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絕路(1)

第一章 絕路(1)

「唉……」隔壁的兒子嘆了一宿的氣。唐高氏的心一直揪著,同樣是一宿沒睡。可憐的兒啊,自打被馬撞飛昏迷了整整一日後,兒子就像變了個人似的,醒來三天了,整宿整宿地不睡,整宿整宿地唉聲嘆氣。

唐高氏兩口子快四十了才要上這個兒子,一直當個寶貝似地養著,孩子爹唐保戶認準了讀書一條路,從八歲起就送到鎮里的私塾,兒子也爭氣,到十五歲那年考了秀才入了學,這十里八村的誰不挑起大拇哥誇他一聲神童。可唐保路過了一年就撒手而去,兒子一直到去年才守孝期滿,接着一場秋闈,又是名落孫山。

唐高氏輕輕地抹著淚,艱難地下炕,拄著拐杖,一步一挨地走到門邊,敲敲兒子的房門:「娃啊,睡吧,別嘆氣了,你這樣,娘心裏不好受哇。」

外屋沉寂了一會,悠悠傳來了兒子的聲音:「那個……娘,您歇著吧,兒子這就睡。」唐高氏還想說點什麼,可心中一急,不禁咳嗽起來。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門邊,黑暗中光亮的眸子看着眼前咳嗽的老人,那身影在黑暗中傳來一聲嘆息,拍著老人的背,將她送到炕邊坐下。身影回身拿起桌上的茶壺,扒拉過惟一一個破了一角的茶杯,倒了一杯水送給老人。

兒子道:「娘,是兒子不是,讓娘擔心了。」

唐高氏喝了口水,氣總算平復下來,兒子服侍她躺下,唐高氏道:「娃啊,睡吧,你這麼一宿宿地嘆氣,可別壞了身體。」說着又在黑暗中偷偷抹了把淚。

兒子給唐高氏蓋好被子,輕輕道:「累娘親擔心了,早些休息吧,兒子這就回去睡了。」說着把茶杯放在桌上,輕輕退出裏屋,合上房門,只聽床上的唐高氏又是一聲嘆息。

兒子走向自己的木板床,剛挪了一步,又停了下來,轉過身推開了外屋的房門,只見一瀉月光撒入門中,是那樣潔白無邪。這是崇禎三年的月光啊。

我是誰,李洋還是唐無病?個子高大的年輕人跨入院子,凝望着月光,苦苦思索,這殘缺的月亮是一樣的,可為什麼已經變成了大明朝的月亮。李洋或者叫唐無病的男子又是一聲長長的嘆息。

三天前,他還是2009年北京城中一個編輯李洋,歷史系畢業在《軍事歷史》雜誌社上班,因為工作的關係,他是十足的軍迷,超音速,鐵血,戰沙還有最喜歡去的LK是他盤踞的主要窩點,編輯不用天天上班,他就成了典型的宅男。沒車沒房沒老婆,三無人員,只是慘得過他活着開心,活得愜意,整天跟軍事歷史打交道樂此不疲。

他的穿越可能是歷史上最平凡的一次,記得那天自己剛在戰沙跟別人就袁崇煥的問題爭論了一宿,臨天亮才緩緩入睡。這一夜他依稀記着自己做了個夢,金戈鐵馬,血肉橫飛,這個夢悲壯、凄慘,令人唏噓長嘆。

等到自己再度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床上,髮髻,漢服,破爛的土房、窯洞,還有因為飢餓而失去了神採的眼睛。這一切讓李洋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唐無病,大明崇禎三年,陝北延安府米脂縣碎金鎮長峁村。

李洋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處在這樣一個年代,他苦苦思索了三天,那輩子他也看過不少穿越小說,可如他這樣一夢五百年的,還少之又少,反正穿越次次新鮮,為什麼輪到自己卻沒有一點興奮,從初來的驚訝,到接着的彷徨,他整日生活在長吁短嘆之中。

李洋坐在石磨上,二月的陝北夜晚冷得厲害,他小心地緊緊身上的破衣衫,崇禎三年,小冰河期進入最**,整個華夏大地正經受着最寒冷乾旱的歲月。

別人穿越要不有錢,要不有鹽,要不靠海行商貿,要不造反搶國家。李洋又嘆了口氣,偏偏輪到自己,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個地方,災荒、流寇,兵荒馬亂,朝不保夕,就算想種地,連老天都不幫忙。自己的命運怎麼如此不濟?他分辨不清自己該怎樣活下去。

身上衣裳粗布做成,上面的補丁打的層層疊疊,說明這身衣服的主人家境貧寒。李洋抬頭看看,這兩間毛坯房,總似搖搖欲墜,身邊還有一間黑洞洞的廚房。李洋看過家裏的糧缸,裏面已經只剩一小層小麥,這才二月,如何能頂得到收成?

