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綠水悠悠

第37章 綠水悠悠

第37章綠水悠悠

三年後安陽城

一片酷熱,天地之間如同一個熔爐,簡直要把人熏暈過去方才如願般。孔家鍾一進走廊,簡正便迎了上去:「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這麼熱的天。」孔家鍾這幾年極得赫連靖風的寵信,又升了級,也算是北地前幾位的人物了。孔家鍾問道:「司令呢?」簡正答道:「在哄小少爺睡午覺呢!要去稟告嗎?」

時正午間,園內碧葉扶疏,庭院深深。孔家鍾微嘆了口氣:「不用通報了,我直接過去。」那赫連睿的房間這兩年已經搬到了赫連靖風的隔壁房間,緊連着辦公的書房。他自然是駕輕路熟的。

廳里鋪了厚實的毯子,就算軍靴來去,也無一點聲息。那房門也未關,遠遠已經瞧見赫連靖風正抱着赫連睿,左哄右哄,只不停地來回走動。赫連睿也無一點睡意,只不斷地扭來扭去,一身的細汗,他也不覺得煩累,只抱着左右晃動:「睿兒乖,先睡一下。爸爸等會兒帶你去看小馬。」小孩子精力足,每次要費盡心思,才能如願。

孔家鍾只覺得心中惻然,自己家裏也是小孩成群的,何時如此盡心儘力過。如此天氣,單是這麼站着,也覺得煩悶異常,汗直直冒個不停,何況是抱着這麼一個小火爐。

當日聖約翰醫院一事之後,司令便如變了一個人般。這幾年來,形隻影單的。任別人怎麼勸,就是不同意再娶妻納妾。夫人走了這幾年,雖然府里一再申明,司令夫人因身體原因去了國外治病,但這些年來一直未露一面,私下裏早已經是流言四起的了。

他只站在門口,赫連靖風倒是看到了他,忙用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這個皮小子,總算剛剛哄了個迷糊,若是被吵醒了,一個下午會吵鬧不休的。他本是可以同她在的時候一樣,交與奶媽打理的,只是不捨得,若是她知道了,怕更是不會原諒他了。這麼小小的一個人兒,一點一滴地看着長大,是他與她的骨血融合而成的,每次看到他,總能看到她的影子,彷彿那些日子裏,她柔柔地將髮絲撥到耳後,微笑地轉頭,帶着似麝非麝的香氣……

當日她離開聖約翰醫院,各關卡整整封了三個月,還是未找到她。她就這麼帶着他的骨肉,毅然決然地離他而去……

他是活該,彭定力第二日講出她那日晚上留在睿兒房內的事情,他就知道,他是活該……那天晚上,旖旎纏綿的不止是夢境,原來當真是實實在在發生了的……也如同吳醫生所說的,她已經懷了一個多月身孕了。他該死,竟然差點殺死自己的親骨肉……最最該死的是,她一再說了是他的骨肉,他只是不信她……

現在,終於,他是得到了懲罰了。他失去了她們……一輩子地失去了她們……再也沒有機會去補償她們,去疼她們,去寵她們,唯一能做的,是將自己所有的,所能給予的全付與睿兒了……別人只道是他太過於寵睿兒,卻不知這不過是補償而已。補償因他所失去的。

人總是最蠢、最笨、最愚昧不堪的,只有等失去了,方覺得追悔不已。若是她能回到他和睿兒身邊,拿整個江山去換也是值得的。只是她在哪裏呢?每當睿兒哭鬧着要媽媽時,心底像是有人用針細細地一根根地在扎,密密麻麻的,只不見有傷痕,裏頭卻是膿血縱橫。偶一碰觸,便會汩汩滴流……

白天雖氣候悶熱,偏偏到了傍晚時分,大雨傾盆,猶如水柱般直垂而下,打得天地間支離破碎,滿是水氣。

靖琪因懷了身孕,總覺得氣悶難當。楚天磊拿着扇子,扇了半天,也無法入眠。到了後半夜,雨勢也不見轉小,但氣溫卻是降了下來,風也起了,微微吹來,依稀帶着雨的清爽。這才微醺了起來,剛迷迷糊糊著,只聽丫頭菊蘭在門外敲門叫道:「小姐,有你的電話。」

她心中怦怦直跳,心慌意亂了起來,這麼晚了,除了醫院那頭,沒人會在這個時候掛電話給她。楚天磊一把扶住了她:「別急!大哥已經過了危險期好幾天了,不會出事!」她只覺得心慌,拖了鞋子,趕忙出去了。

才拿起電話,餵了一聲,全身竟僵硬起來,直到掛了電話一會兒,方反應過來,趕忙喊道:「菊蘭,快安排備車!」楚天磊本是在旁邊扶著,見她如此模樣,也急了,道:「怎麼了,三更半夜的,誰來的電話,當真是醫院?」赫連靖風前幾日在去軍部的路上,被南方派來的姦細打傷,這幾日一直在醫院裏。靖琪白天亦天天過去。靖琪微微喘著氣,半晌才抬頭看他,眼裏頭星光流動:「不,是大嫂。」

