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對賭》(11)

第七十七章《對賭》(11)

資本騙局

董事長洗錢、CEO挪用公款、基金合伙人要暗股、股權代持一場空、優質企業遭遇華爾街式詐騙……出來混,遲早都要還的。

1.東窗事發

錢豐東窗事發時,秦方遠又跑到海南三亞閑逛。他泡在三亞灣大衛傳奇酒店正對面的淺海里,望着蔚藍的天空,放空思緒。

秦方遠打算休息半年再找工作,無論是在國內還是回到華爾街。根據他與銘記傳媒的合約,主動辭職有半年時間的競業禁止期。

秦方遠從大海里回到岸上,看到有9個未接電話,其中7個是石文慶打過來的,他回撥了電話。「錢豐出事了,是周易財牽扯出來的,圈內人都知道了,投資公司內部正在商討如何處理。」石文慶說,「趕緊回北京吧,別在三亞獨自逍遙了,同學們都火燒眉毛了!」

秦方遠經歷了這場波折后已是百鍊成鋼,感覺自己的心態一下子到了不惑之年。他淡然地說:「莫慌,只要不是危及生命,怕什麼嘛,天塌不下來。待我回酒店,我用座機給你打回去,國內這個漫遊費不便宜啊!」

石文慶一聽這話就想大罵,罵聲到嘴邊又給生吞了回去:「別說錢豐是我們的老同學、多年的兄弟,這事還涉及胡曉磊的幸福呢,你就這麼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我懶得和你說。」說完果真掛了電話。

這下子,秦方遠有些着急了。究竟出了什麼事情?聽石文慶說話的口氣,好像不簡單,不是幾個人的恩怨,難道是忘不了傳媒大廈將傾了?想起這個,秦方遠就出了一身冷汗。他跑回酒店,四處打電話,剛剛修鍊出一點功夫,化裝成村姑、老爺子,三兩下又被打回原形,還原成白骨精。

事情弄清楚了一個大概。

自湯姆跳槽,忘不了傳媒的霉運就接二連三地發生了。湯姆跳槽之前,錢豐所在基金作為第三輪主投,投資了6000萬美元,堪稱當時戶外傳媒最大的一筆投資。然而周門不幸,競爭對手海南華天傳媒搶先在納斯達克成功上市,這個被媒體稱為奇迹的上市,基本宣告了第二家同樣概念的忘不了傳媒的上市機會縮小,時間又被延長。

怎麼辦?一方面啟動納斯達克上市議程,一方面着手準備一旦上市不成就尋找第三方融資,不能暴斃在路上。

錢豐曾經找過秦方遠諮詢納斯達克上市的事情,那時秦方遠還沒有從銘記傳媒出來。

錢豐說:「你那上市什麼時候啟動?有希望嗎?」

秦方遠說:「還在前進中。」

錢豐就不樂意了:「老同學之間,有必要這麼遮遮掩掩的嗎?我是真誠地跟你溝通,如果有戲,你就踏踏實實待着;如果沒戲,我建議你過來。忘不了傳媒馬上啟動上市議程,作為職業經理人也好,或是想掙一筆錢也好,都是好機會。」

「開什麼玩笑,大半年前我們從忘不了傳媒挖人,現在竟然讓我過去,豈不是天大的笑話?那根本不可能!」秦方遠直接給否了,他隨口問了句,「準備在哪裏上市?準備好了?」

按照他從行業內獲得的信息,忘不了傳媒的業績比銘記傳媒好不到哪兒去,怎麼可能就要上市了?不過,他從海南那家華天傳媒快速上市中又得到印證,在祖國,這樣的奇迹每天都在發生。因此,他又有了些興趣:「怎麼操作?」

錢豐說:「財務指標不是問題。你不是華爾街投行出身嗎?正好有一些問題要諮詢你。納斯達克這個創業板,上市進程是個什麼情況?」

這些當然是秦方遠的看家本領,在國內,除了不多的幫助運作上市的券商和律師事務所,真正了解納斯達克的不多,秦方遠也算得上一號了。錢豐問到這個話題,秦方遠就來了精神,他很享受這種佈道者的榮耀。

秦方遠說:「我得更正你一個認識,納斯達克不是創業板,也屬於主板,與國內深圳交易所的創業板不是一個概念。對,這是一個重大的誤區。首先需要澄清主板、創業板這兩個概念。在美國,主板市場具有三大特徵:一是接受美國最高監管層的監管,主要是國會和美國證監會;二是運作上市的公司要承擔主板市場的相關法律責任和義務;三是所有機構投資者都可以進入市場交易,沒有限制。與此相區別,美國創業板的監管層次較低,所擔當的法律責任不同,並且也不是所有機構的投資者都能進入。以主板市場概念和標準來衡量,納斯達克完全是美國最主要的主板市場。

「目前納斯達克已經成為全球最大的股票交易所,並且覆蓋各個行業,而不是只有科技股。在納斯達克上市的公司約24%是科技公司,22%是金融行業公司,17%是消費行業,15%是醫療保健行業,其餘是工業、能源、材料等行業。無論從交易的股份數還是交易的現金額度來看,納斯達克都是全球交易量最大、流通性最強的單一市場。美國現在市值排名前三名的公司當中,納斯達克就佔了兩名——第一名蘋果和第三名微軟。」

「嘿嘿,好,我是土鱉,又給我上了一課。」錢豐看着聊起業務來激情澎湃的秦方遠,喝了口茶,心想免費的MBA課不上白不上,「納斯達克的上市條件比紐交所要低很多吧?」

「哈哈,你們肯定是被一幫假洋鬼子給騙了吧,如果這個人是華爾街出來的,絕對不會給你們灌輸這個觀念。這又是一個需要更正大家普遍認識錯誤的問題。事實是現在納斯達克最高層次的全球精選市場的上市條件比紐交所的最高層次市場BigBoard的上市條件還要高,每項指標高出約10%。

「納斯達克整個主板市場劃分為三個層次:最高層次是納斯達克全球精選市場(NGS),IPO標準為世界最高上市標準;第二層次是納斯達克全球市場(NGM),由之前的納斯達克全國市場升級而來;第三是納斯達克資本市場(NCM),前身為納斯達克小型資本市場。三個層次的設計是為了更好地滿足大中小公司的上市需求。在納斯達克三個市場層次內,低層次的公司只要滿足相關條件,比如市值、股價、流通量、財務等,都可上升到高層次市場;同樣,高層次市場上表現較差的公司也會被自動下調。

「紐交所在美國的主板市場由兩個層次組成,即傳統意義上的BigBoard和AMEX小板市場。對比兩家上市條件,納斯達克最高板塊全球精選市場的各項上市條件基本上都比紐交所BigBoard高10%。納斯達克的最低板塊資本市場板的股價要求高於紐交所AMEX,其他財務等條件兩家基本相同。」

「行了,你是華爾街通,就別嘲笑我了。如果上納斯達克,最快的速度是多快?」錢豐更關心這個。

「到納斯達克上市,快的話4~6個月就可以完成,慢的話8~10個月。就具體花費來說,不同公司聘請不同的會計師事務所、律師事務所,費用會有所不同。作為交易所的納斯達克並不會收取很多費用,主要包括初次掛牌費、上市後年費,總費用情況要低於紐交所。掛牌費10萬美元左右,年費平均3.5萬美元,5萬美元封頂。

「許多人可能比較感興趣,納斯達克既然不在IPO項目上賺錢,那麼會在哪些項目上賺錢?其實主要來自五大方面:一是交易費用,在投資者買賣股票時納斯達克會賺到錢;二是提供交易數據、行情數據、指數數據等,購買數據的機構需要支付給納斯達克相關費用;三是收取交易技術費用、交易系統授權費以及諮詢費用;四是發佈納斯達克各項指數,通過與基金合作賺錢;五是上市公司的掛牌費和年費。一般情況下,在公司上市這一項目上,納斯達克都是虧錢的。」

「假如一家中國公司想到納斯達克上市,它一般要經歷哪些流程?」錢豐這天表現得非常好學,都有些讓秦方遠感到意外了。

秦方遠叫服務生拿了紙和筆,他在紙上寫寫畫畫:「擬上市的公司可以先召開赴美上市啟動大會,邀請各大機構——投資銀行、律師事務所、會計師事務所等會面,讓其了解公司財務、運營、管理架構等情況,進行項目前期磋商。擬上市公司如果不想剛開始就驚動這麼多機構,也可以先邀請會計師事務所進行財務審計,了解公司財務狀況是否能滿足相關上市條件。

