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之前,在醫院裏的時候,時承景每天數着時間等施樂雅來病房裏看他。如今,每天數着時間等天黑,等著打那一通打過去不會是打擾的電話。

施樂雅那麼柔軟的一個人,但她的柔軟中卻也隱藏着一股說到做到的韌勁,和對工作的兢兢業業。所以說走便真從海城走了,說出差,便也就真從江城離開了,照着行程沒有例外地一步一步來。

施樂雅從城中村離開,按著工作時間表輾轉到了離江城5小時車程的沂城,那是音樂會的第一站,在離江城13小時車程的臨城是音樂會的第二站。

興業集團總部大廈頂層的董事長辦公室里,時承景握着手機看得入神。手指一動沒動,手機屏幕上只是一份一眼便看明白的時間表。

他已經在家熬不住來了公司,見了更多的人,撐著身體不適處理了更多的煩心事,卻還是沒能佔去一顆管不住的心。

白天算時間,晚上算時間,辦公室里隨手抓一隻蚊子一問,也知道這個人在看什麼。

一周后,在這個人望得快變成石頭以前,施樂雅是輾轉到了離海城只有6小時車程的安城。6小時的距離,於一個再等不及的人已經可以說是近在咫尺了,時承景再無法平靜。

剛在一起就分開,半個月時間,每天靠一通電話過活,對於一個剛嘗到幸福滋味的人,是太難熬了。

於是馬不停蹄,多一秒也再等不下去。

燈光美妙的舞台側,今天唯一的鋼琴師就坐在前沿。

於時承景而言音樂只是音樂,除非應酬,他的時間不會花在什麼音樂會上。而此時此刻,不知旁人如何,他被如此美妙,如此宏大的音樂震撼了。

時承景是在問余北的,但眼睛不看人,哀傷地看着手中玻璃杯里蜜色的液體,半晌,仰頭大喝了一口。

余北收回視線,一點不明白自家傲氣的老闆這傷感、沮喪、嫉妒從哪兒來。

他莫名其妙在想到了從前,想到這樣的一個人誰會捨得欺負?

「你說她是被你們逼的嗎?」時承景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它亦邁著與笛聲相同的溫柔步子,一步步,一點點,婉轉,飛躍,高升,環繞。

餐廳的每張桌子上店家都送了自家釀的當地人喜愛的果酒。男人冷素的大手掌隨手握了一瓶,擰開,就開始了自斟自飲。

偌大的空間燈光熄滅,滿場的目光都落在了舞台上。現代與古典的融合,東方與西方的激情碰撞,這是這場音樂會的定義,舞台的佈置風格亦是如此。

合奏緩緩退下,小提琴獨自邁出腳步,輕輕從試探到帶着直擊心靈的悠揚婉轉,讓人看見了夜風裏飄搖的樹影,晃動的月光。

來安城,必然要享用一番當地的美食。

時承景千里迢迢來見的人著一身淺黛色禮服,纖細地坐在鋼琴前,低垂著眉眼,等待着舞台中央的指揮家開啟第一個音符。

*

炎炎夏日只有室內能待人,安城大劇院,一場盛大的音樂會正如火如荼的舉行。音樂會的門票早已售罄,沈遠費了好大勁才弄到兩張稍靠前的內部票。

他不要命,是他的事。這世上要人人都願意為她不要命,那人人都去找她要這要那,豈不是……

小提琴落幕,帶出溫和柔軟的大提琴。竹笛用高音,如夜鶯鳴叫忽而穿插出兩聲清亮的啼叫。

笛聲時退時進,鋼琴聲時強時弱,小提琴,大提琴也一一唱響。所有樂器此起彼伏地踏來,進退有度,相互成就,相互映襯。

畢竟從聽到施樂雅到安城他們立刻上路出發,來這麼遠,除了見這個人,還有第二件事嗎?