車子一直到了一處小院子的門口才停了下來。車子才熄火,只聽大門「咣當」一聲打開,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面前。只見凈薇手上抱着一個女孩子,一臉的焦急,喜鵲在前頭打着雨傘,也是着急萬分。靖琪忙下了車,也不顧大雨淋頭,迎了上去:「大嫂。」

醫院裏見是赫連小姐親自送來的病人,半點也不敢馬虎。急急召回了院裏最優秀的兒科大夫,一時間,病房內醫生、護士來來回回。直到天蒙蒙亮,孩子燒漸漸退去,這才平靜了下來。

靖琪只覺大嫂拉着自己的手,滿手的濕滑,這才驚覺,原來都是冷汗。醫生說了沒事後,一顆心才放下。近三年的時間,一千多個日子,彷彿只是個恍惚。大嫂就這麼站在面前。

凈薇也舒了口氣,微微放了心。昨日喜鵲抱了萱兒在外透透氣,一時避之不及,便淋了個正著,略略濕了衣服。哪知晚上竟發起了高燒,用了好些方法,竟半點也不退。喜鵲慌得連連怪自己不應該帶小小姐出去。

偏偏這幾日正值安陽城戒嚴。到了晚上,除了有特別通行證外,任何人在晚上不得隨意出去。到了後半夜,她已然待不住了,萱兒才兩歲,若是這麼發燒下去,怕是要……喜鵲更是害怕,連連道:「小姐,怎麼辦啊?小小姐這麼燒下去,會有性命之憂的。」她心裏亦明白,只不知道要怎麼通過層層關卡送她去醫院,而不讓他知曉。

靖琪拉着她的手道:「大嫂,這幾年你去哪裏了。讓我們好找。你回府吧,大哥雖然不說,可我知道他後悔得很。」窗外大雨依舊不停地敲打着窗子,又落在地面上,盪起一個又一個的漣漪……凈薇只微笑着搖頭。

「那睿兒呢?你不想他嗎?他越來越懂事了,只偷偷地叫媽媽……」彷彿是微風,輕輕拂開了結疤已久的傷痕,那夢裏千回百繞的容顏,柔嫩的童音,一聲聲的叫喚……她只覺一片迷濛……這些年來,天大地大,她為何會在安陽,無非是想着可以見孩子一面罷了。

淚,不期然地劃過眼角,她低低地道:「靖琪,幫我安排一下,讓我見見孩子。」靖琪也淚眼蒙蒙地點了頭:「那大哥呢?他這些年過得並不好,他越是什麼也不說,我越是知道。大嫂,大哥很後悔。好多次,我看他抱着睿兒,只站在你房間內發獃……好幾次,他喝高了,總是喚着你的名字……他以前是不好,可是這些年來,他真的是只念着你一人,原來那些早已給他打發得乾乾淨淨了。他就是不說,我也知道,府里的眾人都知道,他一直在等着你回來……那小洋樓一點也沒有變動過,丫頭、聽差們天天打掃,就跟你在的時候一個模樣。那彭定力等侍衛因為當年跟他扯了謊,到今日還都被調到軍部那邊掃地呢……大嫂,他當時真的是氣暈了,因為他太在乎你了,他只是太愛你了……府里眾人現在都知道的。你看在睿兒份上,你原諒他吧……大嫂。」

她對他本已死了心了的,但那心底有一隻毛茸茸的手不停地攪動着,細細密密地將裏頭攪了個天翻地覆。那些溫柔的過往,如摺子戲般,一幕幕在上演……茶樓上的初見,府里的大婚,燒焦了的炒蛋,在梳妝台上的瓶瓶罐罐,成套成套的首飾,滿滿幾櫥子的衣物……美麗的月夜,粗糙的戒指……

這幾年來,只是不想,不敢想,不能想,不願想。如今被她這麼一提醒,卻是如此地歷歷在目。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忘卻了,原來只是被塵封了而已。略一思量,便如潮水般洶湧而至了。

才幾天時間,萱兒慢慢好了起來,已能跑能撒嬌了。每次靖琪過來,便姑姑姑姑叫個不聽,惹得靖琪喜愛不已。凈薇本想早些出院,靖琪不肯,醫院也不同意。她雖然再三要求靖琪不可將她的行蹤告訴他,若是讓他知道了,便會走得更遠,也同意定會與靖琪保持聯繫,但心裏總覺得忐忑不安。

醫院裏也不知道怎麼搞的,萱兒住院的那一層樓上密密麻麻的皆是士兵,問靖琪只含糊地說是上面有個軍中領導受了傷,住在東側的貴賓包房內。她聽了更不好隨便出去、隨意走動了,當年北地的頭面人物皆是見過她的,只怕與那些探病的人打一兩個照面,便會被認出。

