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春鳴 第1章 粗衣少年

第一卷春鳴 第1章 粗衣少年

大年三十,夕陽斜沉,暮色里小鎮炊煙裊裊。

小鎮名叫龍泉鎮,是蜀國藩屬國夏國版圖上最靠東邊的一處小鎮,偏居一隅。因其地勢險惡,群山環伺,山路蜿蜒,小鎮鮮有人來往,因而百餘年過去小鎮也只不過堪堪百戶人口。但說來也巧,就是這麼座不足千戶的小鎮,走出來的大人物卻是一茬又一茬,遍佈整座中土神洲。

小鎮的東街住的多是家底殷實的有錢人家,西街大多則是窮苦人家的門戶,所以往往過年東街上都是張燈結綵,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的熱鬧景象。一番對比之下,西街就顯得有些偏僻寂靜了。

此時,小鎮西街一處破舊老宅子門前,有位粗衣草鞋的清貧少年蹲在宅子的門檻上,身體前傾,左手捏著一張黃紙符籙,右手持蠟燭點着黃紙,將灰燼盡數燒落在門檻外,嘴裏念念有詞,他正按照小鎮祖祖輩輩傳下來的習俗拜三神:三十晚上點三香,財源廣進喜氣揚。

少年姓夏,名承逸,爹娘早逝,家中有一妹。興許是老天覺得他們夏家還不夠凄慘,在他爹走的頭一年的冬天,他娘陳氏就因為感染傷寒最終沒錢治病而撒手人寰,留下孤苦伶仃的兄妹倆,那一年夏承逸七歲,夏瑤三歲。

為了能夠養活兄妹倆,無依無靠的少年很早就挑起了生活的重擔,小小年紀便扛着比他高不知道幾個頭的木柴往返於小鎮與山野之中,這也使得少年雖然看着身材孱弱,但卻比尋常十二三歲的少年更加精壯。不過單是砍木賣柴顯然是掙不了幾個銅板錢,搬了幾個月的木柴后,夏承逸不得不另尋出路,最終是在小鎮南邊的鐵匠鋪子某了個學徒的零工,一月下來也有個三十文錢的收成。

少年做完這一切,走回屋內將蠟燭放下,坐在了木凳長椅上,看向桌對面,嘆了口氣。

他的對面坐着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雖然身上穿了件破舊紅襖,但依然能看出是個美人胚子,小小年紀便有着一雙秋水長眸,眼神清澈見底,猶如一泓清泉。

小女孩正是夏承逸的妹妹,夏瑤。此刻的夏瑤正聚精會神地和身前堆疊如山的糕點作對抗。兩個腮幫子塞的鼓鼓的,手裏還不忘繼續塞糕點。

少年看着這副景象又嘆了口氣,無奈道:「瑤瑤,你再這麼吃下去,哥哥攢的那點積蓄就要被吃光了。」

夏瑤停下吃東西,接連打了兩個飽嗝,像是噎到了,灌了一大口水呼吸才順暢,隨後悠悠道:「民以食為天,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哥你不懂這個道理嗎?」

夏承逸咧了咧嘴,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是僅就這一小包袱的糕點就花費了十文錢!若是放在尋常時候,財迷如夏承逸是斷斷不敢去買的。也就趕上是過年的,才敢豪擲重金去嘗一嘗所謂神仙吃了也叫好的桂花糕。

夏瑤解決完面前小山上剩的最後一塊桂花糕,用手背擦了擦嘴道:「哥,你今天怎麼不去祈榆了?」

祈榆是他們小鎮特有的風土習俗:每年的三十晚上去鎮中的榆樹底下掛上一隻紅色開口綉袋隔天再取回,如果第二天在綉袋中發現榆錢,那就是個好兆頭。因為榆錢與余錢同音,余錢又有着福澤綿綿家事興順的含義在其中,故小鎮百姓認為如果袋中能夠飄落榆錢葉子,在新的一年一定能夠順順利利,平平安安。

夏承逸搬來一個小木凳,坐在門前,雙手放在膝上,輕輕拍打道:「聽鍾泉說,那棵老榆樹好像前不久便枯萎了,沒過多久便被附近的人給鋸了當柴火燒了。」

說來也怪,這棵老榆樹四季常青,即使秋霜冬雪也依舊茂盛翠綠,也不見枯枝敗葉,夏天更是枝繁葉茂,每年夏天的時候,小鎮百姓都喜歡在這邊乘涼,孩子們在樹蔭底下嬉戲打鬧,老人們聊著家長里短。就這樣春去秋來,老榆樹已有百年樹齡,比一些家中的祖輩年紀還大。就是這樣一棵伴着小鎮百姓長大的老榆樹,在一個清晨突然之間枯萎了下去,連樹旁的那一口老井水位都下降了幾分。小鎮好些百姓都說是小鎮坐擁百年的福澤到了頭,神仙老爺取回了本就不屬於小鎮的氣運。

夏瑤聽后哦了一聲,從長椅上跳了下來,同樣搬了個小凳子和夏承逸一同坐在門前,從紅襖里掏出一塊繡花手帕,輕輕打開帕子,捏出一塊糕點放入口中,整個人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夏承逸看了一眼身旁坐着的夏瑤,小聲嘀咕道:「這以後長成黃花大閨女了豈不是個小胖妞,這以後誰敢娶你,難不成要我這個當哥的以後給你搶個妹夫來?」

女孩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放下糕點泫然欲泣。

夏承逸一見立馬慌了神,連忙揉了揉女孩的腦袋,笑道:「我們家瑤瑤以後肯定出落得亭亭玉立,那要是嫁出去,嘖嘖,十鄉八裏外的男人肯定都排著隊來送禮,我這個當哥的到時候得好好給你把關把關未來妹夫。」

女孩咧嘴一笑,又低頭狼吞虎咽了起來。

夏承逸揉了揉眉心,有些擔憂他這個妹妹是不是真的是餓死鬼投胎,怎得這張嘴就停不下來呢?