結果他們只是看着音樂家們退場,看着觀眾退場,從混亂到清靜,最後遠遠地看着那個原先長裙拽地的漂亮女人已經換上了簡單的素裙,跟着一群人上了幾輛商務車中的其中一輛。

一曲畢,一曲又起,偌大的劇場,被音符填滿。

施樂雅的好涵養,那溫順低眉順眼的模樣或許是太讓人心疼,所以時承景就心疼得不可控制地開始了胡思亂想。

音樂會結束的時候,余北以為時承景會立刻去找人。

太不像話了。

時承景低頭喝悶酒,余北嘗過度數不太高也就沒太管他。

演出圓滿成功,安城是個美麗的城市,它美在景,美在食物。

看她安靜聽人說話的神情,看她跟老前輩說話的謙卑恭順,看她乖乖放在膝蓋上蜷縮著的手指。看她認真小口吃東西的眉眼低垂。

一舉一動都帶着深刻的端莊,無論處在什麼環境,都是一顆安靜的心。

一旁,余北也透過玻璃看着外邊,這些音樂家看得出來,素養很好,一舉一動都有點他看不懂的文縐縐,連喝酒都喝得文縐縐的。

在夜鶯穿插飛行間,場面忽而變得廣大,合聲加入,所有樂器都在發聲。

在舞台上大放光彩的音樂家們,對美食沒有如對音樂的精緻,看得出這是一群可愛、隨性、好涵養的人,當地人愛喝的果酒也在他們的桌子上暢銷。時承景看着,最多的還是看着那麼一個人。

只一曲,指揮家收手,寂靜后爆發的是雷鳴的掌聲。

最後一個音符止在一隻細白的手指上,全場一片寂靜。

這場演奏似乎沒有主角,又都是主角。

「……」

「……啊?」問得余北一臉懵。

合聲退卻,大提琴,小提琴,竹笛一一退卻,鋼琴乾淨的聲音輕輕柔柔地走出大家的隊列,一時地獨佔鰲頭,用最溫柔又有力的聲音收尾。

音樂以空靈的笛聲開頭,曲調溫柔婉轉,像一隻帶着溫度的手指在輕輕地,輕輕地撫摸着什麼。很天真,很爛漫,很快鋼琴乾淨的聲音就輕輕柔柔地融入了進來。

時家的人不像話!

他自己呢?也太不像話了。

完全沒有那種會破壞和諧的人存在,況且年紀都不小了。有張桌子上倒有幾個年輕男人,還有長得挺標緻的人物,但施樂雅從頭到尾連眼睛也沒朝那方抬一下。

等余北和時承景6小時高速公路趕到的時候,音樂會已經開場。

太不像話了。

「被逼得不得不跟我。」

舞台側,坐在鋼琴前的那人和大家一樣,側臉看向觀眾席,不一樣的是她微笑的眼睛裏裝着最亮的星光。很美麗,很耀眼。

施樂雅在舞台上太光彩,下舞台還是如此的光彩。這一晚上,時承景簡直快忘了近來的種種,施樂雅說喜歡他了,施樂雅說想他了,難捨難分的吻,全忘了。

他堅信他這樣的人配不上她。

她太好,她能喜歡他什麼?

她太好,好得他也發現自己配不上了。

她漂亮,太好看,性子也好到骨子裏,這已經很完善了。她還認真,能將一件事做到如此的極致,所以她才能得到那滿場的肯定,得到這樣了不起的團隊的肯定。

誰都喜歡她。

誰都情願靠近她。

他拿什麼去讓這麼好的人喜歡呢?

