祝則清因為沒有搞懂那封信的真實來源,也就沒有唐突地找顧槿夏要。但事已至此,好像也到了必須問的地步。

不遠處,一輛車閃著夜燈徐徐停在了警戒線外。祝則清和羅蔓循着聲音望了過去,只一看祝則清就知道來者何人了。

「喲,祝警官你在哪!」徐嘉澍下了車自然被攔在了警戒線之外,他沖着祝則清喊,「我來接你回家吃飯。」

羅蔓好像是頭一次見到徐嘉澍,露出了狐疑的神色。這個遠看還是文質彬彬的男人,嗓門倒是挺大的。

「嗬,不認識。」祝則清尷尬地對羅蔓笑笑,並不是很想理會外面那個傻不稜登的徐嘉澍。

「我看應該是挺熟的人吧。」羅蔓淡淡地說了聲,轉身便朝着塘底走去。

這時,祝則清才看見羅蔓褲腳上的污泥。這個女人真是個拚命三娘,天不怕地不怕的,怎麼就栽在了陸修時的手裏?女人到底有個什麼樣的審美?

「祝則清,老大喊我們回去吃飯!」這會兒徐嘉澍又提高了嗓門。

無奈之下,祝則清只能遠遠地舉了個「ok」的手勢,示意徐嘉澍別再喊了。交代完同事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之後,祝則清就朝着徐嘉澍走了過去。

