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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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chapter1

四月,榆城已經進入雨季。

雨下了一天,到太陽落山才停。整個城市像被洗過一般,路邊的小葉榕在交織霓虹燈光影的夜色里透出油畫般的墨綠色。晶瑩的雨珠墜在葉尖,不急不緩往下滴。落進地面的小積水坑裏,倒映在水面的火鍋店招牌的光頃刻碎裂。

兩層小樓,青磚紅瓦,吊腳樓風格,屋檐下紅燈籠高,掛雕花木窗后燈火通明。

古色古香的小樓,在摩天大廈群里,有種時空交錯重疊之感。

店裏客人絡繹不絕。

晚上,是所有餐館飯店生意最繁忙的時候。

二樓有個包廂里的燈突然壞了,客人叫人來處理。

沒一會兒,包廂里的燈恢復正常。

一人拎着工具箱從二樓下來。黑色英式夾克,同色寬鬆長褲,腳上一雙經典黑灰運動鞋。微微低着頭,快步從樓上下來。

嚴奇被撞個趔趄,捂著胳膊,壓着聲音沖着從自己走過的人的背影控訴:「朱、小、雲!」

朱小雲幾乎是同時開口:「凌哥開了三號包廂。」

當對面的人察覺到什麼看過來的時候,凌天追出包廂,一把搭上紀青的肩——

而一句「老闆」,讓櫃枱外的人一愣:「你是這裏的老闆?」

正在收拾櫃枱的紀青聽到這句話動作猛地頓住,表情冷冷的臉上出現一絲裂痕,沒有說話,只是突然把放在櫃枱上招財貓拿了起來。

「別擋路。」

瞬間尷尬。

只是一個側臉,僅僅是個側臉。看着那張側臉,紀青只覺得心臟一縮,耳朵里響起一聲尖利的「嗞——」。

「來來來,坐坐坐!」

店裏的包廂都在二樓。一般情況,如果要弄個特別的包廂,多半會選一號或者最後一個。但是店裏的員工都知道,店裏最特別的包廂三號包廂,只有這個包廂不對外。只接待老闆的朋友,店裏的員工如果是求婚用,也可以開。

凌天卻一個箭步衝上去,把人拉回來:「幹什麼去?既然都上來了,那就一起吃。」

另一個人長發披肩,左側的頭髮別到耳後,正側着臉溫和笑着跟身旁的於秋月說話。

及肩的頭髮凌亂卻自然,跟自帶疏離感的偏冷五官湊在一起,透出一絲冷感英氣。自帶疏離感的女生,一出現便輕而易舉抓住了第一次見的人的眼球。

周圍的聲音瞬間消失不見,腳步生生被定在原地。

「老紀……」

朱小雲把招財貓放回原位,一記眼刀飛過去:「干你的活!」

一聽這話,嚴奇來勁了,摸摸腦門,也不記朱小雲的氣,忙問:「難怪我今天一來就覺得老闆身上透著一股生人勿進的氣息。可是昨天不還好好的嗎?趕緊說說,怎麼回事?」

紀青今天沒心情跟他嘻嘻哈哈,直接掰開人的手,轉身出去,一出門,視線正撞上從樓梯口上來的兩個人。

「我家開奶茶店的,你要不要來我家店裏工作?」

「老闆怎麼了?」嚴奇走過來,「該不會是你攪了老闆的好事,把人惹毛了吧?」

「誒?」

「……就你一個人?」紀青掃了一眼,包廂里只有凌天一個。

朱小雲出聲,見人很快上了樓梯,話又都咽回來,回頭客客氣氣把櫃枱外的顧客送走。

而當事者對周圍的注視毫無反應,目不斜視的,從一道道打量的視線中匆匆而過,徑直走向櫃枱。

那熱絡勁兒比紀青這個老闆還像老闆。

說完,嚴奇的腦門就被朱小雲拿本子敲了下:「就你眼瞎,看不出老闆今天心情不好。」

店裏的每個地方紀青都再熟悉不過,然而手搭上包廂門把的時候,就像是第一次碰,手發軟,都有些握不住。

朱小雲被她動作弄得一頭霧水,正要問,卻見紀青看着自己手裏的招財貓也愣了下,像是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下一秒,突然放下手裏的東西,拐出櫃枱,快步往樓梯口的方向走。

然而人連個眼神都沒給他,直接走向櫃枱。

嚴奇撇撇嘴:「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走在前面的是於秋月,凌天的女朋友。而另一個人……

