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番外二 (1)

第40章 番外二 (1)

第40章番外二(1)

江海權隔着門道:「蘇眉,你聽我解釋。我昨晚喝醉了,是弟兄們胡鬧……我……我也不知道怎麼的……今天早上醒來她就在床上了……」

可屋子裏頭卻無半點聲息,彷彿無人居住一般。江海權又敲了許久。屋內就是沒有人搭話。

日頭漸漸西移,連光線也暗淡了下來。江海權轉頭看了一下天色,嘆了口氣:「再過三天,我又要去戰場了。既然你不肯見我,我就去蕭兄弟家住上兩日。」

他轉身,準備離去。忽然,只聽「吱呀」一聲,門被打開了。一個身穿素色格子旗袍的美貌少婦側身站在了門口的陰影處。

江海權走近了些,竟不敢看她清澈如水的眸子:「蘇眉,是我不對。我真的喝醉了,弟兄們也太胡鬧了。我……會好好罵罵他們,再不會有下次了。」蘇眉不語,側臉的弧度柔和精緻,仿若筆尖細細地勾勒而出。

江海權的膽子大了些,上前摟住了她羸弱的肩。蘇眉的身子微微一側,避過了他的手。

可江海權不以為意,一把將她擁在了懷裏。江海權抵住了她暗香縈繞的烏黑髮間,道:「蘇眉,昨晚是我不對,喝醉了胡鬧。絕不會再有下次了。我發誓!」

蘇眉只低眉斂目,不肯說一句話,顯然余怒未消。江海權輕轉過她的臉,只見眼眸隱約有淚痕,盈盈潤潤,當真是我見猶憐。他心裏微微一抽,嘆了口氣:「日後若我再有對不起你的事情,定當不得好死。」

蘇眉這才抬頭,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你不許胡說。」他日日槍炮相見,竟還發這種誓。他趁勢抓住了她柔軟的手心,哄道:「你不許我說,我以後再也不說了,成不成?」

蘇眉別過頭去,雙手撫摸著腹部,垂著頭,低低地道:「倘若你有個好歹,讓我和孩子怎麼辦……」江海權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愣了愣,方道:「你說什麼?」蘇眉又低聲重複,猶如呢喃道:「我有孩子了……」