遠處兩個身影出現在了夏承逸的視線中,一個高大少年大步一跨跑到了夏承逸的面前,一把攥緊夏承逸的胳膊,拉進了懷裏來了個熊抱。

高大少年的身邊則站着一個略顯消瘦的俊秀少年,眉宇清秀,面如冠玉。若不是身上穿着件老舊袍子,興許會認為是哪一家的公子哥來此地遊玩的。

俊秀少年笑着跟夏瑤打招呼道:「小瑤瑤新年快樂。」

夏瑤急忙吞下糕點,打了個飽嗝才開口道:「左哥哥新年好。」

高大少年身旁站着的清秀少年名叫左舒文,住在鎮上東街的福祿巷裏,但並不是家境富裕之人,聽說祖上曾闊綽過,但幾經風雲變遷之後也家道中落,爹娘死得早,就給他留了一棟宅子和一些綿薄積蓄,但也夠少年生活的日常所用,不至於餓的地上打滾。

夏承逸沒能掙脫比自己年長三歲的高大少年的束縛,只能任由他熊抱着,比他年長三歲的健壯少年抱了一下夏承逸便鬆開了他,轉頭望向一旁的夏瑤,咧嘴笑道:「小瑤瑤過年好啊,鍾泉哥今年沒準備什麼禮物給你,等下次我進了仙家府邸來年一定給你買各種紙鳶玩具。」

鍾泉,正是小鎮西街一帶的混世魔王,和夏承逸一樣是個孤兒。不過因為從小體格就異於常人,所以經常仗着自己身形高大在西街上橫著走,夏承逸小時候在他手裏也沒少吃苦過,隔三岔五就來捉弄戲耍他,夏承逸也是個倔脾氣,自知自己打不過高大少年,但還是跟他打了幾回架,不過每次都是他自己被打的鼻青臉腫。這一來二去,兩個孤兒之間也熟絡了起來,鍾泉有事沒事就會跑來少年的家中炫耀他今天捕的魚,亦或者是釣的黃鱔。少年捕魚打獵的技術也是從鍾泉那裏習得來的,可以說少年最艱難的那段時期就是靠着鍾泉教來的捕獵方法熬過來的。

夏瑤搖了搖頭,眼神清澈糯糯地說道:「先生說過,無功不受祿。我不能平白無故地收下鍾泉哥哥送的禮物。」

鍾泉不屑地冷哼一聲:「什麼先生不先生的,我看就是個神棍!哪有在朝廷當官的人會主動調職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偏遠小鎮來。」

夏承逸微微皺眉,沒附和高大少年的說法。

夏瑤聽到鍾泉的話語后,有些不開心,便繼續坐下低頭吃着糕點。

氣氛一下子沉了下來,左舒文見狀連忙活絡道:「鍾泉這不是也想為了咱妹好嘛,夏承逸你也是,能不知道他那脾氣嗎?再說,陸先生主動調職到咱們這小鎮來本就是一件非常稀奇的事情,你說陸先生為什麼好好的朝中大官不當,偏偏來這裏當個什麼鄉塾講師的。」

左舒文口中所說的陸先生正是小鎮永善街上的鄉塾教書先生陸然,關於陸然的來歷人們眾說紛紜,有說是在那朝中當大官站錯了隊伍導致被貶謫於此的;也有說是因受不了宮中的爾虞我詐而辭去官職,告老返鄉的。不過大家唯一共同的認知可能就是陸然是位不苟言笑,古板苛刻的青衫儒士。

夏承逸坐在板凳上眺望遠方萬家燈火,低語道:「我相信陸先生不是大家口中所說的那樣。他是真的有難言之隱才會到我們小鎮上的。」

鍾泉決定不在這個話題上做文章,他知道夏承逸是怎樣一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驢脾氣,只要認定一個死理,就是給他十頭牛都拉不回來。鍾泉一屁股坐在宅子的門檻上,左舒文則是從內屋搬來了一個小板凳坐到了夏瑤的旁邊,他可不想髒了身上這件衣裳。

鍾泉看見左舒文的動作撇了撇嘴,「德性!」

左舒文翻了個白眼,不打算跟高大少年犟嘴,由得他隨便說去。

————

小鎮東街的鄉塾館舍外,附近綠竹環繞,鬱鬱蔥蔥。與東街熙熙攘攘的吵鬧景色不同,此處的茅屋草堂內只亮着一盞油燈,一位雙鬢霜寒的中年儒士正襟危坐於草堂之上。草堂正上方的牌匾上用小篆刻了「當仁不讓」四個大字,筆鋒雄厚蒼勁有力。

中年儒士從棋罐中捻起一顆黑色棋子,緩緩落在眼前的棋盤上,只見桌面上頓時流光溢彩,山川顯露,同時隱約之間似有悶雷聲,隆隆作響。

中年儒士輕聲笑道:「兼聽則明,偏信則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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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驚鴻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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