嘗試兩次,手上終於找回點力氣,下壓,往裏推。

靠近樓梯的一桌有女生在同伴的慫恿下,拿着手機起身跟過去。

紀青唇輕抿,二話不說就要出去。

話音未落,被人一撞。

「我這麼大一個帥哥,這些人是看不到嗎?」

凌天捏著炒豌豆,睜大眼睛,一臉無害:「不然呢?難不成吃個火鍋我還找個人來喂?」

嚴奇胳膊搭在櫃枱上,哼哼兩聲:「叫你不長眼。」

剛接待完一桌客人的嚴奇,看到自家老闆又被女的堵櫃枱里了。然而有人主動搭訕,人也依舊絲毫不為所動。

朱小雲走近剛好聽到這句話,上前把手裏的對講機往櫃枱上一放,沖着櫃枱里的人開口:「老闆。」

凌天坐在包廂里,就茶吃豆。聽到門開,抬頭看過來。

看到出現在二樓的人,凌天聲音戛然而止。

在凌天的記憶中,李杏還是一身校服,戴眼鏡扎馬尾的樣子。而現在一身墨綠色大衣,因為長得高,及膝的大衣反而顯得人更修長纖瘦。臉上的皮膚潤白潤白的,被墨綠色一襯,叫人一時移不開眼。

記得讀書的時候班主任就最喜歡誇她,現在不得不說班主任看人眼光准,一向讀書不行的凌天腦子裏竟然冒出一個文縐縐的詞。

出水芙蓉。

四個人,兩兩一邊,止步對望。

最後還是於秋月拉着李杏上前。

凌天回過神,趁人還沒到跟前,湊紀青耳邊低聲:「現在不是我一個人,你開心了吧?」

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紀青什麼心思,凌天再清楚不過。

等人走近,凌天主動打招呼:「班長,好久不見!」

李杏微微一笑:「好久不見。」

凌天笑呵呵點點頭,等了片刻,沒等到紀青吭一聲,凌天繼續笑,把人往包廂裏帶:「都別站着了!來來來,我們進去坐下慢慢聊!」

「菜這些我都已經點好了,還想吃什麼儘管點,老紀請客!」

凌天話剛說完,自己的手又被掙開。

「你們吃。隨便點。我還有事忙。」

「老紀……」凌天想把人攔住,卻沒攔住。看李杏神情有些尷尬,凌天趕緊熱絡招呼她進去。

「剛剛說是廚房有點事,這當老闆的人就是忙。別管她,我們先吃。」

*

「服務員,麻煩拿兩個杯子過來誒!」

一樓大堂里有客人喊。

朱小雲聽到,應了聲,剛轉身就聽到「啪」的一聲,東西摔碎的聲音。

紀青看着一地的玻璃碎片,一時回不過來神。

「老闆,沒事吧?」嚴奇離得近,問了聲。

紀青回神:「沒事。」

揣在兜里的手機輕輕一震,紀青摸出來一看。

凌天:【紀老闆,拿點喝的上來。】

紀青站了會兒。

「嚴奇,把這兒收拾一下。」

「哦哦,好。」

紀青拿了一大瓶可樂上樓。

站在包廂外面,手抬起來又放下,反覆幾次之後,手才落下。

李杏坐在對着門的位置上,門一推開,紀青一眼就看到她。

灶上的火鍋正煮著,熱氣騰騰,她的視線透過霧氣看過來。

紀青別開臉,把可樂遞給凌天:「喝的。」

凌天沒接,把人拽進來:「初中同學好不容易見個面,就算不給我面子,你也得給班長一個面子對吧?坐下來,敘敘舊。」

凌天把紀青摁在李杏旁邊的位置上。

「怎麼是可樂?沒……」

「沒了。」

於秋月話沒說完,就被紀青打斷。

從讀書的時候開始,於秋月就一直有點怵紀青,聽她這麼說,乖乖不敢多問。

紀青坐着,幫忙給大家倒可樂,沒有往旁邊看一眼。倒完之後,像是覺得熱,把外套脫下沒大動作搭椅背上,只是隨意放在腿上。

「李杏,你熱不熱?要不要把衣服脫下來?」於秋月看了眼還穿着大衣的李杏。

「不用,我不熱。」

凌天也脫了外套,說:「我們過的都不是一個季節。」

手在自己跟於秋月之間晃晃:「我倆都是春天,你們倆,一個冬天一個夏天。」

紀青只穿了件短袖。

「對了,老紀,我們剛剛才聊到你呢。這麼大一個火鍋店老闆,班長都說你厲害呢。」

凌天又看向李杏:「是吧,班長?」

沒等李杏回答,紀青直接頂了回去:「就你話多。」

是人都能看出來紀青不是很高興說這些,原本被問到準備回答的人默默把話咽了回去。

不過有凌天在,就不用擔心冷場。

凌天:「班長,你可是我們班上唯一一個考上省重點的人,現在在哪兒高就啊?」

李杏稍微一頓,不過笑笑,坦然說:「我失業了。」

桌上的氣氛凝固一瞬。

感覺到紀青扔了一個恨不得生吞了他的眼神,凌天趕緊說:「害,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別往心裏去,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工作嘛,滿大街都是。」