「還真是在自己的主場什麼都不怕呢。」徐嘉澍冷嘲熱諷,隨手的一個動作都顯示了極度的不耐煩。

祝則清也懶得和他爭辯,抬起警戒帶就出去同他並肩站着,然後越過他直接開門坐上了副駕駛的座位。徐嘉澍也無趣地聳肩開門上了車。

可一坐到車上,躲開了所有人視線的時候,兩個人立馬換了副面孔,激動無比地手舞足蹈。

「可把救星給盼回來了!他人現在在哪兒?」祝則清雙手捏拳道。

徐嘉澍啟動了車子,一腳油門下去,直接掉頭往回開,邊開邊說:「還用問嗎?肯定和槿夏在一起恩恩愛愛啊!」

「去破壞他們。」

「Yes,sir!」

這個世上,最安全的地方理應是自己的家。你吃飯睡覺、偷懶玩樂、獨自高興、孤獨哭泣的地方,有着你所有的弱點的地方,值得好好保護。

顧槿夏第一次跟着陸修時進了書房,在他家裏這段自由又非自由的時光里,她好像一直沒機會提起樓上那些始終鎖著,帶着幾分神秘又詭異的房間。

書房的門看起來有些厚重,就連鎖都是定製的。陸修時拿出的鑰匙是一把有着精緻圖案的復古鑰匙,和其他房間的鑰匙似乎不在一個次元。

「書房看起來……好普通。」門被打開之後,顧槿夏本來已經準備好驚訝了,結果在看到和圖書館差不多一樣造型的書房之後,居然沒了感慨的慾望。

陸修時笑笑,回身看她說:「如果我說我這幾天一直都在這裏,你還會覺得它普通嗎?」

聽到這話的顧槿夏目瞪口呆,她都無法知曉自己當下的心情,因為腦袋一片空白。

「那就不是書房的問題了,而是你太不尋常了。」最後顧槿夏給出了十分現實的回應。

陸修時拉着顧槿夏朝放置在書房中央的沙發走去,兩個人坐下之後,顧槿夏才看見面前的茶几上放了很多的資料、書籍以及寫滿和案情有關的紙張。

那白紙上的字跡乾淨有力,漂亮又不失陽剛之氣。有些時候,光是看着一個人的字都能愛上對方。

「你真的一個人在這裏想了這麼多事情嗎?」顧槿夏總覺得有些匪夷所思。先拋開他什麼時候進的家門在樓上書房不聲不響地存在着,但僅只是一個人在承受着這些就有些可怕。

陸修時修長的雙手將顧槿夏纖細的手覆蓋,輕輕摩挲著。他看着顧槿夏說:「等這個事情結束,我們就結婚吧。」

「啊?」顧槿夏嘴巴再次張成了「O」形,她空白的腦袋裏漸漸地有什麼東西在恢復原狀。等到她把那句話從嘴巴里說出來,她才明白那玩意是什麼。

那原來是她的理智。

「你在給我承諾。」顧槿夏臉上沒有明顯的欣喜,更多的反而是后怕。

顧槿夏的反應,陸修時心知肚明。這案子沒有那麼容易結束,太多的疑點他還沒有解開。在這沉默期間,顧槿夏卻屢次受傷。就在顧槿夏一次次遭受不明傷害的時候,陸修時發現自己變了。

那個處事不驚、臨危不亂的他好像變得和一般人一樣了。他會因為顧槿夏的傷痛而無法集中精力想案子,他會因為顧槿夏夜晚含着淚入眠而心痛得沒法冷靜。

他甚至會想,他不是救世主,何不帶着顧槿夏到一個不被任何人打擾的地方安安靜靜地生活?

這樣的想法讓陸修時在清醒時無比矛盾,可這個矛盾卻又被顧槿夏輕易地治癒了。

在他被陷害成兇手時,顧槿夏努力地找出證據想要還他清白。左撇子,這是顧槿夏找到的唯一最接近他的證據。陸修時清楚地知道,早在某一個特定的時刻,他是左撇子的事實就印在了顧槿夏的腦海里,只是那時候沒有什麼刺激源讓她想起這微妙的差別。

「修時,下個月的司考陪我去吧。就這個,答應我就可以。」顧槿夏低低嘆了口氣后,仰面淺笑着對陸修時說,「你安心查案,我知道你好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那刻,陸修時心裏長久以來堅固的壁壘被顧槿夏輕輕推倒。他才明白,柔軟的心也能使人堅強。

不再二話,陸修時擁顧槿夏入懷,輕撫她的背,低聲道:「就算補考也陪你。」

「呸,才不補考呢。」這段煎熬的時間裏,這是顧槿夏第一次露出笑臉。

沒過一會兒,祝則清和徐嘉澍就到了。兩個人進屋的時候也沒有流露出過分的欣喜,一個個都綳著臉上的神經,不敢讓自己的表情有些許破綻。

就連見到陸修時,三個人的表情都極其相似。無言,卻勝過千言萬語。或許,不止顧槿夏一個人在等待,他們也都無時無刻不在等待。

三個人一起又再次進了書房,顧槿夏留在下面給他們泡茶。樓上靜悄悄的,聽不見他們的說話聲。

想起陸修時這幾日一直都生活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顧槿夏還是覺得心裏微微刺痛。

信任,並不是在對方有了危險的時候才出現的。顧槿夏忽然間有些消極,那種負能量滿滿的情緒湧上了心頭。

她變得有些焦躁,有些生氣。顧槿夏的頭隱隱作痛,她控制不了情緒的產生,她的雙手死死地捏著瓷杯子,指骨分明,蒼白可怖。那種神經緊繃的疼痛讓她在陡然間恢復清醒,之後卻是說不出口的害怕。

「長話短說,你們在我這裏也不能停留太長的時間。」陸修時整理了下手中的資料,坐在沙發上,看着對面兩個小夥伴認真地說道。

「不先開瓶紅酒慶祝下嗎?」徐嘉澍對陸修時這一副和往常一樣的作風表示不理解。

陸修時睥睨了他一眼,道:「慶祝什麼?」

「當然是慶祝你劫後餘生啊!」

此時祝則清也斜視他道:「大哥,拜託你用腦子好好想想。修時現在是『在逃嫌疑人』的身份好嗎?什麼劫後餘生啊,他還沒遭到真正的劫難呢!」

陸修時望了眼祝則清,想來他為什麼出現在家裏的緣由則清應該心知肚明。他也不想解釋,緊接着便說道:「案子的疑點很多,我一一羅列了出來。」

祝則清低頭就看見茶几上有些寫滿字的凌亂紙張,他伸手去拿了其中的一張。一眼就看見了上面紅字的部分寫着「你是抓不到我的」,後面打了個問號。

祝則清疑惑地皺起眉頭,為什麼這句話變成了第一人稱?難道是有什麼其他的人當着陸修時的面說了這樣一句和他之前聽到過的相仿的話?