「第一步走完后,投行等合作夥伴會開始盡職調查,準備上市資料,並撰寫招股說明書。招股說明書隨後會提交給美國SEC(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進行申報,申報通常會有4~5個回合(申報—修改),直到沒有問題后,即可開始公開申報上市,也就是公開招股說明書等資料。在公開申報時,相關公司就可以決定在哪個交易所上市。

「接下來是上市前的路演,上市公司高管及承銷投行需要向有興趣的潛在機構投資者預售股票。最後就是確定發行價,登陸交易所並敲鐘,成為資本市場上的公開公司。

「此外,在美上市還需要提前在法律結構上做好準備,目前主要採用VIE結構,擁有VIE結構意味着公司在法律上更為透明和可信。」

錢豐慨嘆:「別看我們搞了幾個錢,跟你比起來,含金量差太多了。土鱉就是土鱉,海龜就是海龜,相形見絀啊!」

那次見面以後,錢豐就消失了。秦方遠還是從同行那裏了解到,忘不了傳媒強勢推動赴納斯達克上市,一些財經類網站開始放出風來。秦方遠比較注意這個案子,看他們怎樣把醜小鴨打扮成金鳳凰,卻沒想到那次在飛機上看到了會計師事務所退出審計的消息,這打擊也太大了吧。

事情的曲折已經超出秦方遠的想像力了。那家會計師事務所退出,讓錢豐所在的荷蘭海道基金極為詫異,他們讓這家事務所做出說明。事務所的解釋是,賬務在短時期內難以理清,無法在時間上達到貴公司的要求,鑒於該公司董事會上市的迫切要求無法滿足,敬請另請審計,望予以諒解。

荷蘭海道基金的LP是外國人,GP則是外國人和中國人各佔一半,他們對會計師事務所這份解釋迷惑不解。因為之前忘不了傳媒召開董事會,作為董事之一的錢豐傳達的董事會共識是,公司可以滿足上市條件,決定啟動快速上市議程。這給他們吃了顆定心丸,畢竟當初是以高溢價進入的。

曝出驚天內幕的是一封內部的實名舉報信,舉報者是忘不了傳媒的財務總監周海洋。

舉報信揭露,在短短數月之內,忘不了傳媒竟然在國內嚴格的外匯管制下,倒騰走了8000多萬元人民幣。

舉報信的內容詳細無比,包括一段時間內的來往賬戶明細,公司內部幾家子公司關聯交易的路線圖,觸目驚心。很顯然,如果不是掌握核心交易機密的人,肯定拿不出如此詳細的報案資料。

立即查!幾家VC和PE碰頭后一致認為堅決要查,查得越仔細越好。一方面,自己投的錢被洗掉,誰都不願意當冤大頭;另一方面,擔心外界負面評價會影響到下一輪融資。

由於擁有詳細的舉報材料,聘請的機構半個月就基本查清,周易財等人利用左右手倒騰的手段,洗走8000多萬元人民幣,佐證了那封舉報信90%以上屬實。

根據查出的問題賬戶,VC們發現這是一個典型的左手倒右手的洗錢遊戲。周易財以親戚朋友的名義註冊了多家公司,公司與忘不了科技發生業務關係,而忘不了科技則是投資者和周易財在英屬開曼群島註冊的一家離岸公司,它通過協議控制忘不了傳媒。

忘不了科技儘管在開曼群島註冊,但所有員工辦公及日常業務等均在內地進行。忘不了科技又分別在國內註冊了幾個與業務相關的全資子公司,如採購液晶屏的為忘不了採購公司,而忘不了採購公司又從周易財個人控制的另一家公司那裏進貨。忘不了科技的廣告也是通過周易財的廣告代理公司進行投放,負責物資使用管理的也是周易財控制的一家置業公司,等等。幾家公司之間發生關聯交易,這其中就大有貓膩。

比如,液晶屏由周易財個人控制的公司採購,然後轉手賣給忘不了採購公司,如果採購成本是六折的話,內部關聯交易則可以是八折,中間利潤歸屬周易財個人的採購公司;周易財的置業公司買到物料后,再租賃給忘不了資源公司,安裝在與忘不了資源公司簽約的計程車上,置業公司收取租賃費。廣告公司除了投放外,還與忘不了傳媒簽署了銷售總代理,把廣告位賣出去產生效益。就這樣,在三個月之內,儘管受到國家嚴格的外匯管制,通過各種手段,以支付貨款和費用的名義,硬生生地洗走了8000多萬元人民幣。

這樣,就是荷蘭海道基金退出也無錢可退,他們諮詢外匯管理局,外管局的朋友說退股他們不干涉,但人民幣轉換成美元比較難,控制很嚴。同時他提醒,如果外資退股,還會涉及另外的管理部門。

沒想到會這麼麻煩,有其他辦法挽回損失嗎?他們諮詢了法律顧問,也跟總部彙報,畢竟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瞞是瞞不住了。

總部授權中國公司全權處理,而中國公司讓錢豐收拾這個殘局。錢豐接受這個授權時,心事重重,曾經在一個晚上給秦方遠打電話,但秦方遠關機。他本來想給石文慶電話,但打通了又能說什麼?他知道石文慶夠仗義,但他是個大嘴巴,他不知道自己的心裏話能否與他說。最終,他還是放棄了。

VC們齊聚北京,開了一個重要的會議,從早晨開到晚上9點多。VC們個個灰著臉,最初說是快速啟動納斯達克上市,結果上市未成,突然曝出黑幕,這簡直是坐過山車,歷練再多的人也承受不住這種打擊。會議主要討論忘不了傳媒下一步怎麼辦,未來向何處去。為這些問題討論了半天,也爭論了半天,甚至發生對於控制權的爭奪,出錢多的不一定股比高,畢竟是不同時期進來的,但他們在對周易財的處理上達成了共識。

VC們授權錢豐去跟周易財談,最初錢豐是抗拒的,但他們的GP大佬說,這個項目當初在很大程度上是基於你的信息和信心投資的,而且你們在董事會共事了一年多,當然應該由你去處理。

錢豐獲得了兩種解決方案:一是基金們全部退出股份,即使折算成人民幣也接受,但是公司賬上已經沒有什麼錢了,此路不通。二是公司必須有人為洗錢承擔責任,董事長理所當然。怎麼承擔呢?要麼董事長讓出全部股份,全身而退,洗走的8000萬元人民幣也不追究;要麼就向司法機關舉報,以挪用公司款項或職務侵佔的罪名蹲監獄。

自從事情敗露后,周易財很快消瘦下去,他之前做過檢察官,知道洗錢被查出來意味着什麼。他基本上沒有考慮,就同意全身而退。他盤算得非常清楚,如果不答應,基金會讓自己進局子,不但要遭受牢獄之災,還要吐出那8000萬元。

錢豐進去談判了不到10分鐘,周易財就在解決方案上簽字,然後默默地收拾好個人物品,走出了公司大門。錢豐說,周易財似乎突然蒼老了,跟錢豐握手的時候,眼圈有些紅。畢竟,這家公司是他一手一腳打拚出來的。其實周易財本沒有打算洗錢,自從公司接二連三地發生高管跳槽、競爭對手閃電上市等事情,他逐漸看不清楚公司的發展方向,看不到前景,感到心灰意懶,所以才動了洗錢的念頭。

周易財只是想不通,財務總監為什麼要告他?無論薪水還是獎金,周易財都給予照顧,還給了他價值60萬元的期權,待遇之高,超過其他非股東級別的任何員工。

周易財退出后,公司重新整合管理層,從香港聘請了一個總裁,財務總監也來自香港。原財務總監周海洋與周易財洗錢存在職務犯法,雖是從犯,也應當追究法律責任,鑒於事情和平處理,周海洋又存在舉報有功的表現,公司不再追究法律責任,只是解聘了事。

慾念一生,滿盤全輸,沒有贏家。

回到北京,秦方遠給錢豐打電話,手機關機。他給石文慶電話,石文慶說,他也聯繫不上,聽他公司的人說,錢豐已經從荷蘭海道基金辭職了。

秦方遠說:「是不是心理壓力大?犯了錯誤可以改嘛。再說,誰敢說投資一家企業就能保證百分之百成功?他是VC出身,應該懂的。」

石文慶說:「據我的了解,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秦方遠再三追問,石文慶說沒有得到驗證的東西,再者關係同學的聲譽,還是不說為妙,秦方遠於是作罷。

不過,他放不下胡曉磊。周易財被剝奪了股份,他下一步去哪兒?做什麼?胡曉磊現在怎麼樣?