對於一個堅信這世上沒有錢辦不了事的人,現在面對了一個無欲少求的人,人家又不要他的錢,也不看他的利,他早束手無策了。若為求名,這個漂亮的人自會在舞台上高高仰起她的臉,若為求名,在這樣的場合就應該曲意逢迎。

這個人就是默默的,安安靜靜地低垂著眉眼。

果酒也許不醉人,是人自己醉了。

時承景埋頭就昏睡了過去。

再睜開眼睛,沒有一道窗,更沒有一道窗隔着的那一個人。

余北的臉杵在近前。

「董事長?董事長?太太來電話了,她知道我們在安城了,她說要過來找您。」

「……」

「您想喝水嗎?哎,您要去哪?」

「沖澡。」

時承景從寬大的床上爬起來,下床的時候,差點跌倒,被余北架了起來。

一肚子果酒早在他身體里釀出了足足的醉意。

「走開。」

「您這樣怎麼洗?」

「脫光了洗,還能怎麼洗。」

「……」

兩個高大的男人糾纏着到了浴室門口,時承景醉眼朦朧,倒也不妨礙他麻利地解領帶,解紐扣,一把將白色的襯衫衣擺從黑西褲里拽出來,余北就跟他背後撿衣服。

「別告訴她我喝酒了。」

「……」

就已經這樣了還用告訴?

「取套乾淨衣服過來。」

「哎,小心,還是別洗了吧?」

「男人,要做君子人,冠必正,紐必結。襪與履,俱緊切。置,置冠服,有定位。勿亂頓,致污穢……」

「……」

浴室門碰得一聲砸上,莫名其妙被上了一堂禮儀課的人差點撞了鼻樑。二十分鐘后,某位君子已經沖好澡,大半夜了穿着乾淨的襯衫西褲,儀錶堂堂,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套房客廳的沙發上。

一雙眼睛強撐著看着酒店房間的大門。

「太太過來可能還要一會兒,您先休息休息?」

「她是不是不來了?」

「……不會。」

「她會不會反悔?」

「……」

沙發上的人一直撐著一副端正的身體,精神卻一點點萎靡得不像話,然後就忽而強撐精神,忽而精神萎靡,直到門上咚咚兩聲敲響。

「是太太來了。」

「是她來啦?」

「肯定是的。」

「請進來,好好請進來。」

「……」

他都等了多久了,還要等多久。時承景手掌撐在膝蓋上,皺着眉,榛色的眸子一點點泡在了清亮的濕潤里。水光模糊里,他看見一個人朝他走來。

但是怎麼光和余北說話?

余北這廝……

人過來了,總算來了。

「你怎麼能喝酒?你不應該喝酒的吧是不是?」

「你來了怎麼也不給我打個電話?」

「你們去過音樂會?」

「時承景,你,你怎麼啦,」

端正的人用一顆迷糊的心想着,要收拾出一個最好的自己等著施樂雅過來。至少,至少她還喜歡他長得好看。

眼前,等的人總算來了,時承景倒撐不住了,身子一斜就要栽倒。施樂雅伸了一雙細胳膊扶,他才穩住。

「你讓我養好身體,我不敢不聽。是,是那小子灌的,非灌我。」

「他說,說我配不上你。」

「他說你不來了,反悔了。」

「他說,說我早晚還要遭報應……」

「……」

這都啥時候的事啊?

他啥時候說過啊!

堂堂時承景啊,怎麼能幾口酒就不要廉恥了。

余北是早準備騰地方了,但是總被點到名,就走得一步三回頭。也是想聽聽一個人戀愛后,一個人戀愛醉酒後,到底能不要臉到什麼地步,最後是實在聽不下去,甩門逃了。

門咔噠一聲鎖了,施樂雅被手上扶著的人壓得快跟着坐到了地上。然後她就反被一雙胳膊託了,從就要坐上的地板到了沙發上。

襯衫冰白的人臉上揚著一種在平常絕不會有的笑,有點傻氣,有點可憐的樣子。他告訴她,她今天是功臣,該上坐。

「上坐。」

「……,你到底喝了多少啊?」

「沒,沒多少。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高高大大的人晃蕩著從沙發上站起了身來。

前一刻好像是要證明自己很好,才站起來的。后一刻倒是一把握了施樂雅的手腕,施樂雅屁股還沒坐熱,就被拉着走。

不知道這個人要幹什麼。

他們都多久沒見了?