「我排除了下我周遭有可能對我恨之入骨的人……」陸修時開始準備從這個說起。

「你身邊還有這樣的人?」徐嘉澍一臉不解地打斷他。

陸修時自然回他一個冷淡的眼神,道:「當然沒有。」

祝則清聽完,按照警察的辦案經驗,陸修時說的「沒有」並不一定完全正確。他根據自己的思維和想法,對陸修時說:「連環殺人案在很大程度上並不能參照正常的邏輯來思考,也不能用一般的犯罪動機來解釋。死的這幾個人都是被虐殺,羅蔓的屍檢結果表明,兇手在作案時有着強烈的個人情緒。我懷疑,這個兇手十分痛恨精神病人。」

「那這事明顯沖着你來。分明就是一場你和兇手之間的博弈啊。」徐嘉澍覺得瘮得慌,吞了下口水。

陸修時最不想得到的答案就是這個,但他應該一早就有預料到。他轉而問道:「羅蔓的屍檢結果是什麼?」

「兇手在殺人的過程中不斷進化,他越來越完美了。以至於後面的屍體所能帶給我們的信息也變得更加簡單。」祝則清身體略微前傾,似是對這個問題的重視。

陸修時看向他,微眯雙眸,語氣和之前的稍有些不一樣。他說:「兇手在受害者身上所表現出來的人格類型是使命型。」

「他專門殺精神病人。」隨之,祝則清又補充道。

「兇手專門殺精神病人這個毋庸置疑,但這個世上的精神科醫生又不止修時一個人,也不止修時一個人治好了精神病人,幹嗎只針對他呀?」徐嘉澍對此提出異議。

「確實。」陸修時不否認,但話鋒一轉,「但自從我參與了則清負責的案子,這事就註定與我有關係。」

「嗯?」祝則清同他對視,不知道他話里的意思。

陸修時準備往下說時,書房外傳來了顧槿夏的敲門聲。徐嘉澍一聽到槿夏來了,立馬起身迎接,打開門。

「槿夏,他們講的故事太可怕了。」徐嘉澍故意嚇唬她,卻不想她微低着頭,對他的「嚇唬」不為所動。

徐嘉澍接過顧槿夏手中的茶具與茶壺,狐疑地打量著顧槿夏轉身就走的背影。他想要叫住她,卻發現她下樓梯時那陰暗的側臉,像是被一道黑影所籠罩,詭異至極。

關上門,陸修時正看着他。徐嘉澍勉強擠出一個笑臉解釋說:「估計槿夏不太想聽恐怖故事。」

陸修時略微擔心地望了眼門口,但又立馬收回視線繼續之前那個話題。

「喬喬的案子是精心包裝過的陰謀。從你開始找我協助破案的那刻起,陰謀就拉開序幕了。」陸修時輕描淡寫地說着,好似在講別人的故事。

祝則清被他冷淡的目光一戳頓感奇怪,他擰着他濃密的眉毛,英俊的臉龐被潛在暗處的真相給震驚到失去了血色。

「我現在不能肯定當時的情況,但兩者之間一定有着密不可分的聯繫。」陸修時盯着祝則清,緩緩道。

冷冷的夜,忽而有狂風大作。屋內的人們甚至都未曾注意到外面的風雲變化,只是震驚於聽到的事實。

陸修時喝了口微涼的茶,聲音低沉:「按照現有的線索,兇手很有可能也是醫護人員,且就在我左右。但必須弄明白,跟蹤槿夏的人和製造連環兇殺案的人是否為同一人。再者,喬喬和趙曉娜分別說過的類似的話是受了誰的指使又或是暗示,而當時那個人離我們同樣也很近。還有就是,關於趙曉娜的死,我不確定在兇手眼裏,趙曉娜是精神病人還是有着特殊意義的被害者。」