想到胡曉磊,他給她打電話問候,愛情不在友情在,畢竟是老同學嘛。胡曉磊的手機也關機了。

秦方遠通過張凱倫找到她所在報社的座機號碼打過去,是一個男士接的,說她最近有些日子沒來了,請了長假,好像回海口婆家了。

秦方遠懸著的一顆心平靜下來了。

2.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就像一場夢。秦方遠從銘記傳媒出來后的一個多月中,當局者迷的狀態逐漸消解,幫助消解的是他那些前同事。就像俄羅斯套娃,取出一個又一個,驚險的迷局一層層剝開,觸目驚心。待浪潮退卻,原先竭盡全力搭起的理想主義的沙灘城堡,頃刻間倒塌。

前CFO李東約他喝茶,還是在南鑼鼓巷。為什麼人們都喜歡這個地方?一是這些年被開闢成了外國友人遊玩的據點,留存了一些北京古城的風韻;二是這是中央戲劇學院所在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品著茶,欣賞美女成群,來來往往,很是養眼。

李東也在董事會事件發生后申請撤出。

「我早就想撤了,不是老嚴按著,誰待得下去。」B輪融資完成後,張家紅把老嚴當作自己一邊的人,很痛快地就答應了老嚴推薦的CFO。這時候,秦方遠真正明白了為什麼自己爭取CFO的崗位沒有如願,當初一直在心裏不爽張家紅過河拆橋,原來老嚴也是其中的阻攔者之一。

秦方遠還是比較納悶:既然李東是老嚴推薦的,而在收購焦點傳媒的事件中,參與簽約的恰恰是李東和張家紅,如果有密謀,難道李東沒有給老嚴彙報,難道李東脫得了干係?而且,為何VC們把高溢價收購的質疑沖着秦方遠來?李東就是知情者。

「為什麼早就想撤?在年中會議上,你不是對公司未來的前景振振有詞嗎?」秦方遠不解地問。

「那是作秀。那麼多人,各個大區經理、各部門總監都在,只能打氣不能泄氣。」李東抿了口鐵觀音,口氣變得有了怨恨,「當初董事會做出的授權是2萬以下的開支我簽字,2萬以上CEO簽字,這條財務制度形同虛設,什麼開支都不通過我。關鍵問題還不在這兒,張家紅挪用500萬元從新疆批發了一批和田玉,是以自己其他公司的名義,我根本不知曉。」

「怎麼會有這種事情?那是挪用公款。」

「是啊,性質很嚴重,她膽子也夠大。這不,董事會那天下午,他們忙着搶收財務賬目和法人章,就是怕這件事敗露,證據一旦被VC抓住,她罪責難逃。」

「你沒有簽字,怎麼知道的?」

「這事哪有不透風的牆?」

秦方遠突然想到了一個人,于娜,跟著名模特同名,是財務部出納,跟隨張家紅多年。但是張家紅估計也沒有想到,于娜正與帥哥李東談戀愛。

秦方遠恍然大悟:「挪用公款是她自己的事情,你鬱悶什麼?」

李東看着秦方遠,若有所思,欲言又止:「那是是非之地,早離開早解脫。」

秦方遠其實已然明了李東欲言又止的含義。在焦點傳媒收購的事情上,李東和張家紅來往密切,避開秦方遠密會了楊總多次,隨着時間的推移,一些真相逐漸浮出水面。

與李東的那次談話后,秦方遠感覺心裏越來越堵得慌,因為浮出水面的一件件事情破壞了他在華爾街建立起來的價值觀,甚至是做人最基本的準則。

最先讓他覺得意外的是湯姆。湯姆讓張家紅開除是故意為之,這個消息是運營開發部北方區總監吳平告訴秦方遠的。

吳平比湯姆早一個多月被張家紅開除,開除的理由是湯姆的那家大客戶——石家莊的痔瘡藥廠——因為大量黑屏非常不滿意。根據協議,黑屏率超過5%就是違約,應退回廣告款。

這事是湯姆寫的報告,他還組織人去寫字樓衛生間拍照片,一個一個統計,僅北京的黑屏率就超過了20%。

湯姆在業務會上拿着報告說:「這麼高的黑屏率客戶是難以容忍的,對方要追回所有的廣告款,怎麼辦?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做了大量工作,客戶同意只退還300萬元。同志們,損失慘重啊!」

張家紅聽得花容失色:「300萬的損失我們得承擔,一是要維護客戶,二是要講誠信。湯姆很負責任,減少了損失,但是這件事情不能就此不了了之,得有人承擔責任。」她指著在座的吳平說:「你拿出一個方案,要處罰到位。」

會後,吳平做出的處理決定是:扣除自己一個月的獎金,然後主動離職。

吳平也是與張家紅一起打江山的人。張家紅在離職申請上簽字,同意離職,獎金工資照給,另外補償了三個月工資。

秦方遠一度為張家紅的大度和人情味叫好,但吳平「呸」一聲,說:「這裏面文章大著呢。知道為什麼那麼痛快答應我辭職嗎?還不扣我獎金,給我補償,為什麼呀?世上真有那麼好的老闆啊?」

秦方遠看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樂了:「你是犯了錯誤並且主動離職,補償三個月工資已經不錯了。」

「哼,這還不錯?她的事情你知道嗎?」

「哦?她的什麼事情?」

「知道我負責開發之前做什麼的嗎?採購!」

「對,你當初負責液晶屏採購,但沒多久就被調離了。」

「事情就發生在這兒。你知道公司賬上為啥一下子少了一個多億的現金嗎?」

秦方遠很吃驚,搖搖頭。

「我們液晶屏是全款現金採購,價格比市場價格每台高出200元,一下子現金採購1.3億元,一次性付清,差價是多少?」

「我知道這件事,不是說中關村的是水貨,我們採購的屏是海風廠商定製的嗎?」

「基本上一樣。做這一行的誰不明白?誰不會算成本?」

這下子,秦方遠醒悟了,原來奧秘在這裏。

吳平把秦方遠視為一個文人,一個中規中矩的知識分子,值得信賴。

「湯姆也不是一個好鳥,這裏面文章大著呢。湯姆以為他做得天衣無縫,但紙是包不住火的,別以為我不知道。」然後,他抬頭望着遠方,長吁一口氣,「人在做,天在看。他斷了我的飯碗,遲早會有他難受的一天。」然後,他轉頭對秦方遠說:「秦總,國內有一句話很流行: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說罷,詭秘地嘿嘿一笑。

3.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銘記傳媒融資事件在逐漸發酵,這正應了那句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在這場融資事件中個人獲益不菲的華夏中鼎投資集團和具體項目負責人石文慶,好景不長,VC們找上門來討說法了。

問題出在石文慶做的項目計劃書和財務預測上,數字注水的情況被重點關注,VC們找上門來索賠。

跟投的大道投資合伙人洪達開因受銘記傳媒事件的影響,在自己單位的內部會議上做了多次檢討。雖說投資有風險,但一個一度被寄予厚望的項目在投資剛剛一年的時候,就陷入無法繼續下去的境地,這簡直是一場噩夢。銘記傳媒是洪達開晉陞為合伙人投資的第一個項目,他曾一度夢想着靠這個項目打開一個好局面,增強在基金內部的威信,卻沒想到成為業內的笑話,這讓洪達開十分惱火。自然,他第一個要討說法的就是中介機構華夏中鼎。

那天上午,洪達開直接衝上樓去,不管前台小姐怎麼喊叫,徑直往石文慶的辦公室跑去。那天華夏中鼎的高管都在公司,李宏剛要出門,就聽到洪達開大聲喊著石文慶奔過來了。李宏本來打算出來干涉一下,剛打開一條門縫,就見洪達開從他門口沖了過去,沖向石文慶辦公室。李宏瞧著情形有些不妙,就悄悄地鎖上門溜了。

