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今日離港

第一百五十二章 今日離港

第一百五十二章今日離港

加漠公路,陸詩邈一個人開了12個小時。

這條路筆直,極少有凍土沉降,她們沿着大興安嶺平治,沿路是大片大片的白樺林和落葉松,天是深藍色,但被地上厚雪映的蒙蒙灰,美的要命。

薛桐一路不說話,這幾天行程里都很沉默。

到漠河境內,車子開過額木爾河,山路沿河開始左拐右轉,導航提醒她們正進入原生濕地,周圍車輛變得多起來,好多遊客在棧道眺望山巒疊翠。

這是黑龍江上支,河面鋪着一層純白色的厚冰,除了人,沒什麼生物,陸詩邈沒停直接奔著漠河市區開去。

「到最北端了。」

下了收費站的進入漠河市區,陸詩邈把車往酒店開,停好車晚上十點半。沿路走走停停特別累,拿房卡進房間快速洗漱準備睡覺。

拿到房卡,陸詩邈特意和秦生換了房間。

大床房,被子裏。

陸詩邈平躺着,薛桐手搭在她肩膀邊,她回頭看了一眼,「冷嗎?」

陸詩邈坐起來,把掀開的被子蓋回薛桐身上,抱着腿上的人想要翻身回床上,薛桐不肯。

手機響了,是科室的鈴聲。

陸詩邈歪頭去看。

陸詩邈撓撓頭,警惕性很強,「你這麼晚找卷宗幹嘛?」

她們今天沒拉窗帘,屋檐上能看到雪,對面街道上有小鎮霓虹,五顏六色燈牌像是那天接機時陸詩邈為香港警隊舉著那個。店鋪照片上面寫着:最北奶茶店、最北老北京布鞋、最北ktv,好似店鋪加個最北遊客們就能多注意兩眼。

被子裏陷入一陣沉默。

「要不你就等我假期結束了回去再說。」陸詩邈想掛電話。

薛桐說話輕柔,被埋沒在夜海里。

「你在分神?」

「要我抱你嗎?」

「你看着像,那估計就是了。」同事就是為了等陸詩邈這句話。

外面漫天飛雪。

「不知道,發獃。」薛桐回答。

現在十二點半。

「現場腳印是不是只有輪廓狀啊。」

陸詩邈有些走神。

「那你玩的開心,掛了。」同事最後來了一句。

天花板上是同事發來的兩張照片,想着想着…..突然一個吻落了下來。

薛桐滿意,手重新摸在她下巴,鼻尖和耳根上。

她不知道這個吻是怎麼來的,電話前她和薛桐都聊什麼了,她腦袋壓不下去那兩張照片,甚至她還分了神,想起池野的話:

「冷,零下四十呢。」

陸詩邈被人提醒才回神,薛桐已經跨坐在她身上,被子露出好大的空。

陸詩邈只好平躺回身,把手機背對薛桐。

「在想什麼?」

「我想看撬壓痕,我手上到個案,感覺是同一個人乾的,我拍你看下啊。」

「我那天就是過過嘴癮而已。」陸詩邈用被子把人包成雪人,用胳膊箍住摔跤似地滾回枕頭裏,隔着被子用腿把人夾住,讓薛桐在懷裏動彈不得。

「你們應該減少性生活,以我多年的經驗來說,興奮、刺激的閾值過高對薛桐並不是一件好事,高漲情緒回落,身體會出現分離機制來保護她。」

進入加格達奇后,薛桐就格外沉默,對着窗外的風景一盯就是幾個小時,姿勢都不會變換,等到陸詩邈到服務區加油,薛桐會下車活動一下`身體,隨後又窩成一團。不管她和秦生聊什麼,薛桐都不參與。