江海權總算是反應了過來,狂喜地道:「你有喜了!太好了!我要做父親了……我們江家有后了!」一會兒后,才想起問道:「幾個月了?」

蘇眉道:「三個多月……」本來昨日就想告訴他的。可他才回來沒多久,就被手下拉去聽戲了。誰知,又跟那戲子……

這日午後,晴空萬里,碧練如洗,唯有大朵大朵的白雲低低從房檐樹梢掠過。院子裏的桂樹下,陽光透過茂盛繁密的葉子,像被篩過了一般,灑下了點點碎金。

蘇眉放下了手中的針線活,輕扶著腰起了身。此時已是五個多月的身孕了,腰肢已現臃腫,精神也開始倦怠了。

蘭芝忙過來扶着她:「小姐,要不你先回房間躺一下,這小衣服你已經做了好些套了。況且也不急着穿,等小少爺或者小小姐出來還要幾個月呢。」

蘇眉淺笑悠悠:「我倒也沒有累著。反正閑着也是閑着,索性打發打發時間。」蘭芝道:「那我去端些小點心出來,你……」

正說話間,大門處傳來了一陣敲門聲。蘭芝轉過頭,仰聲問道:「誰啊?」只聽有一個怯怯的聲音從門口處傳來:「請問這是江團長家嗎?」

蘭芝轉頭瞧了小姐一眼,只見小姐也似乎有些疑惑。不過數秒,蘇眉道:「去開門看看!」

進來的是一個陌生女子,著一件深藍底印大花的緞面旗袍,將玲瓏妖嬈身段絕好地勾勒了出來,活脫脫地像雜誌畫上走出來的一個大美人。

只見那女子緩緩而來,腳步細碎,可身子擺款扭動之中竟有種說不出的媚惑風情。來到蘇眉面前,微微一福,朱口微啟,嬌聲喚道:「姐姐好。」

蘇眉也回了一禮:「不敢當,請問您是?」那女子一笑,鳳眼微眯:「姐姐,小女子名喚筱桂卿,姐姐喚我桂卿便可。」

筱桂卿……這名字好生熟悉。不正是富貴樓的桂家班的頭牌嗎?怎麼會到她家來?蘇眉腦中輕轉了數轉,驀地想到一事,臉色稍稍變了數遍:「不知道桂卿小姐找我,所為何事?」

筱桂卿聞言,神色一變,顫顫往地上一跪。眸子低垂,瞬間兩顆淚珠子已經從眼中滾落了下來:「請姐姐給我做主。」

蘇眉心頭一緊,彷彿有東西堵住了一般,焦而發悶,忙彎身拉着她道:「桂卿小姐,有事請慢慢說。」

筱桂卿哭得猶如梨花帶水:「姐姐一定要給我做主啊,姐姐若不給我做主,筱桂卿也活不下去了。」

蘇眉緩緩地鬆開了手,嘆了口氣道:「到底所為何事?我想桂卿小姐今天來找我,定是有話要跟我說的吧。那既然如此,就請不必哭了。」

筱桂卿扯了手絹擦了擦眼淚,委委屈屈地道:「姐姐,如今江團長不在。筱桂卿的事情就只有姐姐做主了。筱桂卿……筱桂卿現在懷了江團長的骨肉,已經有兩個多月的身孕了……求姐姐一定要為桂卿做主啊!」

彷彿是晴天起的一記霹靂,整個世界一下子轟然倒塌在了她面前,蘇眉退了一步。蘭芝忙上前扶住了她。蘇眉好似溺水的人一般,緊緊地抓住了蘭芝的手,愣了許久,才低聲道:「你再說一遍?」

筱桂卿雙手絞着手絹,雙眸含淚:「我有了江團長的骨肉,請姐姐垂憐,請姐姐做主。」蘇眉彷彿這才聽清楚一般,退後了一步。蘭芝朝筱桂卿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筱桂卿又跪了下來,蘭芝望去,只見一副凄楚無助,柔弱無依狀:「姐姐,我怎麼敢欺騙姐姐呢?我現在也已經無別的路可走了,請姐姐成全。無論在江家是為奴還是為婢,筱桂卿都感激姐姐的大恩大德。」

蘇眉好一會兒才怔怔地道:「這件事情,我是做不了主的。桂卿小姐請回吧。」筱桂卿拉着她的袖子,疊聲道:「求姐姐成全,求姐姐成全。」語調嬌柔可憐,令人不忍心拒絕。

蘇眉緊捏著自己的手指,指尖尖銳,直抵掌心,可她卻察覺不到一丁點兒的痛楚,有的只是一片茫然,無窮無盡的茫然:「桂卿小姐還是請回吧。等我夫君回來,這件事情方可有解決之道。恕我不遠送了!」

她獃獃地在樹下站了許久,一直到蘭芝過來輕扶着她:「小姐,你站了夠久了,回房歇息一下吧。」

她慘然地抬頭:「蘭芝,這可如何是好?」蘭芝寬慰道:「小姐,你先不要多想。依奴婢看,這件事情總須得等姑爺回來再說的。一來,這筱桂卿肚子裏的未必就是姑爺的骨肉。就算奴婢不聞世事,也知道這筱桂卿可是城中的紅牌。平日子多的是達官貴人捧著……到底實情如何,怕是只有她自己知曉了。」

「二來,就算真的是姑爺的骨肉,想來姑爺也會做好打算的……」那筱桂卿看上去一副溫順可人的模樣,可她能成為桂家班的當家花旦,這城裏的頭等紅牌,定是有幾分手段的。蘭芝心裏頭是說不出的擔心。

蘇眉慘白一笑,輕輕搖了搖頭。蘭芝不懂,倘若不是他做了筱桂卿的入幕之賓,人家怎麼會挺著肚子找上門來。若不是真懷了他的骨肉,人家也不會如此大膽。

她捏著身下的被褥,任漫天的痛楚猶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迎面襲來。好疼,好痛。可他的人?他不在……

那日,他說:「蘇眉,跟我走吧。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她站在梧桐樹下,正值秋葉飄零,不停地有枯黃的葉子從頭頂輕柔輾轉而下,隔着她和他的視線,緩緩裊裊地墜落。

她低着頭,不停地絞着手帕,卻不敢回答。心裏如同鹿撞,忐忑不安……但又好像有隻蝴蝶,在那裏頭翩然起舞……她說不出到底是什麼感覺,不敢回答好,亦不想回答不。因為她知道,任何一個字,都會讓她的人生從此天翻地覆,再也回不到當初了。