李洋,環顧四望,月光如水灑在大地上,如同鋪上了一層白霜,光禿的樹木倒影如同黑夜中的精靈,隨風搖曳。小村已經徹底安靜,幾聲狗吠,伴隨着零星傳來的男女歡愉的呻吟,讓這寂靜凄冷的世界起伏着點點生機。

一股清冷的空氣吸入胸腔,穿越者精神一振,已經是兩世為人了,李洋心中騰起一股特殊的求生**,多活了三百多歲,總不能被餓死,無論如何,必須活下去,昔日的李洋已死,今日卻是唐無病。

……

第二天一早,唐無病被一陣嘈雜吵醒了,隔着窗戶,就聽到外面有人說話:「十一奶,你要是不收,我,我就不起來。」

唐高氏的聲音:「庄土他媽,這是做啥啊,快起來吧。天怪冷的。」

另外那個女聲道:「十一奶,那日如果不是秀才郎捨身相救,土兒早被奔馬撞死了,十奶奶,咱家窮,就只有這點麥子能拿出手,您莫要嫌少,收下吧。」

唐高氏道:「土兒他媽,千萬別這麼說,無病不也沒事了嗎,大家鄉里鄉親的,這點小事何必行大禮,快起來。」

唐無病披上破棉襖打開門一看,朝陽中跪着三個人,一對三十多歲的夫妻還有一個小男孩,女人手裏拿着一個袋子,唐高氏正托着她的手想攙扶起來。

女人見門開了,連忙放下袋子,起身拉着小男孩走到唐無病面前:「快,土兒給你十八爺磕頭。」旁邊六七歲大的孩子連忙跪下,母親拍著兒子的頭,「你個傻蛋,剛才教你說啥都忘了,快謝啊。」

孩子吭哧吭哧給唐無病磕了三個響頭:「土兒謝十八爺救命之恩。」童音清脆充滿稚氣。

唐無病聯繫前後總算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他們說的自己被奔馬撞暈的原因就是為了救眼前的孩子。正愣神的時候,女人也跪了下來:「十八叔,您的大恩大德,侄媳……過來啊你個木頭。」說着招呼著還傻傻地在唐高氏面前跪着的男人,那男人站起來快步過來,在唐無病面前要跪倒。

唐無病連忙扶著男人:「庄土他爹還有他媽,快起來吧,這麼冷的天,你們別跪着,快起來進屋說話。」沒辦法,庄土他爹似乎是他侄子輩的,可是叫啥呢?不知道。

他爹剛想站着,就被女人一下拽倒在地:「十八叔,您老前兩天剛醒,咱們不好打擾,到今日,聽九奶說叔的身子利索了,才想着來謝謝,十八叔您老莫嫌我們一家怠慢了。」

唐無病嘆了口氣:「庄土他媽,來進屋說話,你們的情無病領了。」說着使勁攙扶起他爹,一家人這才站起來。

他爹還想往門裏進被女人一把拉住:「你個殺貨,叔是知書達理的人,跟咱客氣客氣,你真想蹬鼻子上臉,叔領了情,我們就安心了。叔好好養著,來年大比,叔一定高中。土蛋,走啦,別吵着你爺爺休息。」女人一臉感激地點着頭,拉着兩個男人退出院子。

唐無病一眼看到院子裏的糧袋,快步上去:「庄土他媽,這個不能要。」等撿起來,仨人已經消失在門口,「叔,實在沒啥謝您的,您就收了吧。」

唐高氏還想拿着糧袋追出去,唐無病嘆了口氣攔住她:「娘,別追了,這會退回去會讓他們更難受。」

唐無病掂量了一下,糧袋可能有十斤的樣子,這是一斗麥子,夠一家人喝粥吃十天。望着蔚藍的天空,唐無病長嘆一聲,這是多麼淳樸的年代,在這個天不下雨,地不長糧,人活不下去的年代,村民們會拿出比金子還貴的糧食答謝救命恩人,他們是用自己的命酬謝。這份情自己必須收下,等有機會再還吧。