「兇手可真是神通廣大。」徐嘉澍沒有動腦,但也聽得相當疲乏,捏捏鼻樑,靠在了沙發墊上。

祝則清整理了下陸修時記錄下來的信息,腦子裏也是嗡嗡一片。他沉思了很久才問道:「還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喬喬那次襲擊我的時候,行為很怪異。」

陸修時放下瓷杯,輕輕地哼了聲,那是一種不情願的應答。

「所以會不會有這樣一種情況,當時的喬喬是受了什麼蠱惑才會對我下手?」

「蠱惑。」陸修時輕輕地重複了下這兩個字,他淡然的眼眸此刻變得冰冷,眼神里是化不開的濃墨。「則清,如果我說其實最開始受到蠱惑的人是你呢?」

「什麼?」徐嘉澍嘩地坐直身體,擺手道,「不要嚇人好嗎,陸醫生,說點人能聽得懂的話。」

祝則清瞳孔放大,瞪着陸修時,驚詫得說不出話來。這種心悸的感覺真實存在,他驚懼於陸修時即將說出的就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秘密。

「什麼時候?」他極力剋制住內心涌動的波瀾,聲音絲絲顫抖,低啞深沉。

「或許是你發現下水道嬰兒屍體的那一晚。一定是有什麼讓你覺得這案子棘手,從而促使你來找我。」陸修時冷靜地講著,此時他確信了這種可能的存在。「以你的性格,怎麼可能在案子剛發現屍體的時候就向我求助?」

一句話,頓時讓祝則清覺得五雷轟頂,他沒有懷疑過自己在任何時候做出的決定。可偏偏來找陸修時幫助這件事讓他習以為常,習慣到不去發現它正不正常。

他雙手懊惱地抓着腦袋,竟有些回憶不起當晚的細節。

「那不是蠱惑,準確地說是催眠,或者是強大的心理暗示。」陸修時的指腹輕輕摩挲著瓷杯的杯沿,回憶起這個,他的神情也並不明朗。「有人在掌控著這場遊戲,而我是他想毀滅的最後一枚棋子。」

祝則清雙眼泛紅,低聲道:「所以現在這案子要連同喬喬的案子從頭查起嗎?」

「這次我們兵分兩路,你就按照自己的思路來查案,有線索再進行匯總。」說到最後,陸修時看了下時間,已經是深夜十點了。

他看向了有些迷糊又被折騰不輕的徐嘉澍道:「最近不要來找槿夏,也不要讓傅玲瓏接觸她。她和我一樣,暫時成了兇手的籠中鳥了。」

「那你們……」徐嘉澍不放心。

「她有我。」

祝則清半晌后直起身子,似乎是受了不小的打擊。他本不該說出這樣的話,但事到如今,連「催眠」都出現了,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修時,你要多注意槿夏,她可能比你看到的還要複雜很多。」

陸修時抬眼同祝則清對視,三人紛紛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將近十一點,徐嘉澍和祝則清告別了陸修時,離開了他的家。而顧槿夏卻在客廳的沙發上蜷曲著睡著了,不知他們的離開,也不知他們聊了什麼,更不知祝則清臨走時對她報以何種的目光。