「嗯。」

「那你這次回來,打算……在這邊找工作嗎?」凌天試探著追問一句。

正端著杯子喝水的紀青動作悄無聲息頓住。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她聽到身邊的人「嗯」了聲。

「是有這個打算。」

一聽這話,凌天一拍大腿:「這不巧了嗎?你想找工作,咱們這兒不就坐着一個老闆嗎?」

「對啊,店裏生意這麼忙,肯定缺人手。」於秋月附和。

「可不是,這大堂后廚哪兒不缺人啊?」凌天眉毛都要飛上天。

「像班長你這麼聰明的人,不管做什麼肯定一學就會!」

「我也不怎麼聰明。不過,我會洗盤子。」

「洗盤子,洗盤子好……嗯!」

突然被揣了一腳,凌天悶哼一聲。

凌天偏頭無聲沖對面的人說了句。

紀青,你大爺的。

見勢不對,於秋月岔開話題:「那你住的地方安排好了嗎?」

「暫時住酒店,後面慢慢找房子。」

凌天條件反射想說紀青一個人住,不過腿骨上的鈍痛讓他生生把到嘴邊的話咽回去。

「工作房子都沒別急,我們幫你一起找。」

「好,謝謝。」

「哎,謝什麼謝,大家都是老同學,互幫互助應該的!」

多年不見,光是聊老同學們的近況都能聊個幾天幾夜。

基本都是凌天跟於秋月在說,李杏時不時地搭兩句話。紀青坐在旁邊,全程沒說一句話。

等到夜深,看凌天還沒有要說散場的意思,紀青才冷不丁開了口。

「你是打算聊通宵?」

凌天看人不爽,看時間才發現已經快十二點了:「這一高興,不注意就已經這麼晚了,那咱們撤吧。」

「班長,你住哪兒,我們送你過去?」

「沒事,我打個車過去就行。」

「太晚了,我們送你吧。」

從包廂出來,李杏說想去洗手間,於秋月帶她去。

大堂里已經沒有客人,凌天看了眼洗手間的方向,見人沒出來,轉頭問紀青。

「老紀,我說你怎麼回事?盼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把人盼回來了,你這臉還能再臭點嗎?」

「今天這事為什麼沒有提前跟我說?」

「我……這不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嘛。」

「我謝謝你。」

「不是,我真的看不懂你,李杏現在剛回來,到處都需要有人搭把手,你倒好,一副生怕別人黏上你不放的樣子。」

「讓人來洗盤子,虧你想得出來。」

「我……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近水樓台先得月你懂不懂?」

「人洗的盤子你用了也不怕折壽。」

「折壽,我折個……」凌天話說一半,回過味來。

「啊,合著你是捨不得是吧?」

「我說你捨不得能不能直說?」

紀青不搭話。

「你就憋,到時候把人憋沒了,我看你上哪兒哭去!」

*

凌天先去開車。於秋月挽著李杏的胳膊往外走,紀青走在最後。

把人送出去之後,紀青站在廊下的陰影里,把臉上的表情遮了個嚴實。

「車來了。」於秋月說。

「等一下。」

看到李杏忽然轉身朝着自己走來的時候,紀青垂在身側的手蜷了蜷,靠着最後的理智忍住想要攥緊的衝動。

她到她面前站定。

「紀青……」

她一開口叫她的名字,身體里的血就飛速流竄,心口發癢,紀青控制不住地微微屏住呼吸。

「剛剛凌天說的那些話,你不要放在心上,工作和房子的事我自己會處理好的。」

紀青站在台階上,看到她臉上的客氣跟小心,許久沒有犯毛病的胃忽然隱隱作痛。

作者有話要說:

忽然很想寫這個故事,所以激情開文了。隔壁還有文在更,這篇更新會慢一點。文不長,估計十萬字左右。自割腿肉,大家去留隨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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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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