唐高氏道:「娃啊,飯燒好了,娘去給你盛來。」

唐無病連忙道:「娘,你坐下吧,兒自己去。」說着把老人扶到條凳上坐下,拿着糧食回到廚房,打開糧缸,裏面稀稀落落地墊了一層薄薄的麥子,就算加上這十斤麥也支撐不了幾天。打開鍋蓋,用勺一舀,裏面翻騰着數得清的麥粒。

唐無病皺着眉頭,這該死的旱災,老天不公啊,竟然把自己穿到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這是老天在耍他啊。

舀了一碗稀粥,唐無病心事重重地坐在院子裏吃着,一絲一絲地就著鹹菜,腦海中思緒萬千,看來一切問題都要從糧食開始。

正吃着,就聽院門傳來一個清脆的童聲:「十娘,十八哥。」

唐無病抬頭一看,只見一雙大眼睛沖着自己笑。唐無病看看娘親,唐高氏對大眼睛招招手:「無錯啊,你個小鬼頭,這麼早就來啦。」

大眼睛叫唐無錯?只見他轉入院子,一路蹦蹦跳跳的,看上去頂多十歲,身體因為營養不良而顯得有些羸弱,但大眼睛精神飽滿,活蹦亂跳。只見他從身後拿出一小袋東西,對唐高氏道:「大娘,這是一點豆子,娘說了,家裏收成不好,實在沒有太多東西了。」

唐高氏疼愛地摸了摸孩子的頭:「無錯啊,大娘不是說過,不讓你給送糧食嗎?」

無錯嘿嘿笑着:「娘說了,十八哥教我寫字,就是師傅,理應酬謝。」

通過兩人對話,唐無病漸漸明白了原來這個孩子之前是跟着自己讀書寫字的。今日艷陽高照,曬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唐無病伸了個懶腰,告別了老娘,對小弟弟道:「走,陪哥出去溜達溜達。」這也是他來到大明朝三天之後第一次跨出這扇破敗的院門。

舉目望去,長峁村依山傍水,一條不知名的河流繞村而過,說是河只是從河床寬度估計的,由於乾旱,河床大部分外露,中間只有兩三米寬的一條小溪,如果沒有意外,這就是那條在中國歷史上頗為有名的河流。

唐無病走在街道上,隨處感受到村子的窮困,幾名衣衫襤褸的孩童看到他,立刻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後,「秀才郎,秀才郎。」地喚著。他們的父母從門中出來,拉着自己的孩子,還對着唐無病鞠躬:「十八叔,娃們不聽話,你的傷好啦。」

唐無病不認識這些人,但從他們的表情看,對自己這個秀才都是十分地尊敬,唐無病對着他們一一點頭:「多謝記掛,我的傷好多了。」

邊說邊走,身後留下父母教訓孩子的話音:「聽聽,人家秀才郎多有學問,說出的話都甚好聽,哪像你們……」

唐無錯顯然十分享受這種恭維,瘦弱的胸膛挺得老高,在這條村裏,他也算為數不多的幾個識字的人了。

還有一位老奶奶拉着無病的手嘴裏嘮嘮叨叨說着什麼,可那陝西的土話實在難懂,說着說着老人家還偷偷抹淚。唐無病無奈地握著那雙粗糙的手小聲地安慰著。半晌,一位大嫂才過來拉起老人,對着唐無病賠禮:「十八弟真是不好意思,你老奶奶聽說十八弟捨命救了庄土,又在心疼她被馬撞死的小孫孫,哎。」

唐無病看着陽光里流着淚朝他擺手告別的老人,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奶奶,她那雙手和這位老人何曾相似。

「師傅,今日可再教我幾個字?」無錯看着唐無病期待地問著。

唐無病拍拍他腦袋:「咱們之前教到哪了?」

無錯道:「師傅這是在考我,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孝經通,四書熟,如六經,始可讀。」一口氣背完,眨眨大眼睛望着唐無病。

唐無病微笑着道:「哦,背得不錯。只是今日不教你三字經,教你唐詩吧。走,帶我到村裏最高的地方。」

……

本人第一次寫書,知道讀者們就是上帝,所以期待書友的批評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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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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