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何為江山

第75章 何為江山

第75章何為江山

大淵聖駕剛到姑蘇,今年的第一場雪便如約而至,眾人看着飄散的雪在山脈之間款款落下,正好一品姑蘇清冷的美。

皇帝這一行秋南、紅鳶和桑寧全都隨行,白氏於他們有養育之恩,因此這一拜自然少不了。

車駕內,阿寧與紅鳶同乘,二人看着漫天飄散的雪似乎都帶着姑蘇特有的溫柔,那麼輕淺地沾染上大地之塵。這一趟不似當初蘇瓷初臨,謝氏、陳氏等一眾氏族之首皆在城門處久候,待聖駕出現,拱手見禮。

皇帝聖駕如當日一般並未在城中停留,而是一路往城東而去。穿過萬家燈火,一路風景慢慢變得幾分寥落,天地間都是雪落的白,就連行人的腳步也不曾沾染這裏。

距離白氏祠堂百來步的距離,皇帝讓車輦止行,復下車步行前往,唯怕這嘈雜的浮華驚擾了先人的清凈。

聖駕一行眾人,皆步履輕巧,撐傘前行,似乎每次蘇瓷前來,姑蘇總要用凈雪來迎他。阿寧未行幾步,便見到祠堂之外那一樹紅梅被這一場忽來的雪悉數打落,和了泥。阿寧路過那樹紅梅,淺淺看了一眼它舒展的枝幹覆上雪色的白,今年的梅花開得還是早了些。

前行的人並未停下,眾人在白氏祠堂之前停了下來,老僕出來躬身見禮,又為眾人請香。今日是皇帝個人的祭拜,並非國祭,因此不從那些繁瑣的規矩。

阿寧、秋南與紅鳶三人在蘇瓷身後跟着進了宗祠。一片香火牌位入眼還是讓人不由三分震動。阿寧一時竟數不清,這宗祠之內究竟供奉了多少先人的牌位。

似乎是看到阿寧愣在了那,老僕上前,解釋道:「這些都是老家主他們的,原本白氏的祖祠已經被毀了。」

當年白氏獲罪,滿門抄斬,祖祠推倒,如今這祠堂是白氏舊部所建,一直藏在姑蘇東郊這處安靜之地,姑蘇眾人默契地並不向上京提及此事。這裏供奉的便是白歆蕊父親及族人。聽聞那一代白家子嗣均是天之驕子,嬌嬌無雙。一朝落敗便成了這山野之間木牌之上讓人一眼難以記得的名字。

若是當年白家家主狠心一些,不顧幼女死活,恐怕結局又會不一樣。但那時的白家家主終究心是善的,否則也不會在落罪之前,一夜散盡三千門客,唯恐多有牽連。

蘇瓷在前,四人三柱清香獻上,旁人猶有些疑惑。這三人為何能與白家後嗣同拜,而後得知,那都是白家嫡姑娘當年收養的孩子,受她教養長大,今日算是來還恩的。

陳、謝之人看着阿寧三人恭敬地上完香,而後數步退開,等一眾隨行之人禮拜,不由多看了幾眼。

「竟然是白家姑娘養大的……」

阿寧看着廟宇之內重疊如山的牌位,在旺盛的香火之後,寂靜如淵。這一刻她看懂了白歆蕊心中的不甘。

白氏當年之大數輩於如今的文氏、庄氏,乃至謝氏、陳氏,以當年白家在氏族中的威名,原本是必勝之局,卻因白歆蕊一人而破局慘敗。

若非她被敦帝囚禁,白家主就不會出面承認那偽造的王印,讓白家的一切謀划付諸東流。

王權之爭,終究容不得心軟之人。

天地為爐,熬煮眾生,功過是非都是賦予他人說的故事,對於當事之人而言,其中百般滋味,又豈是一句對錯可以說清。

阿寧看着堂前無數盞燈火,彷彿能照亮一個盛世。此時她才直觀的看到,對他人而言,大淵的江山是王權霸業,但對蘇瓷而言,大淵的江山便是這堂前數不清多少的靈位,他雖不想爭奪,卻放棄不得。

蘇瓷此行還有另外一個目的,便是將母親白歆蕊的牌位請回白氏祠堂。

看着白歆蕊的靈位放在一眾白氏子弟之間,燈火搖曳之中,阿寧終究還是紅了眼眶,白歆蕊半生飄搖,此刻方才終於歸家了,回到了她父兄所在之地,不用再籌謀,不用再算計,也不用再從夜半的夢魘中驚醒時發現唯剩自己在這世間獨活。