石文慶對洪達開的到來比較意外,雖然一年前給銘記傳媒做融資顧問的時候雙方來往密切,後來也有過幾次業務上的合作。洪達開衝進來的時候,石文慶還在MSN上跟南方衛視一個著名的女主持人調情。

洪達開說:「我今天來就是要討一個說法,你們為什麼在融資的時候欺騙我們?就為了你們那點兒傭金?你知道這樣一來我們的損失有多大嗎?」

石文慶一聽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了。銘記傳媒融資項目讓他名利雙收,後來局勢急轉直下,也讓他受到業界尤其是投資人的非議,他早有心理準備。

他竭力裝出不明就裏的樣子:「我們欺騙你們什麼了?我們提供中介服務,各個環節都獲得了你們的認可,是你們自己決定要投資的。」

「你們在融資報告裏說有1.5萬塊屏,怎麼實際上只有5000塊?」洪達開指出當初的融資報告和商業計劃書里的數據嚴重注水。

「那是有合同的啊!」石文慶不以為然。

「根據我們拿到的銘記傳媒的內部資料,實際只有5000多塊安裝的屏,大量的液晶屏都躺在庫房裏。」洪達開鼓起眼睛,直盯着石文慶,「寫字樓簽署的合同,很多都是假的!」

「不是有第三方會計師事務所和律師事務所的調查報告嗎?如果存在數據造假,他們應當承擔責任。」石文慶毫不示弱。

「他們也脫不了干係。」洪達開急了,「啪」的一下拿出一把水果刀,直插進石文慶添置不久的黃花梨桌子上,「你應該知道後果,如果你還想繼續在這個行業幹下去的話。我們絕不會輕易放過!」說完,洪達開沒有等待石文慶回話,就摔門疾步而去。

石文慶的心跳隨着刀子「啪」的一聲迅疾加快,年輕氣盛,如果不是強大的理性控制着,他會衝上去跟洪達開幹起來。他看着桌子上插出來的一個洞,就像插在自己的身上,心疼不已。

當天下午,石文慶心情鬱悶,約秦方遠吃飯。秦方遠還在休假療養中,他不是身體有恙,而是心靈。於岩回美國了,她走的時候沒有給秦方遠打電話,只是寫了封郵件,禮貌性地告知這一消息,語言平淡。秦方遠看得心酸,他從這些平淡的文字背後讀出了於岩的傷感。一個女人可以為一個男人奉獻所有,也可以為一個男人放棄一切,只要她愛他,但自己卻傷了她,那麼深。

石文慶見面就說:「對不起啊,老同學,把你從華爾街叫回來卻出了這檔事兒,是我的不對。」

秦方遠說:「你這說的什麼話,都三十而立的人了,任何選擇都是自己的決定,與他人無關。這事就不要談了,我過去沒有,現在沒有,未來也不會怨恨任何人,更何況是你。看過葉京導演的《與青春有關的日子》嗎?套用他們的台詞:咱們誰跟誰,從小一塊兒偷幼兒園的向日葵,從樓上往過路的人身上吐痰玩兒,美好的童年啊!」

秦方遠學得惟妙惟肖,讓石文慶煩悶的心情好了一些。接着說起下午的事,秦方遠似笑非笑的看着石文慶。石文慶有點發毛,「怎麼了?難道是我有什麼不對,你這麼看着我?」

秦方遠笑了出來:「你被騙了!沒想到一向精明的你也被人騙了!那黃花梨桌子肯定是假的。黃花梨可是硬木,斧頭都砍不動,一個水果刀就能戳個洞,哈哈哈……」

「狗日的,我得找那個奸商算賬!」石文慶愣了一會,也忍不住捧腹大笑,把一下午的鬱悶都笑了出來。

笑完,石文慶不由感慨:「同學關係,是這個世界上比較靠譜兒的社會關係之一。多年前,社會曾流傳一句話:『什麼是哥們兒?一起扛槍,一起下鄉,一起嫖娼。』後來這句話與時俱進,演變成了緊密的官商關係。其實,同學更是哥們兒。」

秦方遠問:「最近見着錢豐了嗎?」

石文慶搖搖頭:「我也在找他呢,奇怪,轉眼間就沒影了。」忽然,他想起了什麼,「我有一個同事在海口見着周易財了,說他瘦得很厲害,一陣風就可以吹跑。聽說得了一種奇怪的病,美尼爾氏綜合征,經常突然眩暈。唉,再多的錢又有什麼用?」

秦方遠聽了一愣,嘆口氣說:「不知道胡曉磊怎麼樣了。」

那頓飯局,從下午聊到晚上。他們從湘菜館出來后,又在路邊攤上大吃臭豆腐,這是他們在武漢上學時養成的共同愛好。

凌晨3點,都有些醉意,石文慶要帶老同學去泡桑拿,找小姐給捏捏腳,秦方遠說要回去睡覺。看老同學不領情,石文慶就把車停在飯店門口,打的跑到方庄熱公館泡了個桑拿。

4.融資騙局

馬莉莉出現在秦方遠的視野里,就像一株故鄉湖中的蘆葦,一陣風就可以把她輕飄飄地吹跑。馬莉莉站在協和醫院東院的門診門口,東張西望,焦慮不堪。當她看到秦方遠出現時,快步迎上來,劈頭就是一句:「你認識協和醫院的大夫嗎?」

秦方遠本打算寒暄幾句,問問這些年過得怎麼樣,在湖北的家族生意如何,馬華這小子不再打架了吧,為人夫為人父了吧等,他一路這麼念叨著,卻沒想到,這位同學的姐姐,小時候帶他們玩,也沒少為他們鬧事埋單的姐姐,見面的第一句話就是找關係看醫生。

秦方遠問:「誰看病,姐姐你自己嗎?」

馬莉莉這才意識到電話中沒有給他解釋清楚,就簡要地說了一下:「是我爸,心臟不好,在武漢治療心裏不踏實。不是說北京的醫療條件最好嗎,就過來了。來之前托朋友聯繫的那位大夫在外地做手術,這兩天還回不了,協和醫院的床位緊張得很,我得想辦法幫他先搞一個床位。」

秦方遠明白了:「走,先去看看老爺子。」

老爺子叫馬新政,共和國的新生一代,因此取了這麼個有時代特色的名字,六十來歲,秦方遠喊他馬伯伯。當年秦方遠在老家讀書,馬伯伯是當地富豪,是家鄉闖事業的人的驕傲。秦方遠記得,馬伯伯走路總是很快,能夠颳起一陣風,跟着他走的人一般都會感覺吃力,他基本是不管不顧,即使是小孩子,他邊走邊回頭喊:「跟上,男人要像個男人樣,要有氣魄、有幹勁兒,敢闖敢幹,勇於承擔責任。」這些話至今還印在秦方遠的腦海里。畢竟,馬伯伯是軍人出身,對於小孩子而言,還是有些神秘色彩的。

馬伯伯剛從專家門診出來,坐在門診廳的椅子上,旁邊一個年輕人在照看他,馬莉莉說是司機小王。馬伯伯看起來消瘦多了,右手習慣性地摸在左胸口,他看到秦方遠過來,投過來詫異的目光,繼而眼神有了溫度:「你是方遠吧?」

秦方遠點點頭,大步邁過去,蹲下來握住馬伯伯的手。秦方遠感覺他的手沒有厚度,主要是骨架,就輕輕地握了一下,怕用力對方會痛。秦方遠說:「馬伯伯,別擔心,這種病,只要注意,按時吃藥,沒什麼大礙的。如果嚴重,醫生會積極處理的,比如放支架啊,搭橋啊,現在技術非常先進。再說,這種病在國外也太常見了。」

馬伯伯輕聲說:「我明白,活了這把年紀了,沒啥問題,都看透了。我也是今天才聽莉莉說你回國發展了,好啊,學了本領報效祖國,不像我那兒子,至今還在混!」

秦方遠當然理解這代人的心情,也知道馬伯伯說的不是套話官話,他們這代人對祖國的熱愛,尤其是曾經做過軍人的人,是常人難以理解的。

「馬伯伯,每個人都有不同的人生。小時候你不是常跟我講嗎,兒孫自有兒孫福,不用太擔心馬華。活好自己就是對社會最大的貢獻。」秦方遠安慰道。

「呵呵,你還記得老朽這些話啊,從小我就看你有出息。現在我老了,就靠女兒一家在支撐。」馬新政的情緒明顯好起來。

秦方遠站起來說:「別讓馬伯伯待在這兒了,先找個地方休息,我們再想辦法安排一個床位。」

馬莉莉說在東方君悅大酒店開了一個總統套間。馬莉莉說,父親辛苦一輩子,出差從來不住豪華間,早先習慣住普通招待所,後來習慣住經濟型酒店,還差點兒在武漢投資搞一個連鎖酒店,我們擔心他精力吃不消就攔了下來,總不至於為了吃牛肉養頭牛嘛。