男同事聽出陸詩邈的意思,八卦一句,「打擾你休假了,東北冷不?」

「你不冷嗎?」

陸詩邈感受到了她的手指尖,側臉笑,回過頭聽見同事說話又嚴肅起來。端起手機,講原則地背身迴避薛桐,手指放在屏幕上放大,對比。

陸詩邈不敢不接電話。

陸詩邈來東北幾天,口音就開始有點串味,怪她總想逗薛桐,模仿口音現在改不回去了,「看着壓痕確實挺像的,你要不給隊長打個報告唄,這樣我給你看卷宗也方便點。」

薛桐挪了下位置,頭擱在她臂彎里枕着,手揪着陸詩邈的秋衣,漠河的風比加格達奇的還大,在窗外嗚個沒完,顯得被子裏更暖和了。陸詩邈翻了個身,徹底將薛桐抱在懷裏。

「小陸,1225盜竊案卷你鎖哪了?」

陸詩邈向人伸出一隻胳膊。

「不冷。」

手機屏發出微弱的光亮,薛桐仰頭瞧着陸詩邈的眼睛。她最近總愛發獃,不是思考,只是大腦懸置,她難得給自己做減法題,一切都透明起來,她用指尖摸起陸詩邈正說話的下巴。

薛桐不滿陸詩邈背身的動作,她用手勒着她的脖子,逼人把身子轉回來。

同事火急火燎提嘴案子,陸詩邈心就變得忙慌,年底事本就多,如今她手裏沒幹完的活就跑出來玩,總覺得心頭堵,於是發起呆來。

「做吧,對着窗戶也行。」

「你這兩個月都很忙。」薛桐只是看着她。

為了換七天假期,陸詩邈12月都在警隊耗著,見了面陸詩邈除了補覺就是補覺。她膝蓋破皮是在10月份,在那之後她和陸詩邈的親密接觸,就只維持在掀開衣服看秋衣,貼在耳朵上過嘴癮,最多睡覺時動手動腳兩下,再就沒了。

薛桐不解,「我讓你沒什麼感覺是嗎?」

「你這話說的咬牙切齒。」陸詩邈窩在被子裏面朝著薛桐,伸手去拍她的肩膀,「趕緊睡,明早我們去看雪原。」

明早上班,明早吃煎包,明早看雪原,明早送我去檢察院,明早送我實驗室,明早你得回浦東。

薛桐聽過好多好多理由,所以不解地捧起她臉,又認真吻著。

不信邪的吻帶着喚醒的技巧,耳鬢廝磨的,點點流螢、故意放大的喘聲。夾雜着不安、不解、以及討好。

陸詩邈回應着這個吻,但腦袋卻像塊堅硬的石頭,自動播放1225的案宗,抵擋不住就想想草原遼闊,實在不行,還有今天的達漠公路,她被牽起的手放在胸`前,眼前的人正在貼著自己搖動身體,於是腦袋裏開始播放池野的話。

「你得感謝複雜的心理狀態保了她一命。cptsd和ptsd同時存在,瀕死幻覺起到了救命作用,這個白騎士….哎呀,我怎麼跟你通俗易懂地解釋呢…..」

她和池野坐着。

他想了好半天。

「哈利波特看過吧,那個….守衛神咒,魔法師最強守護咒,用最快樂的記憶召喚守衛來抵禦攝魂怪和死亡。瀕死幻覺就是那個守衛,她快樂的事就那麼點,用完了只能反覆用,她怕快樂沒了,所以警惕地把快樂守護起來。你耳朵受傷以後….」

那天下午,陸詩邈坐在車裏對着自己的手狠狠敲了好多下。她想起每次做,愛幾乎都是自己挑頭,她收手才算結束,所以到底是滿足了誰。她覺得自己對薛桐來說不是人,像個王八。愛不都是性組成的,它只是一部分,這話她自己說過,如今卻不是那麼做的。

所以得去漠河。

那很冷、很冰、沒有一點點夏天的感覺,在冷的地方她們會有新的記憶,不論在哪都會有新的快樂產生。只要薛桐呼喚咒語的快樂越來越多,多到現實里放不下,幻覺跟不上,一切都會好起來。

「你多多注意觀察薛桐早上起來的情況,糟糕心理狀態的患者並不會晚上發作,大多都是起床時,見到太陽時糟糕的情緒回湧上來,晚上太疲憊對患者並不是件好事,如果她睡不着….」