蘇瓷回首便見阿寧微側着頭看向堂內一片幽曳的火光,不由斂了斂眉目。在這堂下,白家當年過往的真相,唯有他二人方知,而這個秘密也會永遠留在這座祠堂之內。

待眾人禮盡,皇帝方才道要重修白氏的祖祠。蘇瓷這一行在姑蘇待了約三天的時間,讓姑蘇氏族也盡了地主之誼。

是夜,阿寧難以入睡,獨自一人起身,往白氏祠堂而去。皇帝一行便暫居於城東的白氏舊居。

姑蘇的冬夜是冷的,阿寧披了一件厚重的裘衣一人走去了那株巨大的紅梅樹下。祠堂之內敞亮的燈火光色,始終未滅。為了不打擾老僕的休息,阿寧並未進去,只是靜靜地看着那株巨大的紅梅樹。

繁盛的枝椏在初雪的洗禮之下變得寂寥起來,腳下的泥土裏還能偶爾見着幾抹紅,這紅梅終究承載不起雪的重量。如同她心中的自在重不過這千百人的性命。

「怎麼一個人到這來了?」

阿寧回首,卻見蘇瓷一襲雪裘站在不遠處淺笑着看自己,他看了看阿寧身後的紅梅樹,依舊是那番雲淡風輕道:「你贏了。」

阿寧斂了斂眉目,淺淺應了一聲,「恩。」

蘇瓷上前,替她掃落髮梢上沾著的雪色,道:「待回京我便安排之後的事。」

具體的,他也未多說。蘇瓷新登皇位,大淵內患尚未清除,他與先帝攪起了那許多風雲,卻要撒手離開,他本該是一代明君,如今卻必遭歷史唾罵。念及此,阿寧不知如何開口。

「不如……」落雪有些壓彎枝椏,阿寧聽着身後簌簌的聲音,猶覺心驚。

似乎看懂了她要說什麼,蘇瓷出聲打斷,「阿寧,沒有那個不如。」

然而,未到啟程之日,上京卻傳來消息,稱有人在京中四處縱火,就連京機營的兵器庫也被焚燒,而鎮北軍鄭平南在上京亂作一團之時忽然出現在東境,聲稱得到厲帝手諭,前來救駕,派人將韶清宮圍了起來,如今宮內的皇城衛拚死抵抗,但恐怕沒辦法阻止他將厲帝帶走。

京機營自顧不暇,上京只能求援駐紮在淮水的巡防軍,但畢竟有些距離,恐怕根本來不及阻止鄭平南。

眾人皆知,鎮北軍一直都是厲帝直系,若是鄭平南當真將厲帝帶回北境,北境必會叛變。

皇帝剛一出京便出現這種事,上京之內定然還有厲帝餘黨未除。

阿寧看着蘇瓷被眾人圍在其中,一切都要等他的決斷,言如潮等隨行之人和姑蘇氏族皆因他在,此時並未出現任何慌張,他們都無比信任皇帝的能力和判斷。

如今上京什麼情況並不知曉,京中急需皇帝維穩,還有那鄭平南與厲帝也須得追回,但若是動了正規軍,新帝江山不穩的流言很可能再起,不利於江山安定。

因此要追回厲帝必須秘密進行。

阿寧幾步上前,詢問那信使,「可知那鄭平南手中有多少兵馬?」

「他此番突襲,手中不過數百人,但是據消息,鎮北軍大部隊正在南移,若鄭平南與其匯合……」

數百人手,經韶清宮皇城衛的消耗,鄭平南如今手中人數不算多,難的就是如何在他與鎮北軍匯合之前攔截,況且,若是堂而皇之追擊,將其逼至窮巷,難免鄭平南不會狗急跳牆對厲帝出手。

阿寧眉頭微蹙看向蘇瓷,二人相視一眼,最快的法子是派慶同東道上的暗部刺殺。

「你回上京坐鎮,我去攔人。」

蘇瓷看着阿寧,眉間便未鬆動過,慶同暗部唯聽東家之命,況且暗部做事向來利落,為了保厲帝性命,阿寧須親自跑一趟。姑蘇其位居中,若是鄭平南要帶着厲帝往北,那麼姑蘇以東的鹽城便是最近的路。阿寧此時出發要比巡防軍自南追來要快。

蘇瓷看了一眼言如潮,卻被阿寧猜到了心思,道:「言大人的人自然隨你進京,秋南跟我走就行。」

蘇瓷還有鎮北軍要處理,若因護送人手分割,中途出事,此局便再難挽回。

二人相視,神色堅定,蘇瓷終是鬆口,對秋南道:「務必平安歸來。」

秋南見禮,與阿寧二人一人一匹快馬,連夜朝鹽城而去。

上京城內一片狼藉,三日之內,十多處起火,商鋪、宅邸,沒人知曉接下來會是哪裏,京機營的人雖出面收拾殘局,卻因無力保護京中百姓,而被朝官聯合氏族之人上奏給中樞,待皇帝裁決。