秦方遠和馬莉莉隨同司機小王把馬伯伯送回酒店住下。秦方遠說:「姐姐,我聯繫上了一個朋友,他在一家醫院管理協會工作,原來也是從協和出去的。他聽了馬伯伯的情況,說一會兒打電話給我。」剛剛說完,就接到了這個人的電話。馬莉莉在一旁屏息靜氣,期待着好消息。

那位朋友早年跟團出訪美國,恰好讀研的秦方遠打臨時工,做駐地翻譯和嚮導,就認識了。對方先是在電話中抱怨:「你不知道啊,中國醫療體制出問題了,不是看病貴的事情,現在有各種醫療保險,而是看病難。專家也就那麼一些,基本上集中在北京、上海和廣州等有限的幾個地方,全國的人都喜歡過來,有限的資源被嚴重透支;再加上有級別的老幹部長期霸佔著大醫院的床位,即使病治好了也賴著不走,導致床位極度緊張,平民百姓看個病,難!」

「那床位能安排出來嗎?」秦方遠這時候最關心床位問題。

「哦,差點兒忘了正事兒。應該問題不大,我剛才跟院方聯繫了,明天聽通知吧!」

秦方遠在電話中連連表示感謝,說找個時間去拜訪他。馬莉莉一聽這話,知道床位快有着落了,一時有些感動得要哭的樣子,說不盡的感激話。這些話說多了,反倒讓秦方遠有些不適應。秦方遠打斷馬莉莉:「姐姐,我請你吃飯吧。喜歡吃什麼菜?我請。這麼多年沒見面了,小時候那麼關照我。」

馬莉莉說:「自家人就不跟你客氣了,行,這次就你請客吧。」

秦方遠安排在皇城根公園附近湘菜館,老闆姓劉,湖南人,據說當年與一位遠逃日本的內地某上市公司富豪是哥們兒,一起在海南闖過世界,這個富豪哥們兒曾經有一位紅顏知己是某著名女影星。秦方遠在東方廣場工作時招待客人主要在兩個地方,一是先鋒劇場樓上的菜根香,一個就是這家湘菜館,一來二往,這些人都認識了秦方遠。

秦方遠選擇了大廳一個靠窗的位置,點的都是好菜。秦方遠說:「姐姐,馬伯伯的身體怎麼突然變得這麼虛弱,是不是上了年紀的原因?」

一聽秦方遠問起這個,馬莉莉的眼淚就嘩啦一下子出來了,秦方遠立即遞上餐巾紙。馬莉莉說:「這也是我着急找你的另外一個原因。」

從馬莉莉口中講出來的,是一個驚心動魄的華爾街式巧取豪奪的故事。

在秦方遠關於童年的記憶里,小學同學馬華有一位了不得的爸爸,經常會在周末的時候有專職司機開車把他爸爸馬新政從省城武漢送回小鎮。每次車子停在小鎮中心醫院對面的宅子門口,馬新政從車上下來,高大的個頭,梳理得光滑的頭髮,拎着一個褐色的牛皮手包,那精神勁頭就像高官蒞臨,成為小鎮的一道風景。

馬新政是退伍軍人出身,曾隨石油系統到海外做過勞務工。20多年前,他以5萬元的成本創辦了湖北大地石油機械廠(湖北大地石油設備集團公司的前身)。兢兢業業經營20多年,馬新政擁有了湖北大地石油設備集團公司(以下簡稱「湖北大地」)、鄂東大地等公司。

湖北大地主營設備租賃服務,主要購買鄂東大地生產的鑽鋌、螺旋鑽鋌、加重鑽桿、螺旋加重鑽桿等各類鑽井工具及液壓拆裝架、液壓試驗架、螺桿鑽具試驗台、防噴器自動化清洗系統等設備,為幾大石油公司提供專業的石油勘探、施工和石油設備租賃服務,產品銷售網絡覆蓋各大油田,並出口到美國、加拿大、歐盟、俄羅斯、印度、中東、北非等國家和地區。

馬莉莉說:「在運作上市之前,投資者對我們垂涎三尺,我們兩家企業凈資產有3個多億,你是知道的,在當地還是叫得響的。」

事情的轉折與馬華密切相關。馬華在公司主管營銷,被當地稱為「富二代」。馬華不知道通過什麼途徑認識了一個姓鄭的外籍華人,這個人自稱是投資家,有錢有背景,幫助很多企業成功上市,馬華心動了。

馬華回來遊說他爸爸:「做企業多苦啊,我們做了20多年,才幹到今天這個地步。現在那些幹了七八年的,甚至四五年的,『啪』的一下上市了,一下子身家就上百億了。爸,您瞧瞧,那些人當年哪入得了您的法眼啊!」

馬新政雖然年紀偏大,自認思想還是與時俱進的,他也對時下一夜暴富一族心懷不滿,前些日子還是個拉廣告的兔崽子,轉眼就成為房地產開發商,香港上市號稱首富,這樣的人還比比皆是,隨便拎出來一個就是身家幾十億元甚至上百億元。想當年自己創業的時候,他們還在穿開襠褲呢。

其實,這些年也有不少投資基金過來要投資,他算了個簡單的賬就給否了:「如果引入投資,今後上市,我要按章納稅,每年要多交3000多萬元的稅,這可都是現金啊!投資進來也就是3000萬美元,我還要給你30%的股權,我少交點兒稅,6年時間省的稅就夠了。我為什麼要你的投資?」

不過這次,尤其是周邊人前後發生的劇變,讓馬新政對兒子的建議心動了。他說:「我們不懂這些玩意兒,得找個在行的人。」

因此,馬華順理成章地把鄭先生介紹給了他爸爸。大概不到3個月的時間,鄭先生果真介紹了一家人民幣基金投資了1億元進來,通過股權受讓和認繳新增註冊資本的方式,合計持有鄂東大地18.02%的股權,當時的PB值(市凈率)高達2.2倍。

既不用像銀行貸款一樣到期還債,又是真金白銀的投入,共患難同生死,這樣的資金讓馬新政徹底放鬆了對鄭先生的警惕,反而把他供為上賓。也正是基於這種狀況,當鄭先生提出幫助在香港上市的計劃,馬新政立即就答應了。

5.借殼上市的隱患

根據馬莉莉的闡述,秦方遠分析,這位鄭先生的整個陰謀計劃分成了三步:

第一步:境外人士鄭先生投資設立並百分之百控制境外公司中國石油重工,中國石油重工又設立兩家境外(BVI)公司,即中股投公司和海鼎公司,而海鼎公司在國內設立外商獨資企業鄂東海鼎科技有限公司,即鄂東海鼎。

第二步:中股投公司與湖北大地簽訂股權轉讓及增資合同,以2000萬元的價格受讓湖北大地70%的股份,再向湖北大地增資4000萬元,成為湖北大地控股股東,擁有90%的股權。鄂東海鼎則與鄂東大地簽署《業務合作框架協議》《獨家技術支持與技術服務合同》《獨家管理及諮詢服務合同》,通過合同綁定方式,將鄂東大地產生的利潤計入鄂東海鼎的報表,通過這種「類新浪模式」,鄂東大地間接被鄂東海鼎控制。湖北大地和鄂東大地也因此被中國石油重工間接控制。

秦方遠說,這兩步是典型的紅籌模式的操盤。為規避商務部10號文對「小紅籌模式」上市的限制,鄭先生制訂了將鄂東大地和湖北大地捆綁,借殼納斯達克上市公司興旺發展控股有限公司上市的計劃。

第三步:選定納斯達克上市殼公司興旺發展后,中國石油重工以反向併購的方式置換進興旺發展,並更名為中國石油重工集團有限公司。按此重組方案,在收購完成後,馬新政及管理層持有上市公司的股份為25%,鄭先生持股30%,興旺發展的老股東35%,來自配售的新股東持有10%。