七樓都是特護病房,廊上都鋪了厚厚的毯子,那站崗的士兵,只見一粉嫩可愛的小女孩,嘻嘻笑個不停,半爬半跑地在地毯上玩耍。

那些士兵雖得過命令,說是不可讓人接近。但枯燥煩悶的當值時刻,見到這麼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孩,也覺得精神微微振奮。也不捨得去趕她,便看着她這麼一點點從樓層西側慢慢跌跌撞撞地跑過來。

這日正好孔家鍾過來,向赫連靖風報告了一些事情,見他精神略有困頓,便退了出來。才一打開門,便見一小女孩這麼坐在門口,流着口水,雙手微微舞著,彷彿要叫人抱抱。

他眉頭微微皺了皺,側頭問道:「這是誰家的小孩子,怎麼跑到這裏來了?」那侍衛忙回道:「我們也不知道,只見她是從這層樓西側跑過來的。」

孔家鍾「嗯」了一聲,能入住這層樓的,都是北地數一數二的人物,定是某個同僚的小孩,倒也不好意思趕。見她舞著雙手,也沒有回應他,嘴巴已經微微嘟起,一副隨時要哭的樣子,便彎了腰,把她輕輕抱起。

那女孩子只是撅著嘴,叫喚著:「媽媽,媽媽……」原來是要找媽媽了。孔家鍾微微一笑,隨手遞給了旁邊的侍從,道:「去問一下護士,是什麼人家的小孩子?送去給他們。」哪裏知道,那侍從這麼抱着,女孩已「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媽媽……我要媽媽……」

赫連靖風在裏頭已然聽到,輕揚了聲音,問道:「什麼事?」孔家鍾忙回道:「門口有個小孩子,可能是迷了路了,要找媽媽。」赫連靖風一聽是小孩子,不知為何,心頭一軟,道:「打發侍衛去找找。」

聽那小女孩聲音清脆,如出谷黃鶯,心中迷濛,只覺聽過般,依稀有些耳熟:「把那女孩子抱進來。」

說來也怪,那小女孩見了他,也無半點懼意,只在房內的地毯上跌撞著走來走去,東碰碰西摸摸的,偶爾還會抬起頭朝他咯咯直笑。他這幾年來益發森嚴冷漠了,連身邊侍從也不敢隨意開玩笑的,這時雖然受了傷,但也嚴肅得很。

這個小傢伙竟然無半點害怕,還幾次走到他床邊,流着口水好奇地看着他,圓圓的大眼睛,不停地骨碌骨碌轉動。小小年紀已然看得出是個美人胚子了。他看着只覺得心中柔柔的,若不是有傷在身,行動不便,真想抱起來親幾口。

凈薇從醫生那裏一回房,便已發現不見萱兒了。醫生找她去辦公室的時候,碰巧喜鵲回家去拿換洗的東西了,她只好把萱兒一個人留在屋子裏。明明走的時候,還見她坐在地毯上玩風車的,也就這麼半會兒工夫,竟已不見人影了。忙叫了護士過來,卻說也沒看見。當真急得要哭了,只好一間房一間房地找,只盼這小傢伙可以突然跑出來。

西側也就這麼幾間房子,找來找去,只是不見。實在沒法子了,只好硬著頭皮到東側來。問了站崗的士兵,那士兵已經被侍衛們關照過了,忙回道看見了,是在最裏頭的病房內。她又氣又好笑,竟會闖到人家病房裏去,心想着回去怎麼也要罰罰她。

那走廊上極靜,彷彿入了無人之境,靜到了極處。外頭雖是陽光普照的,但此地卻是頗陰涼的,偶聽到樹蔭里蟬鳴,才有種正值盛暑的恍然。雖然只有幾步路,卻不知怎麼的,只覺得說不出地怪異,心緒就是定不下來。

那是兩扇白色浮雕大門,配上了鍍金的把手,貴氣森嚴。門口站着四位士兵,不,應該說是侍從,府邸的侍從,那種軍綠的顏色,比軍中士兵略略深一點。出去的時候,外頭的人一見了這個顏色,知道是從府邸出來的,都是畢恭畢敬的。所以外頭有句流行的話:「深一點,高一點。」意思是軍服上顏色深一點,地位也相對高一點。

她只覺得眼前一片黑蒙,全身軟弱不堪,若不是扶著牆,便要倒下去了。怪不得,這些日子,軍部下了急令要戒嚴,也怪不得靖琪說的時候含糊不清的。原來是他受了傷……

她心裏亂糟糟的,微微靠在牆上平復了一下氣息。只聽得一聲熟悉卻遲疑的叫喚:「夫人!」她驀地回首,只見孔家鍾赫然站在面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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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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