他站在枝葉覆蓋的陰暗處,大約是等久了,幾近絕望。良久之後,才微微一笑,仿若雲淡風輕地道:「好吧。我送你回家。」

兩人不再說話,一前一後地走着。長長的一段路,此時竟然極短。她只覺著不過兩三步而已。

他停住了腳步,輕聲地道:「我們部隊明日即將拔隊,前往江陽。不知何時再能來看你?」她屏著呼吸,僵直了身子,竟說不出一字半語。

他的意思是如此地明了,這一走,可能就是一生了。此生此世,或許再不復見。

她就那麼不顧一切地隨他走了,居無定所的。一直到了這裏,因為他戰功卓著,一再升遷,總算是稍微穩定了下來。

汗猶如雨滴,淋漓而下。她抓着被褥,用盡了最後的一絲力氣。密密麻麻的都是痛!海權,你在哪裏?好痛……

後來,他回來了,承認那女子肚子裏懷的確實是他的孩子。

好,真好。他說:「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居然就是如此而已。

她緩緩起身,轉頭看了他一眼,朦朧的光線中,他的臉竟然是發白的。只是淚已經滲出了她眼角,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再也瞧不清楚了。

自此之後,她再也不願看他一眼。可如今,痛到了極處,呈現在她面前的卻只是他的臉而已。她想呼喚,她想叫的,也只是他的名字而已。

可她做的只是咬緊了自己的唇,讓那些字,那些痛,消失於喉間……

她微微睜眼,只見蘭芝一臉的驚惶,高聲叫着:「小姐,小姐,再挺挺……」她的眸光渙散地移動……蘭芝彷彿能夠明白一般:「小姐,姑爺,姑爺在外頭……你放心……姑爺在外頭……」

剛生完孩子的那段光景,只要不想到那件事情,還是有快樂的。可後來那筱桂卿抱着剛出生的孩子,跪着給她磕頭:「江團長給孩子取了名字,叫凈薔。妹妹帶孩子來給姐姐叩頭。」

她的目光落在那孩子白凈的臉上,眼睛大而滾圓,分明是他的眼睛。她的心在那一瞬間,彷彿被人用刀捅穿了一般。微一閉眼,低聲道:「起來吧。」那三個字彷彿是用刀割破了喉嚨而吐的,晦暗幽澀,幾不可聞。

之後幾年,他屢建戰功,漸漸成了氣候,隱約有了問鼎江南的實力。府邸是越搬越大,越搬越富麗了。

這日,蘭芝送點心進來,見小姐又捧著一本書,便將手裏的盤子在她面前的几上重重一放,可蘇眉卻頭也未抬一下。

蘭芝重重地嘆了口氣。蘇眉依舊低着頭,卻道:「怎麼了?」語氣一如既往,淡淡地。

蘭芝賭著氣道:「小姐?」蘇眉這才抬頭:「怎麼了?誰惹你了?」蘭芝瞥了她一眼:「你惹我了。這府邸除了你,還有誰惹我。」

這城中就只有她和小姐,還有小小姐相依為命。當年小姐帶着她,跟着姑爺來到這裏,舉目無親,孤孤單單的。如今也就多了個小小姐而已。

蘇眉輕聲問道:「到底怎麼了?」蘭芝咬着下唇,頓了頓,方說道:「方才聽府邸的周叔說,姑爺派人來吩咐過,說是下下個月初是黃道吉日,又要搬府邸了。還說,讓以後府里的上下都改口叫司令……」

蘭芝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邊說還邊偷看小姐的反應。可小姐的神色依舊如常,看不出半點異樣,只可有可無地「哦」了一聲。蘭芝停頓了一下,許久才道:「聽周叔說,到時候外頭的……也會搬進……搬進府里……」

蘭芝小心翼翼地說完。可小姐大約是看書看得入神了,似乎根本沒有聽見,良久之後,也沒有什麼反應。她輕嘆了一口氣,輕手輕腳地後退而出。

筱桂卿的事情是姑爺不對。自那以後小姐彷彿死了心一般,冷冷淡淡的。無論姑爺用什麼法子討好,可總不得其法。漸漸地,也心涼了大半。

她是局外人,是知道的。小姐這個樣子,無異於將姑爺往筱桂卿那裏推。可她就算再怎麼勸,小姐也聽不進去。

前年除夕,筱桂卿帶了她女兒過來磕頭。姑爺當着眾人的面,也不好趕她們走,卻也沒有開口留她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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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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