馬新政及其團隊就上市事宜前往投資銀行進行路演時,第一次看到了鄂東大地和湖北大地與興旺發展換股上市的方案:凈資產2億元的鄂東大地和凈資產1億元的湖北大地捆綁上市,獲取興旺發展支付的相當於20億元的對價。

然而,上市后的利益分配出乎馬新政的意料:興旺發展收購中國石油重工的對價是用現金加股票和可轉換票據的組合方式支付的。馬新政及其團隊持股比例是2%,可轉換票據的鎖定期是2年,其間無投票權;而鄭先生通過其殼公司持股6%,獲5億港元現金,可轉換票據的鎖定期只有6個月。即使在全面行使可轉換票據兌換權之後,馬新政及其團隊持股比例也只有25%,而鄭先生通過其殼公司持股比例是30%,仍是興旺發展的控股人。

這時候馬新政才知道自己掉入了別人早已挖好的陷阱,當即拍案而起,向投資銀行提出中止上市。他認為,該方案並未取得他作為鄂東大地和湖北大地實際控制人的同意,明顯有損其及團隊的利益,也有悖其尋求上市的初衷。

隨後,馬新政向鄭先生髮出《關於中止合作的通知》,當時路演尚未完成。在上市實體有意退出的背景下,興旺發展仍公佈了收購中國石油重工百分之百股份重大事項的公告。

為這件事,馬新政及其團隊兩度赴紐約談判,鄭先生拒絕調整股份分配方案,談判破裂。之後,鄭先生與興旺發展簽署了終止契據,興旺發展亦發佈了收購流產的公告。

鄭先生等人提前在二級市場上買入3億元的興旺發展股票,希望在收購完成後獲得暴利,上市終止的事實令老鼠倉損失慘重。在運作上市的過程中,興旺發展的股票短期內由進入時的最低每股0.089美元暴漲至停牌時的1.5美元,股價翻了近20倍。然而,伴隨着借殼夭折,興旺發展的股票價格急轉直下,跌幅超過80%。

「為了對納斯達克和投資者有所交代,一定要把馬新政送進監獄。」事後,這位鄭先生放出話來。

6.華僑騙子

這個故事,秦方遠感覺似曾相識。

馬莉莉問:「方遠,你在這個圈內混,又在美國留學工作過,你說這類事情缺德嗎?」

秦方遠說:「我多少了解這種情況,只是我沒有想到會這麼惡劣,更沒有想到這種事情會落到你們身上。這種人,一輩子將不得心安!」

「我絕對要將他們繩之以法!即使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馬莉莉咬牙切齒。

秦方遠隱約感覺到,這個鄭先生是不是就是他所認識的那個人?

他緊接着問:「那人叫什麼名字?」

「鄭紅旗!」

秦方遠聽了頭「嗡嗡」響,他愣在那兒了,一聲不哼。

馬莉莉感覺到了秦方遠的異樣,已經猜到了什麼:「你們認識?」

秦方遠點點頭:「我是通過研究生時的一個師兄認識的,有過幾次聯繫。難怪最近一直聯繫不上,國內手機全部關掉了,我還以為他回澳大利亞了,原來他在編織一張騙人的網,竟然騙到了你們頭上!」

秦方遠衝動地拿起手機,撥通了郝運來的電話。郝運來說是有這麼回事,但他也很久沒有聯繫鄭紅旗了,對他倒騰的這件事也是從一位跟他私交緊密的朋友那兒聽到的。「什麼?你發小的家族企業?還住院了?這種錢也能掙?太瘋狂了,我們合力圍剿他!有消息我們互相通氣。」

放下郝運來的電話,秦方遠原本白凈的一張臉漲得通紅。

馬莉莉碰了一下秦方遠的手:「方遠,事緩則圓。我相信惡人自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要麼被我們擊敗,要麼被下一家擊敗。你也別着急,事情既然發生了,我們是吃一塹長一智。」似乎受傷害的是秦方遠,而不是他們。

秦方遠做了幾個深呼吸,慢慢緩過勁兒來,接過馬莉莉的話說:「姐姐放心,鄭紅旗既然這樣搞,是不想在這個圈內混了,官司肯定要打,我們也要將他的聲譽搞臭,讓他無立足之地。」

第二天,那位醫院管理協會的朋友打電話過來,說弄到了一個套間,在國際住院部。對方在電話中說,弄這個床位太不容易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還是和地方上一個廳級幹部爭過來的。秦方遠連連表示感謝。

7.前女友孤獨離開

秦方遠準備去武漢,馬莉莉讓他幫助處理公司餘下的事情。

臨走前,他接到了一個神秘的電話,是個清脆的女聲。對方在電話中說,她是胡曉磊的前同事兼密友,胡曉磊托她轉交秦方遠一封信,很重要,一定要親手交到秦方遠本人手上。

秦方遠立即約了見面的地方,在她們報社附近,長安街往東延線的永安里。秦方遠沒有喊上老趙,畢竟人家還要討生計。秦方遠辭掉工作后還是租著老趙的車,每月還是支付固定的費用,只是使用的時間不固定,也許一天也用不上一次,也許一天用上兩三次。秦方遠直接坐地鐵在一號線永安里站下,來到華彬大廈的咖啡廳。

胡曉磊的同事早候在那裏了,秦方遠一進門就看到一個穿淺紅色衣服、短頭髮的女孩在向他招手。秦方遠走過去坐下來,那女孩脆脆地笑着:「果然跟照片上長得一樣,帥!」

「你認識我?」

「當然,大名鼎鼎的銘記傳媒的少帥,誰不認識?我很早就看過你的照片了,估計那時你還沒有回國吧。」

「是嗎?那至少是兩年前吧,你才多大啊!」

「我大學還沒畢業就知道你了。我是胡姐姐的實習生,畢業后胡姐姐跟報社領導建議把我留了下來,我當然是常常聽她談到你啊!」小姑娘倒是快言快語。

秦方遠明白了,他說:「她現在哪兒呢?」

小姑娘的神情黯淡下來,眼睛從秦方遠臉上移到咖啡杯上,有些傷感地說:「她去了澳大利亞。」

秦方遠一驚:「什麼時候?我找她多次,聽說她回海南夫家了。」

「唉,一言難盡。」小姑娘從包里拿出一封信遞給秦方遠,「你看看就知道了。」

一個白色信封上,用娟秀小楷寫着「秦方遠親啟」,多麼熟悉的字體!

秦方遠撕開信封,一句簡單的問候就讓秦方遠鼻子一酸,彷彿回到了當年:

方遠:

當你收到這封信時,我想,我已經到澳大利亞了。

現在是北京時間凌晨三點,還有三個小時我就要走了。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在最後的時刻為你寫下這封信,也算是給自己一個交代吧。我想即便我不說,你也是知道的,你在我心中是多麼重要的人。我惦記你太深太深。你回國后給我打了很多次電話,我不敢接,我不知道接通電話后要說什麼,會是什麼樣子,我怕控制不住自己。這麼多年了,在這段不曾聯繫的完全空白的時間裏,我有太多話想告訴你,而如今提筆,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不知道是否冥冥之中註定,我們總會擦肩而過。我們雖然曾在同一時空裏,卻一直沒有交集。每每想起,我都感傷不已。我不知道那段沒有陪你一起走的路程中究竟錯過了什麼,一個吻,一個擁抱,還是一次牽手,又或是,一個未知的未來……而今天,我將要離開了,送我的只有眼前這位小妹。當年送你的是我,雖然你執意不讓我送,但我還是沒忍住偷偷跑去了。看着你孤獨遠去的背影,我心如刀割。

方遠,你知道么,我常在深夜睡不着時會想起我們在學校那些年。想起每次我受了委屈鬱悶大哭,你把我的頭按在你胸前說不怕,天塌下來都有你頂着;想起我們一無所有時,你在宿舍單人床上抱着我憧憬和幻想未來的樣子。每次回憶起那些美好的畫面,我總是很難過。

唉,現在還說這些幹嗎。但是,我也沒有什麼開心的事情可說了。也許你已經知道周易財的事情了吧——現在我應該稱呼他為前夫,我們已經協議離婚了。對他的事,我無言以對。

作為一名財經記者,我曾經揭露過國有資產流失、批判過大股東佔用上市公司資金……但我從未想過,有一天這種事情會發生在我自己身邊。更讓我想不到的是,不僅僅是他,還有錢豐,這是他們一起合夥乾的事情。我很失望。現在我終於看清楚,這是對我的欺騙、利用。他們,曾經都是我生命中的人……對不起,我抑制不住了。

這樣的痛楚,我寧願什麼都看不清,什麼都不知道。但事已至此,我只能選擇孤獨地離開。

孤獨似乎是我的一個註腳,不管和誰在一起,我註定孤寂。即使當初和你在一起了,也許我們也會各自孤寂地分開。

一切不過是命。我全然接受命運的安排,也決定將過去完全放下。

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請放心。希望你在國內過得開心!