她一聽時承景就在安城,聽余北說他們一知道她在安城,立刻就過來了。兩個人開了6個小時的高速一刻沒休息過,她一顆心都快從肚子裏跳出來了。

她也很想見他啊,但是……

「時承景,」

「時承景,」

為什麼偏偏要喝酒,連好好說說話也辦不到。

跟前拽着她的人,襯衫很乾凈,襯衫下的手腕上有她咬破的齒痕,還是那麼清晰。她也很想他了,想好好跟他安安靜靜的待會兒,想跟他好好說說話。

施樂雅跟着走,只能看見拽着她的人的後背,冰白的襯衫領口上皮膚泛著點紅的脖子,腦後修剪得乾淨漂亮的短髮。

然後走着走着的人突然就回過了頭來,一把將她抱了。

施樂雅是驚得整個人都一愣,但是抱着她的人再沒有什麼多餘的動作了。只是手臂收得很緊,所以身體貼得很近,兩顆心貼得很近。

但是某人還是覺得很遠,太遠了。

以為早抓住了,又似乎從未抓住過。

「你平常也不愛喝酒,為什麼今天喝了這麼多,是不是有什麼事啊?」所以才這麼遠開車過來找她。施樂雅平靜問他,平靜地感受他的擁抱。

「沒事,就是想你了。」

時承景這句話回得太清醒,施樂雅窩在他懷裏,都快摸不著北了。

他到底是醉的?還是清醒的?

但是能這麼快見面,施樂雅很開心。

只是環着她的手臂很快就放鬆了,兩個人之前已經空出了能看清對方的距離。

施樂雅還在遺憾,她希望擁抱得久點。時承景卻皺起了眉,越皺越深,越皺越委屈。

「我一直,有件事困惑,」

「……」

「你能像現在這樣,到底是喜歡我的,心甘情願的,還是,被逼的,被逼的不得不。」

「……」

「你告訴我實話?」

「……」

時承景一雙眉毛都皺得深如刀刻了,施樂雅還是沒有回答他。難道真是被逼的,真是因為火災的事不得不答應他?

時承景一雙眼睛可憐兮兮地看着人。

「你也認為我配不上你?」

醉醺醺的人目光從施樂雅身上移了開,到處浮,眼睛裏滾出了在他身上難得一見的淚水,懺悔似地胡亂說了一通,說自己脾氣不好,涵養也不好,他不好地方太多,她認為他配不上她了么?

「是不是隨便找個人也比跟我好?」

「是不是……」

「不是。」

就算這個人不清醒,施樂雅也認真地看着他,認真地將一雙手臂環在了時承景的脖子上。這是施樂雅從沒有過的主動和張揚,但是有什麼關係,這個人在未來的日子會是她的伴侶啊,會是親密陪伴她度過往後未知日子的那個人。

「我喜歡你,我也想你了。所以我也是立刻就過來找你了,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不提了,好嗎。」

施樂雅已經將自己墊到了他面前,主動朝他近在咫尺的唇上湊了上去,壓了一下。

好好壞壞都有,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原點。

是什麼在牽扯著?作弄人?

施樂雅一雙眼睛認真地看着眼前英俊的男人,還是乾淨如昔,眉眼間似乎還藏着少年時被她深深愛慕的樣子。

緣起於那天,他白衫黑褲,英姿勃發,她天真的就喜歡上了,什麼也不了解,什麼也不懂。

她擁有過許多,失去過更多。

未來會如何,不知道也只能迎接。

希望有了一個人攜手共度了,就變得陽光燦爛些吧。

被攬上頸脖的人立刻低頭親吻下來,不論迷糊與否,接吻是一如既往的認真。重了不舍,輕了不夠,害怕失去,害怕再來的孤獨。

施樂雅看不清的未來的路,時承景也同樣看不清。施樂雅害怕的是世事變遷,時承景怕得只是這世上唯一他不能主撐的,施樂雅這顆小小心臟上的變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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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總的追妻火葬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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