她只知道她醒來時,陸修時就陪在她身側,如陽光碟機散她的陰霾。

川流不息的街道上因為深夜的來臨陷入了古怪的冷清。今晚,沒有月亮,看不見星星。車窗關着都能感受到涼風的侵入,纏繞在脖子周圍的陰冷感讓人不寒而慄。

「你那時候說的槿夏很複雜是什麼意思?」徐嘉澍摸摸脖子,打了個寒噤,隨手摘下眼鏡,吹了吹上面掉落的塵埃。

祝則清掌控著方向盤,眼睛直視前方,本能地拒絕回答這個問題。他不能完全肯定自己的故事會發生在顧槿夏身上,但那種強烈的熟悉感讓他不得不產生懷疑。

「你不會是把槿夏當成……她了吧?」說這話的徐嘉澍在眼鏡片的反光作用下顯得高深莫測。他語氣稍顯緊張,因為他也知道那是祝則清沒有跨過去的坎。

祝則清握著方向盤的手緊張使勁到發白,但他沒有任何越軌的表現,臉上察覺不到任何的異樣。

車子一路駛去,那速度好像在發泄一般。

徐嘉澍在死死地扣好安全帶后一言不發,任憑祝則清發瘋。反正大半夜的被拖進交警隊,丟臉的也不是他。

「我查過顧槿夏的資料。」良久,車子的速度緩慢下來,回到正常。祝則清才開口,而在開口之前他嘆了口氣。

車子放慢,徐嘉澍也鬆了口氣,他理理衣服,拉拉衣襟,扭頭看祝則清。

「顧槿夏年紀太輕,她經歷了常人無法想像的事情。你可知道在她上高中的時候,她那患有精神病的爸爸把她媽媽的腿給打斷了。於是顧槿夏一邊繼續著學業一邊成了家裏的頂樑柱。好在她的親戚們都還算好,幫她承擔了照顧媽媽的義務,她這才放心念完了大學。可就在她念大學的時候,她的身體又出現了問題。」

開着車講著別人的人生經歷,這並不是件愉快的事情。因為本身這個人的遭遇就不是幸運的,而是充滿了悲劇性。

「很巧合的是她生病動手術所在的醫院就是修時剛從國外回來掛職所在的單位。你信嗎,修時這樣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在短時間內就義無反顧地喜歡上了她?」

祝則清終於說出了內心最為困惑的一個問題。可他似乎忘了,當初的他也是因為一個「義無反顧」差點釀成了大禍,而替他收拾殘局的人正是陸修時。

徐嘉澍驚訝地微張著嘴巴,他感到驚訝的並不是則清所懷疑的事實,而是顧槿夏的遭遇。

「槿夏也太不容易了。這麼說來,那次手術耽誤了她在學校考司考,以至於只能委曲求全在我的事務所當個助理。」徐嘉澍也似乎理清了什麼思路,「就算這樣,人家姑娘積極向上,充滿正能量,也不會出現你所擔心的狀況啊。」

這時候,祝則清的臉在路燈的照射下變得有些凝重。他低啞的嗓音充滿磁性,但危險十足。

他說:「不是我擔心,而是狀況已經出現了。修時不會不明白,患有精神病的其中一個原因在於遺傳。槿夏她……」

話到了這裏,車子在經過十字路口時,一輛大卡車閃著遠光燈直接朝他們衝撞了過來。

祝則清完全沒預料到這樣的事情發生,雙眼便立即陷入了短暫的失明,在他無法估摸情況的時候,兩輛車子就發生了嚴重的碰撞,車子猛烈一震,幾乎被掀了起來,而他的身體在這種碰撞的作用下完全失去控制,緊接着一陣強烈的天旋地轉,整個世界隨着車上的玻璃全數震碎……

寂靜的道路花壇里,變形的車子翻在那裏,看不見生機。

有個黑影靠近了那車子,對着裏面頭破血流受了重傷的兩個人輕輕地扯動了下嘴角。

他緩緩蹲下,雙手搭在那被撞得扭曲的車門上,只是簡單地使了一個力,那車門竟輕而易舉地給卸了下來。裏面奄奄一息的人便側身倒了出來,血肉模糊。

「嗬,律師。」他冷哼著一把將重傷昏迷的徐嘉澍拖出了車子,扔在一邊,瞥了眼還被禁錮在那裏的祝則清,喃喃道,「警察……」

花壇雜草上不知什麼時候染上了鮮紅色的血液,那副碎裂的眼鏡也靜靜地躺在一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祝則清從昏迷中醒來,頭破血流的他不清楚自己哪裏受傷了,亦無法動彈身體的任何部位。

