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沈陌在青城山的山道上一路小跑。
現在的客戶，真是越來越難哄了。他在一處平台停下腳步，氣喘吁吁地舉起自拍桿，用手機攝像頭對準自己：「何姐，現在是兩點二十二，我已經到天師洞了。」
手機畫面顯示正在視頻通話，對方是一位四十多歲風韻猶存的中年女子。
「小沈師父辛苦了。」中年女子坐在別墅平台的太陽傘下，悠悠然地喝着茶道。
「我這算什麼。何姐您為小雨操碎了心，那才叫辛苦。」沈陌彎著腰，一手撐著膝蓋，用毛巾擦了擦汗，「看了您，我才知道什麼叫可憐天下父母心，以後我要是有了孩子，都未必能做得到何姐您這個程度。」
「哎呀，還是小沈師父你明白我們這些當父母的……」這話一下就說到了中年女子何姐的心裏，當即就放下茶杯，如同遇見了知己般一陣傾吐。
沈陌毫無原則地迎合著，不是奉承兩句，逗得何姐眉花眼笑。聊了兩分鐘，他看看時間道：「何姐，我繼續登山了，一定趕在三點前把這柱香點上。」
「好，好，那就拜託小沈師父了。」何姐的態度愈發和藹可親，看起來很滿意。
沈陌轉過鏡頭拍向蜿蜒的山路，得意地嘿嘿一笑，這才繼續往上爬。
沈陌今年二十五歲，大學讀的是漢文學語言，研究生讀的是法律，目前正準備國考。
他有個師父。
師父是道士，老家那邊沒編製的那種。早年間奶奶常去道館燒香拜神當義工，也把留守兒童沈陌給帶着。老道見小孩聰明伶俐，便收了弟子，從小就帶着到處招搖撞騙。
後來沈陌家庭出了變故，就只剩下他一個人，全靠師父幫襯才順順利利成長到現在。
老道去年也走了。九十九歲，無病無災。頭天白天還在道觀外的山道上跟賣玉米香腸嫩黃瓜的大嬸子小媳婦聊得紅光滿面，晚上睡了一覺之後，就再也沒醒來。
這些年沈陌一邊讀書，一邊托著師父的人脈關係，跟一幫賣菩提和水晶的奸商合作，擺陣看風水做道場。商家幫忙介紹客戶，他收紅包的同時也幫商家賣東西拿抽成。
以前生意好做。有一副仙風道骨模樣的老頭在，客戶們都信服得很，紅包生怕包得不夠厚。擺陣需要什麼東西直接往最貴的點，人家也是乾脆掏錢，決無異議。
商家的提成拿得手發軟。
可自從老頭走了之後，沈陌發現這行當的難度蹭地一下就上去了。
沒有老頭壓場子，就憑沈陌這一張嬌俏可愛的嫩臉，客戶怎麼看眼神里都帶着一絲懷疑。
如果不是沈陌從小跟着老頭闖蕩江湖，見多了三教九流，養成了一身察言觀色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嘴巴甜得沾點唾沫都能兌一缸糖水，只怕早就失業了。
前兩天沈陌接了個單子，就是這位何姐給自己中考的女兒小雨擺陣求文運。
女孩乖巧聽話，長得也漂亮，就是讀書讀不進去。但凡是帶有知識的聲音，對她來說就如同對講機改了頻率一樣，完全無法接收。就算進了耳朵腦袋裏也只是一片雜音。
沈陌和這姑娘接觸了幾分鐘，回頭就準備告訴何姐養小號才是正途。
要是想靠擺陣改風水，那基本屬於逆天改命的級別了。誰若有本事把這種陣給擺出來，當一納米製程的光刻機用都沒問題。順帶着還能把常溫超導連帶核聚變的活兒一塊兒給幹了。
可人家何姐豪氣，紅包就是一萬。沈陌算了算，如果加上商家這邊的抽成自己的收入得奔兩萬去。
不就是逆天改命么，這活兒小爺接了！
沈陌豪氣干雲，胸口拍得跟大鎚敲鐵桶一樣。
不過除了端羅盤看方位，畫符作法各種水晶一通亂擺之外，沈陌還不忘師父的教導，專門告訴客戶，這個陣的核心要點就是得去青城山上清宮上一炷香。
根據自己的計算，她女兒的文運，就應在這個方位。
不過這香不是隨便上的，必須得從山道一步步走上去，在申時兩刻也就是下午三點上才行。而且從進山門到上清宮，還必須控制在一個小時之內。這樣才心誠。
當然，客戶是肯定辦不到的。別說一個四十多歲養尊處優的中年女人，就算大部分二十歲的年輕人也別想在一個小時內從山門爬到上清宮。
如此一來，自然就只能由小沈師父送佛送到西，代替客戶親自跑這一趟了，正好這一路念咒，效果更好。到時候客戶只需要通過手機視頻看着就行了。
這倒不是沈陌故弄玄虛。而是陣擺了，錢收了，能不能逆天改命他心裏既沒有A數，也沒有C數。
以前這種大單也接了不少，有運氣好撞上客戶成功了的，也有運氣差反倒每況愈下的。
因此，小騙子牢記老騙子的教導。
「人家能拿這錢出來，在乎的就不是錢的事兒，而是面子。要是人家求的事兒不靈，還損失了錢，會不會感覺自己的智商被人踩在地上摩擦，越想越氣，惱羞成怒？」
肯定會啊！
街上的小卡片讓我先付車馬費我還覺得被當傻子呢！
所以，解決的辦法就只有一個——讓客戶自己給自己心理疏導。等有朝一日何姐發現自己的錢白花了的時候，能用「小沈師父也辛苦」來安慰自己。
從目前客戶的反應來看，效果還不錯。
當然，沈陌其實也並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累。
老頭打小教的那些符籙咒語一類的東西或許是糊弄人，但教給他的真武劍三清劍卻都是傳統武術的底子。練了這麼多年，也讓沈陌擁有了極好的身體素質。
一路飛奔，沈陌終於趕在三點之前到了上清宮前。
讓沈陌感覺有些奇怪的是，今天的上清宮和平日裏熙熙攘攘的熱鬧景象顯得有些不同，連一個人影也看不見。
四周霧氣蒙蒙，天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落下了小雨。就只有古觀在小雨中寂然而立，而且大門居然還關着。
沈陌趕時間上香，來不及仔細思索，三步並作兩步地上了台階，推開門一步跨了進去。
「呀！」熙熙攘攘的遊客中，忽然有個牽着母親的手的小女孩身子一閃，驚叫了一聲。
「怎麼了，乖囡。」走出上清宮大門，正準備在烈日下撐開太陽傘的中年女子嚇了一跳，忙低頭問道。
小女孩扭頭看向身後：「我剛才看見一個哥哥推門進去了，差點跟我們撞上……」
中年女子無語地看着敞開的上清宮大門，再看看前後因為擁擠只能緩緩而行的遊客，趕緊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額頭，拖着她走到一邊，翻開了包。
「來，乖囡，把這瓶藿香正氣水喝了。」
「我不！」小女孩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