桑府之內,眾人不敢外出,唯怕遇到任何意外,忽然後院與前院同時燃起一片火光,燒得眾人措手不及。此時宴清安與嬤嬤二人拖着老夫人往側院而去,卻見阿喜匆匆趕回。

「夫人,側門處被幾輛拉着重物的牛車堵住了!」

「可能挪動?」

阿喜急得都要哭了,連連搖頭,「那些牛車整個倒灌在地,我們根本推不動!」

宴清安聞此,讓阿喜扶著老夫人,自己跑到了側門處一看,那些牛車只剩下推車和上面的貨物,堆積如山,將側門堵得滿滿當當,宴清安喚了人來推,卻見那些東西根本紋絲不動。她看向一旁的院牆,原本想讓人爬出去,卻發現院牆之上被人潑滿了油,根本無法着力。如今油澤新鮮,看來剛被潑上不久。

此時她認定,這是有人鐵了心要她桑家滿門的性命。

而此時,火勢已然逼近,桑老夫人因吸入大量濃煙已經暈厥了過去。

此時,側門處一陣轟然倒塌的聲音傳來,眾人回首,卻見是盧青山帶着一眾人等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將那群堆積如山的重物推開,挪出了一道剛好能過人的空隙。阿寧離京之時便吩咐盧青山看着桑府,今日明錦院一處店鋪也著了火,盧青山調了人手去處理,方才讓桑府被鑽了空子,不過幸好他回來及時,方才能及時將人救出。

眾人合力將老夫人背出送醫,此時宴清安一時脫力,復也暈厥了過去。

數日過後,皇帝快馬返京。上京眾人如渴水之人終遇水源一般,紛紛迎上了上御街。蘇瓷身騎大馬之上,一路看着城中多處一片狼藉,微蹙的眉頭便未鬆開。中樞眾人等不及皇帝返回帝宮,在城中便上前奏報北境異動。

於是皇帝直接在天門台接見群臣,當着百姓的面空開處理此事,只因上京百姓需要知道火燒上京城的原由,所以蘇瓷便公開審理給他們看,是叛黨為了轉移上京的注意力而不顧百姓性命,公然縱火。

提及鎮北軍之事,群臣亦不知該如何攔截,軍部已經去了三道軍令,命其返回崇山,但均未得到任何回應,如今的鎮北軍可當叛軍論了。

「我等已經通知庄將軍,莊家軍即將北上護上京安寧。」

蘇瓷眉目淺淡,道:「不用,通知庄將軍,安撫軍心,在淮水處紮營。」

此話便是有后招。

「可若不動東邊的軍力,我們哪還能抽出兵力北防。」西南外常年局勢混亂,又距離較遠,更不可能分兵北上。

「有。」蘇瓷道:「還有遠征軍。」

自大淵與大成互商談判結束之後,蘇瓷便回調了駐紮在鮮國的遠征軍,他心中對趙平南並不信任,因此這支軍隊就連中樞都不知被他安排在了西北,就為了防著鎮北軍異心突生。蘇瓷返京途中,已經朝西北下令,如今應當已經與鎮北軍碰上。

皇帝此言一出,眾人心中一塊巨石方才落下。

此時天昭堂來報,趙知更看着言如潮不知如何開口。

「說。」

聽蘇瓷開口,趙知更復才拱手道:「稟君上,經查證,城中多處失火與京機營言大公子恐怕脫不開關係。」

「什麼?!」

「我們也是懷疑……懷疑。」

言如潮說着便要上去與趙知更辯論,卻見趙知更一邊躲,一邊道:「前些時日言家公子採購了一大批精碳。上京剛過雪天,潮濕不易起火,唯有那精碳,給點火芯子,風一吹就能燃,我們也在多處找到尚未燒盡的精碳。」

言如潮幾次差點捉到趙知更,都被他如泥鰍一般,躲過,「再說了,京機營什麼地方,能將京機營兵器庫給燒了,若不是內賊,那得多大的本事!」

聽到趙知更說完,言如潮臉色灰敗,亦放棄了追趕趙知更,而後跪地對徽帝道:「請容我回家一問我那逆子!」

蘇瓷看向言如潮,道:「此事交由刑部處理,你身為京機營將領,應當返回營中主持大局。」

言如潮唇齒微顫,卻還是低身跪拜,而後領命。

上京驚慌數日,皇帝返京不過幾個時辰便定了人心。數日後,京中一切塵埃落定,因無直接證據證明言子盛與鄭平南有聯繫,因此刑部最後判言家長子以縱火罪判流放。據說言家非但沒有想辦法救言子盛,更是直接與其斷絕了關係。

此時,北境來信,鎮北軍將領悉數伏誅,由遠征軍暫領鎮北軍返回崇山,待朝廷另派將領指揮。此事一定,朝中一片歡騰。但蘇瓷並未休息,而是著了天昭堂去徹查,京中是否還有人與此事有關,此時他方才得知,桑府被人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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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春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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