他轉動眼珠子看向副駕駛的位置,只一眼,他幾乎就用盡了全身僅剩的一點力氣低吼了出來:

「嘉澍——」

「陸醫生,祝則清他們出事了!」

半夜,陸修時和顧槿夏長久的未見面讓兩個人都沒什麼睡意,不聊天就看着彼此也覺得時間飛快。而此時接到羅蔓的電話讓陸修時立馬有了非常糟糕的預感。

電話裏頭,羅蔓的聲音顯得異常緊張,緊張到不自覺地顫抖,這讓陸修時十分擔心。

「你別急,我這就過來,地址告訴我。」

陸修時此刻心裏非常清楚,羅蔓會打他電話說明祝則清已經把自己的事情告訴了她,而會告訴她則證明祝則清確實遇到了不測。

那和他一起回家的嘉澍呢?

想到這個,陸修時利索地穿好衣服準備出門。

「我和你一起去。」顧槿夏也跟着他麻利地穿好衣服,利索地綁起長發,嚴肅道。

這會兒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實際上留顧槿夏一個人在家,陸修時也覺得並非明智之舉,但帶在身邊,又實則危機四伏。

「兇手三番五次傷害我,並沒有置我於死地,無非就是想讓你出現。按照目前情況來看,祝警官他們在回去的路上出了事情,說明那個人一直在跟蹤監視。那麼,你安然無恙的事實『他』想必也早就知道了。既然如此,我現在就是安全的。」情急之下,顧槿夏的大腦飛速地運轉着,嘴上說出的話倒也在理。

只是,陸修時這會兒望着她的臉龐,彷彿看見了另外一個人的影子。

凌晨,這條道路被封鎖,局裏的專案人員都在現場勘查。案發現場一片狼藉,肇事的卡車也還留在現場,可祝則清的車子就差被碾碎了。

「這個祝則清!」任隊在現場看着車裏佈滿的斑斑血跡就忍不住揪著祝則清的衣服,質問他幹什麼總是這樣三番五次地讓自己陷入危險?到底是誰在一次次地捉弄着他們?

「任隊!」這邊小吳已經快速地取得了這條道路上的監控內容,捧着筆記本來到任隊身邊說,「這段路上的監控器在事發的時候受到了屏蔽,只記錄到了祝隊開車經過這裏的事實。但是在事發十分鐘之後,監控器恢復了正常,沒能記錄到任何車輛。」

任隊腦子都要炸了,那個未知的兇手竟然把他兄弟給傷成那樣,他忍不住對小吳發了脾氣,吼道:「什麼都沒查出來,你給我看什麼玩意啊?事發當時沒有記錄,事發后沒有記錄,那你就不知道去查一查事發前的記錄嗎?!」

小吳被向來溫和幽默的任隊給嚇了一跳,忙合上筆記本轉身繼續去查。

這深夜,萬籟寂靜。唯有警車發出了聲響,那聲響就像是警告,日子沒有一天不是在危險中度過的。

只是有人幸運,有人不幸而已。

綜合醫院,搶救室。

這是祝則清第二次進了搶救室,這次他在被推進去之前連任何人的名字都沒有喊,因為他已經失去了意識。

站在急診室外的羅蔓焦急徘徊,身上還穿着簡單的休閑睡衣褲,腳上套了雙拖鞋,看起來相當倉促。

「羅法醫,祝警官怎麼樣了?」顧槿夏急匆匆地從門口趕了進來,還沒站住腳就朝着羅蔓問道。

而她的身後跟着一個戴着帽子和口罩的「可疑人物」,但羅蔓一眼便知是陸修時。那挺拔頎長的身姿走到哪裏都是焦點所在,更何況他還欲蓋彌彰地做了偽裝,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明星。