「明早還得去看雪——」

陸詩邈根本就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薛桐生氣了。

接吻不僅分神,又扯明早,薛桐咬着陸詩邈的下嘴唇,扯着她的秋衣領口,勾住她的脖子,語氣有些凶,「親我。」

親她是件好容易的事,但能和薛桐一樣做個能剋制自我的人是個難事。陸詩邈聽話地捧著臉親,不知所以地親,窘迫地親。

陸詩邈親了半天,中途打斷,「我沒帶指.套。」

薛桐愣神地看她,「沒想過帶,還是不想帶?」

這問題讓陸詩邈難以回答,「我以為我帶了。」

薛桐盯着她的表情,不會撒謊的人表情很好破譯。她慌張地從人身上離開,坐起來紮好頭髮,兩人拉開一段距離。

「你這兩個月都很奇怪,你….你是不是真的對我沒什麼感覺了?」

「有!」

陸詩邈着急,從床上跳起來,舉起對天發誓的手,「怎麼可能沒有。」

薛桐摸著後腦勺,看急的跳腳人臉色更僵硬,一時間不知道如何該做出什麼判斷。陸詩邈不對勁,她自己也不對勁。

「你反應這麼大?」

「你污衊我,我反應大不是很正常嗎?」陸詩邈着急地跪回床上。

薛桐和她對視,冷冷地說:「我親你沒反應,摸我你也沒反應,這叫污衊你嗎?」

「我有反應啊,我很熱,熱的都出汗了。」陸詩邈把手放進背上抹了把汗,貼在薛桐眼前給她看,「不信你看。」

薛桐沒看她手,只是平靜的說:

「你最近不是加班就是出差,晚上搞完案子就睡樓下了,連接吻都很敷衍….這些我能感覺的出來,你這七天定的房間都是雙床房….沒關係陸詩邈,你要是碰到比我更——」

陸詩邈立馬抱住她,「更什麼?」

薛桐推搡著掙脫,「碰到比我更好的,你就跟我說,我給你自由好吧。」

「你信託都幫我辦了,給我自由你豈不是人財兩空?」

陸詩邈難得看薛桐生氣,不是怒氣,也不是惱火,就是委屈到頂點,嘴巴着急地生悶氣,連推搡扭腰的動作都格外可愛。

是特別可愛。

薛桐伸手格擋開擁抱,「你鬆開我。」

「池野跟我說你有障礙,太興奮對情緒也不好,不能讓你波動。」陸詩邈見人真的要惱了,還是說出了口。

薛桐怔住,推在肩膀上的手卸了力度,「什麼時候的事?」

「過生日碰到我媽,第二天我就去找池野了。」陸詩邈鬆了點力,臉越靠越近,嘴貼著薛桐的鼻尖,聞着她味道。

外面冷的要命,零下四十度,倒杯水立刻成冰,但房間床上暖和,兩個人貼著,鼻息靠的近,很容易就會燒起來。

陸詩邈在人耳邊悄聲說:

「我不是靠這個活着,我是靠氧氣,對你不好的事情我不想做,今年可以不做,明年可以不做,以後不做都行。因為我們還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一日三餐,運動社交,養花養魚,聊天天我都喜歡。但我帶了指,套,但就帶了一個。你用也行,我用也行,你想用就用,不想用就不用。在哪都行,床上行,窗邊行。你知道的,我很愛你。」

薛桐摸人耳朵,「不應該那樣揣測你的,我只是有點不放心。」

「不放心什麼。」

夜海磅礴,窗外大雪慢慢蓋住窗沿,小鎮霓虹在凌晨一點半消失,1987年的大火淹沒了漠河,消失過的城鎮如今又生機勃勃,黑龍江冰面上還有人在釣魚,來年春天貧瘠的山峰仍會是一片綠色。慢悠悠的火車把遊客帶進大興安嶺,又把人帶回大城市,不知道是要去往上海還是香港,在他們醒來之前,黑夜只會給他們提供一個巨大的夢。

薛桐沒說話,只是親吻陸詩邈。

她們熱烈地接吻。

甜軟、濕滑、腦袋在吻里輕飄飄,身邊充滿氣泡。她們吻到窗外的大雪融化,吻到發抖、發麻,耳朵鳴響。現在薛桐心事不用說,她都知道,

她知道吃飯時薛桐用勺子就是覺得好吃,用筷子就是不喜歡吃,知道做時她喜歡側位,知道碰哪裏她會顫唞,親哪裏她會止不住喘,揪耳朵就是有點深,摸她臉是要慢一點,捂著嘴就是要到了,知道她什麼都不想要,只想要她陪着她老去。