胡曉磊

秦方遠心情沉重。本來以為胡曉磊嫁給了周易財,家境殷實,家庭和睦,前景不錯,減輕了負疚的心理,卻沒想到是這種結局。世事難料啊!

秦方遠從這封信里印證了另外一件事情——錢豐是忘不了傳媒周易財事件的參與者之一。為什麼他被基金突然開掉?為什麼一夜之間從兄弟們的視野里消失?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這下子,似乎明白了很多。

更讓秦方遠難以接受的是,這兩個男人都曾經跟胡曉磊有過肌膚之親,恰恰是這些一度口口聲聲說愛她的男人,在關鍵時刻傷害她最重。想到這裏,秦方遠自然也想到了已經回美國的喬梅和與自己再沒聯繫的於岩,心情一下子低落到了極點。

在秦方遠看信的時候,小姑娘也認真地看着秦方遠,緊鎖的眉頭,粗重的嘆氣,搖頭,爆粗口,然後長時間發獃。

她對秦方遠說:「事已如此,你們就各自保重吧!」

8.暗箱操作靠不住

從北京飛往武漢也就不到2個小時的時間,秦方遠在飛機上吃完便餐,喝了幾口水,閉眼養神不一會兒,廣播就說還有25分鐘就抵達武漢天河機場了。待飛機停穩,秦方遠打開蘋果手機,第一條短訊就是張海濤發過來的,他已經早早在等著了。

張海濤剃著板兒寸頭,個頭兒沒有秦方遠高,肚子卻已經隆起來,不是肥胖也算超重了。「你這麼胖,小心動脈過早硬化哦!」見了面,秦方遠擁抱了一下張海濤,逗笑說。

「別開玩笑了,我這麼年輕,離30歲還差幾個月呢。做投資顧問的嘛,還不得天天陪吃陪喝的,拉一個業務容易嗎?再說了,我這能吃能喝能跑的,離動脈硬化遠著呢,別嚇人啊!」張海濤不以為意。

張海濤接過秦方遠的行李,往停車場走。他說:「聽說你離職了?你說來武漢處理湖北大地公司的事情?這可是件大事啊。」

「我和馬華是發小,一個鎮上的,現在家裏找不到他人,他姐姐馬莉莉一個人畢竟力量薄弱,我反正現在也沒啥事兒,就過來幫幫小忙。」

「想幫忙?那是幫忙嗎?有償服務,什麼律師啊會計師審計師啊。哦,對了,我們可以提供財務顧問服務,如果當初請我們做顧問,也許就出不了這種事了。」張海濤真是塊做生意的料,不放過任何一絲機會,哪怕成功率很小。

秦方遠停下腳步,點點頭:「你說得有道理,這幫人就是鑽了馬伯伯他們對資本運作了解少的空子。現在也需要你幫忙處理後事,不過公司遇到這種事,經濟上也不寬裕,友情贊助哦!」

「沒問題,這個我回去跟領導溝通一下,大地公司畢竟是大公司,我相信他們會同意的。即使領導不同意,我個人也可以業餘時間幫忙。嘿嘿,我們也是瞄著下一步他們重組嘛。」張海濤在同學面前說話倒也不藏着掖着。

秦方遠笑說:「你們是粘上毛比猴還精,投資顧問也學會放長線釣大魚了。」

他們一邊說笑,一邊上了車。車子拐上高速,張海濤說了一個重要情況,把秦方遠搞得五味雜陳:「錢豐就在武漢,我們前天還在一起。」

「他躲在哪兒?」秦方遠聽了神經「嘭」的一下,剛才還有些懶散的身軀立即挺直起來。

「躲?他在這裏一個多月了,先是回了趟老家,然後在武漢住了幾天賓館,現在住我家裏。怎麼回事?」張海濤對秦方遠的問話比較意外。

秦方遠說:「直接把我拉到你家裏吧,我見見他。」

張海濤不解,他想了解詳細些,看到秦方遠的臉色難看,就沒有繼續問。不過他自己心裏也納悶:錢豐自從住到家裏后,就整天窩在家裏上網,哪兒也不願意去,哪有做投資這麼清閑的?

張海濤的別墅在南湖,距離華中農業大學不遠,綠樹成蔭,車子穿過林中小路,能聽到斑鳩的鳴叫,這是兒時的田園牧歌,在真正的鄉村已經找不到了,反而在城市的郊區能出現。不過,這地方也是巴掌大,城市對其吞噬的進程在急劇加快。

秦方遠走進張海濤專門為錢豐辟出的獨立卧室時,錢豐正在玩三國殺,玩得興起,來了人看也不看。他以為是張海濤回家了:「等我這局完了就下樓去,今晚去吉慶街吃頓鴨脖子,這些天憋壞了,哥們兒就好那個。」

「你應該去海南吃你的文昌雞。」秦方遠冷冰冰地接過話。

聲音不對,錢豐抬頭一看,是秦方遠!他條件反射般停止了遊戲。

秦方遠沖了進來,錢豐也迅即站了起來。秦方遠說:「你躲我們幹什麼?躲得了初一,還躲得過十五?」

錢豐說:「我沒有躲啊!」

「那為什麼打電話你不接?給你短訊不回?給你發電子郵件,明明顯示你已經閱讀了,為什麼不回?既然沒有做什麼虧心事,幹嗎這樣?」秦方遠連珠炮般發問。

錢豐無言以對。

秦方遠說:「胡曉磊離婚了,去了澳大利亞。」

「我知道。」錢豐明顯底氣不足。

「你們兩個大男人,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她?尤其是你,傷害她還嫌不夠嗎?」說完這句話,秦方遠衝動地揮拳過去,由於用力過猛,接近一米七個頭的錢豐被打倒在地,嘴角出血,順勢流了下來。

一旁觀望的張海濤一看情勢不妙,立即衝進來隔開兩人,嚷着說:「怎麼見面就動手啊!都是老同學,至於嗎?」

錢豐站起來,推開張海濤的手,然後擦一下嘴角的血絲,語氣沉重:「我是對不起她,我有責任。」

張海濤調侃他:「難道你是第三者?」

秦方遠一聽這話,白了張海濤一眼。張海濤一瞧,知道自己調侃得不是時候,就閉嘴不言了。

秦方遠拉着錢豐坐下來,錢豐沮喪地說:「我和她老公是存在一些交易,但我也沒有料到會出這麼大的事兒,更沒有料到他們會離婚。」

秦方遠沒有接話,就等著錢豐說下去。錢豐這次一股腦兒給倒出來了,讓秦方遠他們大吃一驚。

錢豐認識周易財當然是胡曉磊牽的線搭的橋。當時忘不了傳媒正在張羅第二輪融資,財務狀況良好,正是投資者們爭搶的項目。錢豐通過胡曉磊認識她老公后,快速切入進去,在一片混亂的搶奪戰中,錢豐拔得頭籌,在同等價格下獲得優先權。鑒於此前錢豐的成功經驗,這家基金給予錢豐充分的信任,在盡職調查后迅速出資。

錢豐承認,鑒於與他妻子的同學關係,在融資成功后,周易財兌現了一項承諾,即給予錢豐3%的股份作為回扣,由周易財本人代持。

「周易財倒騰資金的事你是知情人吧?」秦方遠問。

「知道一些,但沒想到有這麼多,這麼手狠心黑!這不是把我們往絕路上逼嗎?」說起這個,錢豐有些控制不住情緒。

「你作為投資方代表,竟然敢公開要股份,太讓人心驚了。」

這時,張海濤插話說:「這有什麼,國內的一些基金經理就是靠這個發財的。要麼直接要回扣,投成了直接分享1%~3%不等的傭金,現金提成;要麼是暗股,可以大股東代持;要麼這家基金本身機制靈活,允許團隊跟投,這樣具體項目負責人就可以跟目標公司老闆要一個比較低的價格,表面上是與基金同等價格進入,暗地裏老闆會通過其他方法把折扣后的盈餘價格還給具體負責人。司空見慣啊!」