見羅蔓的眼睛落在陸修時身上,顧槿夏也略微尷尬地說:「很明顯嗎?家裏沒有其他的道具,只能勉強擋臉了。」

「接到任隊的電話,他只對我說了『陸修時』三個字。我也只好冒險聯繫他了。」羅蔓大致解釋了下自己會在這裏的緣由,繼而又看向了陸修時。

他僅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那眼睛也被帽子遮去大半。羅蔓卻依然能感受到他的目光,銳利且擔憂。

「他受的傷重嗎?」陸修時問。

羅蔓上前一小步,點頭說:「我來的時候已經被送進去搶救了。醫生說,不太樂觀。」

「徐嘉澍呢?」

「嗯?」羅蔓吃了一驚,反問道,「當時車上不只有祝則清一個人嗎?」

果然。

陸修時狠狠地皺了下眉頭,看了下顧槿夏,對羅蔓說:「則清和槿夏先拜託你照顧了。」

「修時。」顧槿夏擔心地叫住他,卻發現叫住他之後,也只能說一句,「小心。」

陸修時點頭,背過身去就朝着那孤寂的夜晚走去。這一走,似乎好像把什麼也給帶走了一樣。

顧槿夏心裏頓時不安了起來,那個背影似乎正在沒入黑暗,最後與黑暗融在了一起。

「別擔心,你安全他就會沒事。」羅蔓拉過顧槿夏坐在了一邊。看着她臉上還有傷,有些話竟不忍質問。但卻也告訴了她事實,「上次你讓我查的信封上的指紋有結果了。嗬,其實就是沒有結果。」

聽到這話,顧槿夏沒有露出半點的驚訝和失望,她只是輕聲說了句「謝謝」。

「你好像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羅蔓懷疑地看着她。

顧槿夏抬頭,同她對視。眼裏有說不出的波瀾以及害怕,但她只是平靜地告訴羅蔓:「因為當時那封信並不是給修時的,而是給我的。」

「你說什麼?」羅蔓頓感事情的嚴重性以及事情偏離軌道發展的詭異性,緊張地反問,「這是什麼意思?你和兇手打過照面?還是……」

顧槿夏搖搖頭,回想起這個她還是有些不寒而慄。那個時候,確實有人進了陸修時的辦公室,但她躲在書桌下卻是輕而易舉就能被發現的。

這點,顧槿夏也覺得自己當時愚蠢至極。她眼睜睜地看着穿着黑色皮鞋的人腳尖朝着她的方向站立,她驚恐地閉上了眼睛,耳朵能捕捉到那人走路的動靜。

朝她一步一步地走來,卻未曾靠近她半分。

顧槿夏知道,她能感受到那人的氣息就近在咫尺,她不敢睜眼,渾身顫抖著,像個孩子一樣蜷曲在那裏,似是掩耳盜鈴般。

「等到我聽到關門聲,我才敢睜開眼。可事實上,我多怕我睜開眼睛,那個人就近在眼前,張著血盆大口想要吞噬我……」顧槿夏說到這個,幾乎恐懼得像是碰到了鬼。

羅蔓也聽得倒吸了口涼氣,在那種環境下,遇到這種事情,沒病都要被嚇出心臟病來。

「所以信封里的東西和陸醫生無關?」但她還是問出了重點。

羅蔓凝視着顧槿夏,不可否認,她確實長得很漂亮。膚白貌美,眼睛水靈清澈,尤其是她說話的聲音柔軟細膩恰到好處,讓聽的人都覺得如沐春風。

「我不知道是不是和修時有關,我只知道那裏面的東西是我一直想要的答案。」顧槿夏說着,忽而低頭笑了下,又對羅蔓說,「有個不情之請。」

羅蔓看着她,陷入了沉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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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瀾時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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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他也是孤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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