薛桐望着遠山說:

「雪在飛。」

愛是人往自身植入了一個絕對他者。他者闖入會帶來陌生、磨合、失落、和幸福,她們組成的共同體,讓一個人看雪變成兩個人看雪。

她們站在窗口,不知道誰推開了窗戶,大雪順勢鑽進房間,落在她們肩膀上。

「雪很好看。」

薛桐把手伸出窗外,手被風吹的有些發麻。

「你手都凍紅了。」陸詩邈把薛桐的手拽回來,關好窗戶,暖意圍攏而來。她把她的手捧起來,熱乎地搓著。

窗戶外半山浮現林海,酒店堆滿雪的窗沿,飛著泡沫、浮動亂吹,沒人會在幾十米公分的大雪裏踩踏出腳印,雪道壓蓋住街道。

不知道哪突然竄起一個小煙花。

比不上尖沙咀的煙花秀,比不過外灘的燈光秀,卻讓靜默邊陲小鎮格外生動,它把熱鬧和寂寥分野,若能聽見,陸詩邈看着放煙花的人笑的好大聲,她哈出的熱氣吹進了薛桐的鼻腔里,若能看見,她們的視線又恰好撞在一起。

陸詩邈捧着她的手,「明天去看北極村雪原、喂麋鹿,聽說村裏人特意請了芬蘭人來當聖誕老人,算是彌補我們沒過聖誕節,然後再去吃根糖葫蘆好不好,北方糖葫蘆最好吃,我吃糖,你吃山楂。」

「行。」

薛桐不喜歡夏日、天亮、大海、煙花。

她不耐煩、不喜歡,可她家住在海邊、夏日總要來臨、每日光線總照在身上。她環顧四周、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躲起來,所以她總覺得自己得活在冬日裏,藏好,就這樣等著冰冷好了。

認識陸詩邈后,她第一次離開香港,那是架戰機、和往常出差的飛機一樣。那日太陽不熄弱也不熱烈,但在雲層飄過時,才會被它曬的睜不開眼。那日她去警校找她,她在人群中跑,香港的夏日沒有風,熱浪吹散了人影,她想如果那天沒看到陸詩邈,她該何時才能見她。

陸詩邈是一束適合她的光。

她在破曉時,給薛桐三十年的人生旅程帶來了這束光,這束光送來陰影,縱橫交錯,讓她穿梭在日夜交替里,躲避。所以她好害怕,害怕日落時她得把光還給月亮,所以她也遺憾,遺憾這束光是插曲、是相冊、是記憶、是艷遇。她記得好多快樂的事情,只是那架飛機讓一切消失的無蹤影。

在西班牙,陸詩邈在那個幻覺里,對她用盡全身力氣地喊:回頭看一眼我吧,薛桐,就看一眼,你努力回來,我們就還會在一起。

冷漠的她開始轉身。

那日薛桐走進診室,心理醫生見她難得穿了一件白色襯衣,臉上露出點笑容。他說:「好久沒見你,怎麼有空來找我。」

「特意過來跟你告別。」薛桐沒坐下。

她着急要走。

醫生點頭,「去哪?」

「去找她。」薛桐說。

「這事好突然,你狀態剛恢復,我們不是沒制定——」

「我很久之前就做好了決定。」薛桐說的很堅決,彷彿一種全新的緊身面貌,給人一種要縱身一躍的感覺,「從….她離開我時就做好了這個決定,所以我才會主動找你幫我,我現在很好,這還要多謝你,」

醫生看了一眼頭上的表,如今早上八點。

「什麼時候走?」

「今日離港。」

那日離港。

是認識她以後第二次離港,飛機目的地是北京,那晚遇到了大風,飛機為了趕首都會議沒敢停港,沖入了厚積雲,天上不見星星,它們被光海隱去,模糊的雲層消弭了她與上海的距離感,上空升起巨大的梯形夕陽,是個棧道,薛桐一步一個腳印開始往上走。

她沒覺得那是離港。

渡人容器已空杯。

她在人海中出走了萬里,如今正在回家。

—全文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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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離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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