錢豐接過話說:「我最後悔的就是跟周易財要了這份暗股,這人膽兒太大,心太狠太黑!」他惡狠狠地罵了一句。

原來周易財被公司凈身出戶后,他所持有的股份全被投資機構分享。於是,錢豐跑到海南找到周易財,索取他那份被代持的利益。結果周易財翻臉不認賬:「我已經被凈身趕出來了,你還跟我要什麼?那次不是你和我談的出戶方案嗎?」

「我那是代表投資基金啊,不是代表我個人。」

「我現在自己都沒有股份,從哪兒給你?如果你要股份,你應該跟你的基金要。」

錢豐一聽這話,知道他在耍賴。

「你是凈身出戶了,股份被沒收了,但是你套現了幾千萬,應該從這筆錢里出吧!」錢豐耐著性子。

周易財冷笑一聲:「你見過我的錢了嗎?你跟我要,我跟誰要去?你們都是資本家,血淋淋的資本,我們玩兒不過你們。」

這是完全的流氓嘴臉。錢豐一聽這話,就衝動地想去揍他一頓。周易財看到錢豐轉眼間臉色變紅,眼睛裏充血,一看形勢不對,就大喊:「你想幹嗎?你不能亂來啊!」

這一喊,把家裏人全喊過來了,包括從北京回到海南的胡曉磊。她衝進來的時候,看到已經站起來要衝過來的錢豐,以為錢豐在欺負她老公,於是對錢豐說:「什麼事啊,竟然談到要打架!」

錢豐臉一橫,指著周易財說:「你問問他!」

周易財說:「我們什麼事都沒有,他這是無理取鬧。」

本來周易財的醜聞就讓胡曉磊在輿論圈裏抬不起頭來,這次又發生了自己最親近的兩個男人在她面前拔刀相向的事,讓她情何以堪!知道兩個人的勾當后,本來就疾惡如仇的胡曉磊最終選擇了離開,與這兩個男人徹底割裂,遠走澳大利亞。

錢豐深深後悔和后怕:「這個人隨後就舉報給我們基金了,基金做出了辭退的處理。這些並不是關鍵,可怕的是,我不知道基金會怎樣對外公佈,是否會繼續對我採取措施,我心裏有些恐慌。」

張海濤算是徹底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問錢豐:「我就搞不懂了,忘不了傳媒的財務總監為什麼要舉報?他們應該是利益共同體啊!」

錢豐分析說:「還是利益分配不均。我事後以基金代表的名義也給這個財務總監打過一個電話,他說:『為什麼要告發周易財?因為周易財太不會來事兒,為什麼他獨吞8000萬就不給我一個子兒?在他們這些老闆眼裏,我就是一條狗,可有可無,是橡皮圖章,他們就不考慮考慮我的利益?公司經濟問題一旦出事,我這財務總監難辭其咎,甚至難逃法網,要承擔刑事責任。要我冒這個險也可以,高風險必須高收益嘛!』也就那次電話,我再也沒法聯繫上他了,他徹底消失了。我想,按照周易財的性格,絕對不會放過他的。當然,我也絕對不會放過周易財的。」錢豐眼裡冷不丁地射出一道冰冷的寒光。

秦方遠說:「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不要追究了,做好自己,謀划好未來。」

「這個圈這麼小,出了這事兒,我還怎麼混?我還不到30歲,以後的日子那麼漫長啊!」

錢豐長嘆一口氣,秦方遠也黯然神傷。是啊,自己的下一站又是哪裏呢?回美國?在中國這麼不堪的經歷只會減分減值吧,他心裏一片茫然。

9.上市後遺症

馬莉莉的爸爸被警方帶走,是秦方遠從武漢回京2個多月後才知道的,他快休完了自己給自己放的6個月長假,正準備重整旗鼓去香港赴任。

原來,鄭紅旗在雙方終止協議之前,已經悄悄地採取行動,以取代馬新政持有湖北大地90%的股權為由,委派國內親屬為湖北大地的法定代表人。終止協議后,馬新政在北京就醫期間,鄭紅旗親自投書,向當地公安機關舉報馬新政虛列資產,並從湖北大地抽逃4000萬元股東增資款和其他一些資產,告馬新政合同詐騙。

鄭紅旗列舉的理由是,馬新政在上市之前,已經把原屬於鄂東大地全資擁有的武漢耐久的股份轉讓給了湖北大地,在上市合作破裂后擅自將股權轉回了鄂東大地,屬於虛列資產。馬新政在獲得鄭紅旗對湖北大地的4000萬元增資款后,隨即分筆將資金轉入了鄂東大地用作流動資金,屬於抽逃資金。按照合同,鄭紅旗已經取得了湖北大地90%的控股權,但馬新政並未配合其完成公司的重新註冊和法定代表人的更換等,屬於拒不履行合同。

馬莉莉在電話中說着說着就哭了,說自己一個人快扛不住了。

那次去武漢,秦方遠看到湖北大地和鄂東大地處於停產狀態,大門緊閉,工人們都四散而去。當地政府官員說,他們非常重視這個項目,也願意提供幫助儘快恢復生產,畢竟是當地的利稅大戶,並建議他們積極妥善地處理好上市後遺症。

秦方遠推薦了張海濤的投資顧問公司,馬莉莉見了他們的老總。秦方遠參與商談的意見是,尋找一家國有石油企業,不論增資還是併購,儘快幫助企業恢復生機。之所以讓國企進來而不是其他民營企業或者外企,是因為在當前特殊的市場經濟環境下,國企是一把不錯的保護傘。

張海濤拿到一個大單,開始屁顛兒屁顛兒地四處尋找買家。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誰也沒有想到,他們還未來得及着手處理鄭紅旗的事情,結果卻被他倒打一耙,把馬新政給弄進去了。

秦方遠知道這個消息后立即又飛往武漢了。湖北大地有自己的律師顧問團,他們集體商談,然後決定積極應訴和反訴。

律師顧問團魏永才律師說:「我跟老馬這麼多年,從做顧問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他是多麼厚道的一個人,雖然有錯,但不至於像對方提出的在簽訂、履行合同中虛構事實,隱瞞真相,騙取對方款項后拒不履行合同並逃匿。」

秦方遠問:「當初馬伯伯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魏律師清楚嗎?」

魏律師對秦方遠的突然發問一愣,待他明白秦方遠的意思后,說:「我不清楚,我聽財務總監講,是他們兩人商定的。如果當初諮詢我,我肯定不讓他們這麼做。」

馬莉莉問:「我們怎麼辯護?如果我們認為自己做得不對,那還怎麼辯護?還有法子嗎?」

魏律師說:「辯護與內部討論是兩個概念,辯護當然是基於維護當事人最大利益的原則來組織進行的。根據我們現有的證據,我們可以做無罪辯護。比如,我們將這個案子定性為雙方糾紛的起因是上市后利益分配存在嚴重分歧而合作破裂,各方應當面對和承擔的是民事責任。馬新政的目的本是上市,並沒有詐騙鄭紅旗入資的故意,沒有實施任何詐騙行為,不能將合作破裂之後的經濟糾紛追溯和歸責為刑法上的合同詐騙罪。

「並且,湖北大地收購武漢耐久的1000萬元始終沒有支付。鄂東大地和湖北大地原本同屬一個控制人,即馬新政,彼此之間的現金往來本來就很頻密,我們可以提供兩家企業的財務對賬單。我們調查的證據顯示,截至借殼上市前,湖北大地應付給鄂東大地的貨款約為1.2億元,因此湖北大地的增資款流向鄂東大地是正常的資金往來,而且湖北大地的控制權在法律上已經屬於鄭紅旗。相反,鄭紅旗受讓馬新政70%股份應付的2000萬元屬於按凈資產平價轉讓,屬於上市安排中的一部分,且雙方約定要等更換了新的工商執照后再支付,至今也未履行,因此不存在馬新政騙取鄭紅旗股權款的主觀犯罪故意。」

魏律師還說了一句:「根據我們掌握的材料,我們還可以反訴鄭紅旗詐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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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金時代:投融圈資本創富小說(全3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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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對賭》(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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